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特别是黑砂镇的海,那都是变幻莫测,翻脸无情。
血冷权浑身被黑色雨衣裹的严实,在乌云密布之下,阳光被绞杀封锁,黑色的雨衣似乎和背后漆黑的山林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可实际上血冷权距离沦廻等人所在的别墅小木屋并不太远,他和那男人约在这海滩凉亭中碰面,还多少是有些挂念木屋中的几个孩子。
韵律武功强横但感情单薄冷硬,想晚心思细腻也心如死水,依笑娇蛮肆意却善妒爱嫉喜恨,诺拉面表乖巧沉稳然念走邪道。四个女生随意组合放在一起,血冷权都不敢不管不顾,但偏是多了个沦廻小弟,就如同万金油似的将破碎的人际关系给滑顺的揉搓了起来。
假话真说,真话假作,沦廻和他的父亲一般,在踏入脆弱而繁琐的语言链条中无法自拔,只能看着环环相扣,这其中,血冷权未免没依稀摸索到自己年轻时的身影。
凉亭太小,也就是做一无用景色,要说遮阳蔽日,内里站得个七八位成年人便已经显得拥挤不堪。更不要说此刻横风横雨,站在凉亭中一身锦衣却举着一把竹伞的男人早就被打的浑身湿透。
可奈何这竹伞男人腰杆挺直,面色沉稳的朝向汹涌海潮,还颇有几分道骨仙风。但感觉归感觉,血冷权看着血刀一身上下在风中纹丝不动,如盘根大树一般,便醒悟自己的胞弟这十年来又是功法大进。
“湿透了,打个屁伞,大暴雨天,装什么,也不怕被雷劈。”
血冷权冷笑一声,抬起粗长大腿一脚朝着血烟的屁股上踹了过去。
血烟,即血刀翘臀一缩,利索的躲过兄长的飞毛腿,侧着身子把早就被暴风吹的只剩下骨架的竹伞给收了起来。
“方才若能有一美女以绝色之姿……”血烟深吸口气张嘴说道。
“放你狗屁,这种天气哪来的绝色美女,幽魂女鬼倒是树林里满地打滚,你要不自己进去看看?”血冷权毫不犹豫的打断道。
“方才若有一美女路过,于那惊鸿一瞥中瞅见我这倜傥风流,在暴雨中铿锵不屈……啊!!秋!”
“你的智障脑残加神经病看来去了蓬莱球岛十多年都没有好转,人家就三十来个群岛六百万人的小国,看来是被你弄的鸡飞狗跳,民不聊生,难怪最近海盗猖獗,应该是国内都呆不下了纷纷出来顶风作案。”血冷权从怀里拿出一件雨衣,扔给了血刀。
“放你奶球的狗屁,大爷我在蓬莱球岛简直就是被他们那帮土著如活神仙似的供奉,不说我行宫里五十多个漂亮丫鬟,每周干一个,一年都不一定轮得到新的,一年换一批,简直是爽的飞起,我还就连那什么宗主酋长,见到了本大爷也得跪下来磕头行礼,你说日子过得爽不爽,滋不滋润?”血刀一口浓痰喷到了地上,似乎才反应过来原来跟前站着的来人是血冷权。
“小国寡民,不足为患,你日子过得滋润了,又不代表他人过得舒爽,生活就是这样,有人过得好了,就有人因为他过得好而过得差。像你这种灾星,去到哪里,要是我遇着了定然第一时间打断你的狗腿然后把你捆在独木舟上放逐东海。”
“**大爷的,老子是你的亲兄弟,有你这么对我?别以为我当年一时犯二把长刀掉入东海,激动之下发了毒誓不再用刀,你以为我就真打不过你?双全两脚,我让你一半,照样干的你哭爹喊娘。”血刀用手背揉了揉鼻头,一抹子都是腥白的鼻涕。
“滚犊子去吧,爹妈早死的无根傻娃,哪来的哭爹喊娘?”
血冷权说到这里,血刀指着血冷权打了个喷嚏,两人忽然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声猖獗,可惜风雨更狂。
兄弟两人自十多年前生死一别,蓦然回首,居然已经有人白了头。
岁月催人,老去了的只是记忆,唯有死人可免其蹉跎。
“蠢货,干嘛这个时候渡海过来,小心我打电话报警,你就等着五千皇家骑士团的铁骑荡平黒砂镇。”
“血冷权,你一张臭嘴吃屎了怎么说话这么难闻,老子过来看我老婆还不让,有没有公道了?”血刀冷笑道。
“老婆?我问你,你家那婆娘在哪?”血冷权反问道。
血刀一愣,张望了一下四周,似乎还真的十分认真的思索了一阵子,才忽然是恍然大悟:“我肏,就在脚下!”
