“山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不能死的。”
“那么既然如此,他出生的意义何在?”
“他一辈子的价值,取决于在他死的瞬间所积累的高度。”
……
“你看那个男人,他叫林惠伦,是这世界上最能打的男人。”
“最能打是什么意思,最强的男人么?和主神大人比起来又怎样?”
“那怎么能比,主神大人并非人肉拳脚可以撼动的,我说的是普通人啦,普通人。”
……
“惠伦叔,良心是什么?”
“良心?良心就是在你不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拿来阻止自己的一个借口。”
“那做人不能找借口是什么意思。”
“就是叫你不能凭着良心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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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赵三山从教团中央豁然站起,所有的红衣主教都纷纷微鞠着身子侧头看着自己。
那种莫名尊敬的眼神,好多年都是没有这般享受到了。
遥记得很多很多年前,他也是和一众身穿灰袍的孩子,跪坐在教堂中央的庭院,目送着林惠伦被人扣押上的刑场。
那男人和它们说过,做人这有三座大山,便是贪,恨,和蠢。当年的山姆便是忍不住笑了,说人蠢也是罪啊?那男人一棍子敲下来,痛得山姆嗷嗷怪叫,说人蠢就不是罪了?告诉你们,人蠢是万恶之源!
现在想来也对,人之愚蠢,才会贪不该贪的东西,恨不该恨之人,信不该信的事情,怀疑不该怀疑的真理。
只是林惠伦说是这么潇洒,但是他一辈子,这三座大山却都没有翻过去。他贪,他恨,他还很蠢,所以他死无全尸,也是活该。
后来山姆改了个名字,叫三山,便是告诫自己这辈子有着三样事情压在心头,不贪,不恨不能犯蠢,想来自己活过了有偿岁月,还算是干得不错。
说来也古怪,他一辈子能够记住的东西不多,但大抵是当年林慧伦教导的东西,都记得还算清楚。所以赵三山觉得,记忆这东西,也是需要看缘分的。那年教廷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局面,水幼灯带领着其他十一名一阶神祗离开圣殿,也是同时带走了不少其它的圣殿教士,可赵三山他胆子小,他觉得水幼灯这帮人凭着一股怒火满腔激情就要让着分家,实在太蠢,于是哪怕是他这么喜欢林慧伦的青年一代教士,最后也选择了留守圣殿。
现在看来,那些人都陷入轮回之中永劫不复,而他赵三山还是活的太好,果然自己做的是对的。
人蠢是万恶之源,水幼灯那些人,真是蠢蠢蠢蠢蠢。
赵三山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拐杖,忽然是眉头一展,仿佛整个人也是年轻了些许,抬起手来将拐杖交给了身边的阿瑞斯蒂娜。
山老人头也不回,背身离去,走上了通往塔楼顶端的圆环阶梯。
消音的结界已然褪去,他也是能够听见外头百万人正屏息凝神的期待,他满脑海之中开始涌现的,却是最近偶尔梦见的那个关于遥远记忆的梦境。
在那遥不可及的高台之上,林惠伦被人斩首的场景,也许和今日的自己也是何其相似。
山老人微笑着拍了拍身旁的阿瑞斯,示意她停下叫不来没有必要跟着自己一起走上楼台。山老人伸手挽起自己的红黑相间的教袍,然后哆嗦着缓慢的一步一步朝着塔楼的顶端走去。
每一个脚步踏在台阶之上,都似乎聆听到了那颗残破的头颅顺着高台一声一声砸着邢台台阶的声音。山老人很早开始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了,早在他听信了叶惠伦一通屁话之后,不在凭着良心做人之时,早就开始学会了享受良心对于自己的惩罚。
山老人看着这常常的台阶,仰头朝着上方望去,明媚的阳光从塔楼的顶端窗口流淌了进来,一片璀璨,却如同黑夜一般,自己也是看不清楚那所谓光明的尽头。
这段路好长,他好不容易走了足足十来分钟才爬到了最高点,却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和后背都纷纷溢满了汗水。
他老了,应该说太过于老迈以至于早就该死的连尸骨都被岁月所侵蚀干净。可他没死,他想着自己自然有活下来的道理,有着活下来的价值,你看啊叶虚华,人不到最后一刻,又怎能知道自己的价值可以被堆砌的多高?
