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奇怪的梦境，又开始了。
数万人一环接一环，相互对立，从远处看像是天空悬浮着一轮巨大钟表的刻度。
一道纵横千里的阵法从阴云密布间投射下来，极光笼罩大地，仿佛风中飘摇的血色裙摆。
整座铸剑山脉呈现出枉死地狱的赤炼色，阵中铭文将尸山团团围住，披头散发的人站在尸堆上，看着掌中玉簪。
这次是仙魔大战吗？太棒了。秦恒浮在空中盘腿坐正，就差拿桶爆米花拍手叫好。
灰纱披着白衣，各派长老睥睨地面，视线从多如牛毛的兵器，攀上崖壁间流血瀑布，直至那伫立在万尸之上的魔头，众人摆出一副恨不得生吞活剥的面孔。
长老们面目狰狞，放声讥笑，甚至指着他大骂，一人一句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责，可谓字字诛心。
罪名是他的，或者不是他的，此人充耳不闻，一袭破败的青衣被染成暗红色，身边的阙剑燃烧着碧蓝的气息。
秦恒忽然觉得，他对这块玉簪的喜爱，就算是神也夺不走，但相比本身散发出哀莫大过于心死的悲伤实在矛盾，像是两个人被同时塞入一具躯体。
在阵法的桎梏中，如漫天箭雨般的谩骂声中，秦恒面对尸山，看着如行尸走肉、双脚仿佛生根的人，看久了，他连带着秦恒一起感受那心死的悲哀，窒息感像悄无声息地从心底发芽，脑海闪现过这人的声音，一些奇怪的画面，可又什么都没记住。
秦恒慢慢靠近，心中莫名想要看清那人的脸，他也站在崖壁边，每一步都踩在尸体的头上、背上、肢体上，时间缓缓流逝，他像是渴求权利与力量的堕落者向恶魔觐见。
哀伤的人忽然一顿，惊喜地转头，散发里，他双眼的留白被四周爬满的血丝逐渐蚕食，择人而噬的眼神闪过希冀的光，仿佛拨云见日。
秦恒猛地一怔。
那人相视一眼，目不转睛的盯着，绝望中露出被救赎的渴望。他想抓住希望，哪怕一丝一点也好，可这一刻凝视了很久很久，随即微阖双眸，目光逐渐黯淡，如熄灭的风中残烛。
转身把玉簪珍重的放入怀中，右手缓缓伸向旁边，坚定的握住阙剑。
他忽然抬头，像是祭祀迎来了最后的时刻，一道道黑色纹路如狂蛇沿着脖子扭动生长，两侧袖子被他撕开，纹路越长越快，越来越多，最后如同蜕皮般呈现出诡异的黑金色。
秦恒见他无药可救，刚想远离这个疯子，却一步当场踩空，身后不知何时坍塌成万丈深渊，他不慎跌入其中，挥舞着一双白色爪子，不断下坠，洞口在眼前越来越小。
嗯？爪子？失重感坠入心尖。
鼻尖忽然飘来一股好闻的清香，随即深陷一片温润中。
视线尽头的树干如同针尖，四周环绕着参天大树，灌木中窸窸窣窣的声音、虫子鸣叫声、远处虎妖咆哮声，鸟群惊声和扇动翅膀的声音，无一不提醒他身处在危机四伏的森林中，他看向四肢毛茸茸的爪子，还有硕大得像是毛笔笔头的尾巴。
自从降生到这片森林之中，每天的梦境都不重样，一方面确实是不错的消遣方式，另一方面这些梦境都真实的可怕，仿佛他亲身经历一般。但他每天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一副狐样，那梦中之人就不会是他。
“睡得好吗？”
转眼对上笑眯眯的萝莉，绿裙碧眼的女孩抱着他，俯下身看着秦恒，几屡银发在他鼻尖上来回滑动，阳光下衬着她婴儿肥的侧脸润泽如玉，那双翡翠的眼睛清澈、明亮，折射出纯洁无暇的光芒。
秦恒从未被这样抱在怀中，他别过头，视野全被胸前丰满的山峰占据，不自觉呼吸急促，呆若木鸡，仿佛被雷劈了。
我...我，你...你。秦恒在心中诧异了半天，从怀中挣扎着窜出，如丝绒般轻盈地踩在湿凉的草地上。