话音刚落,血刀暴起白光,一脚是将血冷权连同自己轰出了凉亭之外。
“蠢货,你这天杀的丫挺的狗娘养的!出手都不说一声!”
血冷权只觉得眼前一晃,便是重重的砸在了外头的黑色沙滩之上,还来不及起身,便是破口大骂。
“哈哈哈,血冷权,丫挺的狗娘养的老子还不是和你同一个骚娘们的肚皮中蹦出来的傻货?你狗日的骂老子,还不是就在骂你自己?”
“狗日的骂谁?”
“狗日的就是我们两!”
血冷权听完哭笑不得,只好是踉跄着将身旁的血刀给搀扶了起来,靠近一闻,果然是浑身偷着淡淡的酒气。
十来年前,血刀就是在这天涯海角处,把随心给埋在了沙滩之下,后来又怕自己疯了认不出位置,抓人哄喝建了这么个凉亭。只是没有细想这黒砂镇旅客汹涌,天天都各路腿脚踩着这凉亭地皮上,也不知下头尸骨未寒的随心该作何感想。
于是两人在暴风雨中,又是细水长流的回忆起了那曾经的朝朝暮暮。
陵园的老人姓随,唤做随我横,听起来愣是霸气猖狂,似乎有小儿止啼的妙处。年轻时候是南大陆的一名绝世高手,可惜练就了一身极其阴毒的功夫,臭名昭著,引得无数正义人士是咬牙启齿,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还好随老头懂的见好就收,在赚得一世荣华富贵之后远遁南月,又恰好帮了皇帝老儿几个大忙,于是得以解甲归田。尔后起起伏伏,子女在外奔波操业,但因为这功夫歹毒,基本都死于非命,不得好报。
数十载荡漾,最后只落得剩下个残疾的孙女。
随老头的孙女名叫随心,长得本就普通,再加上被人毒瞎了的双眼腐烂了眼珠子,两只黝黑的窟窿平日里如果不带上眼罩,看的也是让两名少年毛骨悚然。
但随心天性乐观,温婉柔顺,血家兄弟从娘胎里生下来头十年尝尽人间冷暖,哪里还与的这么好的少女来对待他们?
于是血冷权便顺理成章的任由爱的种子在自己贫瘠的情感土壤中生根拔牙,可他不说,他心知哪怕这只是一名断腿瞎子,在随我橫心中也比自己两名手脚健全的孤儿金贵百倍。
然而血冷权生性冷漠,但血刀却截然不同,每日里绕着随心团团转悠,哄得小丫头笑的胡颠乱颤,加上些许机缘巧合,居然连心狠手辣的随老头也是耐不住孙女的请求,答应了传授给血家兄弟一招半式。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一传下来,随我橫发现血家兄弟莫名的根骨惊奇,特别是血烟小子,不说是万中无一,却是歪打正着般的非常契合随家的噬血功法。于是随我横于某日撞破了血烟与孙女的“情感密事”之后,再唯一血亲的苦苦哀求之下,总算是承认了两人的关系,并且正式将血烟收到了自家门下。
血冷权看着当时从随我橫手中接过血刀旗号的弟弟,也是悲喜交加,心想两人若真心相爱,也算是苦尽甘来,他沾着弟弟的光彩成了随老头的记名弟子,除了核心功法碰不得之外,倒也把随老头的功力复制了个七八成。
然而随着老人年迈,血家兄弟逐渐长大,约定好了在二十岁弱冠成年之时的婚期,确乎如其来的蒙上了阴影。
血刀消失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随家的圆陵陷入了一片死寂。
原本的原本,血刀就未成爱过这双眼挂着黑窟窿,过膝双腿被连根斩断的女人。血刀讨好,哄骗,围绕着温柔善良的随心团团转悠,只是为了以此为跳板靠近着随我橫。那随心仿佛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救命稻草,是他能够摆脱破碎奴隶般命运的机会!
血刀知道自己天赋异禀,他观察着随我橫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他如此如醉的偷偷潜入练功房翻看武法的心得。自打从他看到老人隔空取物的那天起,他便下了狠心,认定了唯有成为高手,才是人生中最后的出路!
他是在死亡线上,万人坑中的穷人堆里头翻滚出来的孩子,他圆润世故,懂得掩藏自己。他虚伪的笑容和宛若看着蛀虫一般的冰冷神情不会被随心这瞎子所看见,他打滚摸爬练就甜得发腻的海誓山盟让残疾的少女如痴如醉。
血冷权愣住了,一愣就是大半个月。
随心就是被血刀踏碎的跳板,自从二十岁生日逃婚的那天开始,随心就真的只是个只会坐在轮椅上呼吸的废人。
血冷权看着心爱的少女如秋日黄花日渐枯萎,他与血刀之间的兄弟情愁也就日渐分崩。
终于,血冷权跪在随我橫房门前七天七夜,娶了随心,娶到了一具还会呼吸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