今时今日,若是用了这切丝粒子,所谓的神之光辉,手脚定然也会利索许多,健朗不少。就说这是回光返照好了,燃烧自己生命最后的一点烟火,让他们看看山老人的风采。
想到这里,赵三山浑身忽然之间弹起了一层薄如蝉翼似的,完全通透无暇,视若无物的斗气,这名新任的远东大教主阁下,双手扯了扯身上鲜红的领带,然后推开了塔楼顶端那张虚掩着的大门。
……
此刻的沦廻,便是那沧海中的一滴油,容不得别人,也容不得自己。
他朝着英雄广场于人群之中走过,他的步伐飘忽轻盈,在人潮的缝隙之中穿行,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见缝插针。
他身处人海,却又如此的目中无人。
便宜而廉价的黑色皮风衣让他在人群之中多少有些显眼,不稍多时已经是吸引了不少位处高点的达官贵人们的目光。
自然小贼是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今晚的一切便是好戏一场,要的便是给各位好看。他此刻便是戏中之人,要入戏,还得入戏的够深,深到不能自拔。
话说这人生如戏,此时此刻莫非便是戏中戏也。
当漆黑的烟火从烟囱中翻腾而出,万籁俱静,他却人群之中肆无忌惮的前行。
教徒们抚摸着自己的心跳,却向天空们伸出他们另一只手,乌坎帕这大街小巷中,数百万的手心面朝着中央教堂的塔楼,却又是在渴求着什么。
沦廻感觉自己快要疯了,这百万的手心仿佛是百万溺水的人群在朝着自己咆哮一般,他们是否也想要着救赎,却又自己内心无法释怀,便只好是把自己的灵魂依托给了那缥缈无痕的神灵。
屏住呼吸,人们仿佛能够听见从塔楼里头传出来的老迈步伐,小贼就在这窒息的分秒之中,宛若行走在世界崩溃的边缘一般,虽千万人吾往矣。
沦廻在这个时候,格外的静谧之下,想起了沦理给自己说过的一个关于那男人很多年前瞎扯谈的一个设计宗教理解的简单模型。他说这有一个支点一个长木杆,一边是快乐而另一边是悲伤,若是把生活中任何的事情都分门别类,最后只作用在着一根长木杆的两端之上,那么区区普通的人类便是无法保持着着悲喜的平衡的。时而欢乐多些,时而悲伤溢出少许,长木板的平衡总是有限,稍有不慎,便会有一边重重的砸在地上,陷入无底深渊。
于是这个时候,至高的主神出现了,它为了让两者趋于相对平衡,便是这么轻轻一推侧面,便是让这长木板以支点作为中心旋转了起来。他赐予了这个系统一个简单的向心力,然后便是让悲欢两者有了相对于水平平面的高低之分,却不会有着一方悲欢崩溃落地的烦恼。
这边是宗教,让平衡的木板旋转起来的外力,便是那神之推手。
霎然之间,一道清丽的少女从人群的一角响起,隔着英雄广场老远的对面,那名之前碰到过的黑袍小女生再一次捧着圣火缓缓的从人群中走出,她续唱着百万人沉默了的歌声,她承接下了百万人的念想,然后缓缓的走到了人群中央。
少女赤裸着双脚,雪白的脚丫子平白的点缀在地面之上,却是纤尘不染,如出荷青莲,惹人怜爱之余,却又宝相庄严不乏圣洁。
她站在中央,缓缓的举起双手,将漆黑的圣火展现在世人的眼前。
此刻的沦廻,已经是从人群之中溢出,安静的站在了英雄广场边缘紧贴着护卫保护圈的一层教徒队伍之外。在小贼的眼前,只要稍微跨过跟前的圣骑士们,便是能够大摇大摆的踏入英雄广场的中央。
少女聚精会神的凝视着她手中烟火,那悬挂在她手心中的神秘火焰,宛若至宝,这边是传闻中的招神之灯,点亮未来,点燃福音。
少女举着灯火通明,忽然之间整个人的身子莫名其妙的从地方如同被一只大手给拖起了一般,缓缓的升起!