“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好伤心啊。”萝莉装作要哭的样子，蹲下身与秦恒平视。
秦恒这下看清来人，赶忙低头催动心法，狐嘴里传出古老而低沉的语调，一道乱流从身下似旋风般毫无征兆的卷起，带着大量泥土和青草。它闭起眼，任凭风流将它的前肢托起，身躯被缓缓竖直。
整个仪式都未停止吟唱，它的表情庄严肃穆，像是虔诚的信徒在庙堂中诵经。
风流愈来愈烈，全身如雪般的毛发在风刃中被一点点剥落，露出凝脂的肌肤，毛发随风盘旋在周身构成铁笼状，大量毛线填充在间隙里缓缓合闭缺口，宛如蚕丝结茧。
织衣般巨大的毛线球被狂风带起，静静悬浮在离地不到一米的空中。忽然，毛球猛地一颤，迸出裂缝，仿佛即将破壳而出。一股巨力从内而外猛地炸毁毛线球。
与此同时，一对玉足轻巧地点在地上，若仙若灵，翩跹落下。
一名莫约六、七岁的半妖女孩，穿着薄纱白衣裙，神情恬静，柔荑划过身侧，对着绿裙女孩行俯首礼。
“哇！依依你又变漂亮了！”女孩眼前一亮，雀跃的围在秦恒身边转了一圈。
“不不不，萱诺大人才是举世无双的可爱。”秦恒恭敬地低下头。
萱诺全名谣萱诺，秦恒化名谣依依。
凡谣山妖兽化形，由各区域妖皇分配命名，谣姓仅代表该妖王隶属谣山，而非血脉传承。
但秦恒不是妖王，准确的说，从十阶兽神算下来，身为一阶小妖的她只能算根牙签。
谣萱诺本是晴夜森林中央朝心湖的一只四千年沦树树妖，这次闭关冲击五千年天堑，没个十年半载是出不来的，谁知道刚进去两年又偷跑出来。她从不离开谣山，但本身实力又无人招惹，懒散惯了，单纯得就如白纸一般。
妖皇平日对萱诺百般宠爱，要是被他发现萱诺不仅耽误修炼，还跑来找她玩，非一巴掌拍死她不可。
“萱诺大人，您该回去闭关的。“恒忽然有些头疼，柔声中满是无奈。
“不要，我一沉睡就是几百年，要是哪天醒来，再也找不到依依你了。我…我会伤心的。“谣萱诺表情复杂的看着秦恒，一副古来征战几人回的难言之隐。
透过女孩清澈的眼睛，倒映出半妖少女那略带震惊的面孔，秦恒猛地一颤，她在弱肉强食的森林中挣扎了五十多年，什么三观道德早就被她埋葬了，只有对强者的服从与十万分的警醒才能活得更久。
但谣萱诺下意识的一番话，却有什么死灰复燃了。
“不会的萱诺大人，我现在也是妖体，您不是教我引灵入体之法吗？只要突破二阶，就会有五百年的寿命。再说，我又怎能和您的天劫相比。“
秦恒说着这话，忽然本能地战栗了一下，她不敢看向四周，那种被天敌盯上的感觉，令她差点稳不住变身的形态。
“可是。”谣萱诺急得有些跳脚。
“萱诺大人，天道酬勤。”秦恒说完，面无表情，做了一个最标准的俯首礼，请谣萱诺回去的态度非常坚定。
眼泪在翡翠色的眸子中打转，谣萱诺直盯着秦恒，见半妖女孩一动不动宛若石雕，转身娇气的“哼”了一下。
侧身抬手，“呼”的一拳，气流团笔直地冲出，轰在一旁长满苔藓的石碑上。破空声还未结束，石碑却在龟裂的瞬间被打成齑粉，整一个原地爆炸。
谣萱诺收拳，抽身离去。
秦恒有些汗颜，但她还不敢擦汗，因为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
这时，无数翠绿的树叶从秦恒身旁飘下，却无一落到身上，她迎着晨光看向树梢。一名白衣书生隐藏在树荫中，只见他双手负立，面朝秦恒，却把五官笼罩在黑暗中。
“好一个天道酬勤。”
这温和的声音一出，秦恒用屁股想也知道面对的是谁。
当即俯首。
“谣依依参见妖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