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不哭,是怕真正关心他的人担忧,但不代表着他不会悲伤。两三个月的时间,还不足以抚平伤口。试问如果最爱的人突然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离你而去,是否会感到悲痛欲绝?何况还是这么不靠谱的理由。用多长时间才能舍弃过去?舍弃代表着过去的一切皆化为泡影,所有的努力都是空谈。一年?两年?有的人一生都走不出这个阴影,钻进一个死胡同,再也出不来。
在别人看来,在林淮的朋友看来,林淮是一个很坚强的人,遇到困难总能想办法解决,似乎这世上就没有能够难倒他的事,他就是天命之子。然而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这只是林淮的外保护壳,壳必须要硬,要结实,要保护其中软弱至一触就痛的本我。
林淮躺在床上,思维紊乱,在胡思乱想。明亮的朝阳透过窗帘染成黄昏的落日,照在林淮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点点泪珠,另一半侧脸布满阴影,宛若黑幕。
他想到了小时候,那清贫却幸福的童年。
林淮没有见过他的父母,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名为幸福之家的孤儿院。院长是一位年已知天命的和蔼老人,脸上常带着微笑,老花镜下眯起的眼睛时常弯着,眼角皱起的一条条鱼尾纹显示着主人的年龄,乌黑的短发中已夹入丝丝缕缕的白发。院长很喜欢给孩子们唠嗑他的往事,似乎很怀念从前。院长说他以前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是对龙凤胎,但他的妻子,也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因为难产大出血而逝世。
冰冷的手术台上,年轻的母亲用尽力气挤出一句“先保孩子”,并嘱托同样年轻的父亲要让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要让孩子平平安安的,如果,如果他太寂寞的话,也可以再继弦。他控制不住的泪如闸门打开般奔涌而下,汇成一片江河,但他眼前冰冷的身体却再也无法看见,看见他为她所动的情。他并没有因此而怨恨两个孩子,相反,他将对她和对孩子的爱集中在了两个孩子身上,他深深的爱着他们。但并没有溺爱,他是一位明智的父亲,松弛有度,奖惩分明,他成功的将两个孩子塑造了正确的三观,并养成了喜爱读书的好习惯。他是一位亲近的父亲,他会在工作之余耐心的陪两个孩子玩,他不会对孩子大声吼叫,孩子有做错的地方,他会和声细语的指出,并帮他们纠正,他的孩子们,过了幸福快乐又充实的童年。
可是,老天似乎刻意针对他,即使如此小小的幸福,也要扼杀。在孩子们都大二那一年,小女孩手中的最后一根火柴,熄灭了。
他突然间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将刚吃下肚的早饭吐出来。紧接着便感到头顶一阵剧痛,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晕眩,意识逐渐飞远,视野变得漆黑。
“嘀~嘟~嘀~嘟~”他耳边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然后又是一阵晕眩,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醒来,呆愣的坐在病床上,身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格外的刺眼。浓重的消毒水味吸入鼻腔,他却仿佛什么也没感受到。正午的阳光,透过医院的窗帘,照在他身上,却是如此的清冷。
潮起潮落,一日已逝。
他的手颤抖着,眼珠瞪大的快要跳出眼眶,许久未剪的胡须被粗声喘气吹得摆动。
他盯着,仿佛要将眼前的两张纸盯出个洞来。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总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希望是看错了,然而残酷的现实一遍又一遍的击打着他的心,揪着他的头说:“没错,就是这样了。”
:患者姓名周雨琦,年龄20岁,性别女,籍贯京都。
患者工作单位及住处 京都理工大学。
住院科室外科。入院日期1992年10月4日,时间9时05分。
死亡日期1992年10月4日,时间11时35分。
死亡原因:脑部大出血。
:患者姓名周烨,年龄20岁,性别男,籍贯京都。
患者工作单位及住处 京都理工大学。
住院科室外科。入院日期1992年10月4日,时间9时05分。
死亡日期1992年10月4日,时间9时25分。
死亡原因:失血过多。
亮白色的纸张,晃着他的眼睛,他感到眼睛一阵刺痛,阖上眼,眼睛分泌出的泪水滋润着眼睛,让他的眼睛稍微好受点。他感到疲惫了,一举一动都十分乏力,抬起手臂需要用尽全身的力量。他不得已,砰的跪了下来,膝盖和腿的疼痛已经感受不到了,彼处这点疼痛好像虫子叮了一口,而心口,遭受着弹头的轰炸,已血肉模糊。
医生和护士一起来扶他起来,然而周围的世界好像已经与他无关,他将所有的重量压在医生和护士身上。瘦骨嶙峋的身体,却没有多少的重量。
他的眼里,世界已无黑白色彩,他处于绝望的漆黑中。
讲到这里,老院长便停下了,微笑着说故事讲完了。听故事的孩子们一脸茫然。童话书中的故事都是美好的,结局都是幸福的,白雪公主终究会和白马王子在一起的。
老院长摸摸孩子们的小脑袋,笑着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在当时他们无法理解的深奥的话:
“现实,可远比童话曲折残酷。”
孩子们似懂非懂,歪着小脑袋认真思考。小林淮突然问了一句:
“那院长爷爷你当时是怎么走出这个阴影的呢?”
老院长有点吃惊,嘴巴微微张大,似乎没想到小林淮会问出这个问题。不过老院长还是如实回答了:
“时间会抚平一切伤口。”
小林淮也陷入思考,良久,抬头说:“院长爷爷又说了一句深奥的话呢。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是正常的,等到……”
“等到你长大就会明白了。对吗,院长爷爷?”小林淮很快的抢下了老院长原本要说的话。
“哈哈,你这孩子……”老院长慈祥的笑了笑,揉了揉小林淮的脑袋。
“不过啊,时间也会磨去所有棱角……”老院长低下头小声嘀咕,小林淮他们似乎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