她的身上荡漾起了一层纯白色的光辉,如同太阳一般在迸发着光芒。
“三山-波拉尼。”
名字,脱口而出。
少女的声音堪比世间最为空灵的颤音,完全不似人类所能发出来的一般,轻巧到了极点但却不依靠任何外力便是瞬间传遍了整个乌坎帕中央区百万教徒所在的上空。
与此同时,教廷塔楼的顶端,木门推开,一身红黑华袍的老人大步的从里头走了出来,他的手中捧着大主教专用的鲜红桂冠,然后在众人耳目之下,堂而皇之的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全场沸腾。
百万教徒在这一个瞬间纷纷是将自己的头蓬帽子掀起,然后欢呼咆哮了起来。人浪汹涌,如同锅里头滚烫的沸水在肆意的翻滚喧嚣……
而这个时候,一身黑衣的小贼却是早已经放倒了自己眼前的两名教团圣骑,迈着步子朝着中央浮空状态的下一任圣女殿下走去。
人潮之中如此的拥挤,而英雄广场之中却如此的空旷,沦廻感觉到自己的耳朵都是快要被这群情激涌给震聋了一般,他抖了抖自己的肩膀,感受一下自己浑身劲道所在。广场周围布置了多重复杂严苛的结界,这让迅速就在他身后作出反应的一众圣骑士护卫们根本无法适从,没有任何人能够如黑衣人这般宛若履平地似的穿过那红橙蓝绿的各色结界。
警报声迅速的在广场周围响起,奈何周围的吵杂之声太大,互相干扰,居然是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而在城楼之上,柳荆国的权贵们自然是看个真切,一名黑衣男子从教徒之中豁然杀出,如入无人之地一般的散步似的闯入了英雄广场的中央。而天空中盘旋着的直播电台直升机们也纷纷注意到了这极其诡异的一幕,来自全国各地甚至串联这世界电台的摄像机此刻都纷纷把镜头从新一任大主教的画面中切回到了英雄广场的中央。
那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如此猖獗疯狂,如此的不顾后果,竟然敢在这等天大的喜日前来坏了气氛。
可这黑衣斗篷男明显并不是普通的疯狂信徒,他的身上有着凌冽的杀气,浓郁而幽深,尽管隔着数百上千米远的距离,但城楼上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到那如同血痰呛口的惺忪杀伐气息。
诺兰韵律站在城楼栏杆前,双手紧紧的用力握住围栏的护手,那黑色的斗篷,以及半张扭曲的面具,和这一充满了爆发性力量的身型,她都是感到了无比的熟悉,这绝对不只是在九曲迷宫见过一面的缘故,他的背影透出一抹孤单的决绝,让她忽然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似的难受。
然而沦廻不语,他每一步似乎都是如此的漫长。这边只是个开头,但是他却很快的要听见世界真正崩坏的声音,他是沦廻,他是弑神之人,他定然要享受那清脆的崩裂之音。
他站到了看上去还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下方位置,仰头凝视了几秒。少女捧着她心爱的焰火,仍然在闭着眼睛感受着那来自虚伪神灵的温暖。
世间喧嚣,皆为神佛疯狂……
小贼冷笑一声,透明的匕首划出衣袖,黑色的劲气暴起!
当真是如同听空万里中的一道黑色霹雳,诡异的刀风罡气由下而上,轻描淡写的就是径直把少女由胯下到脑袋一分为二,干净利落!
黑色的斗气又是在空中炸开,将鲜嫩的肉体破成了肉沫,猩红的血水瞬间在广场中央如同初雪雨般的飘散了开来。
我却不干,我若要世界为我安静片刻,又有何妨?
今日,便是要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