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没有人逃跑、投降的军队，即使是奄奄一息，也要抱着敌人的腿狠狠咬下一口，而亚历克也如他所言，用血和肉挡住了我。
我不知道这一切，真的。
只是按照安纳尔说的做，以为一路赢下去就不会辜负德尔克的期望了，就一路毫无目的地杀下去。
三年了，手上不知道沾满多少鲜血，感情也逐渐麻木，不想再思考其他事，没有回过一次卡普亚，一路靠着巴斯卡国的补给不停地打、杀。
我也严格听从德尔克的教诲，尽量不把战乱带给人民，无论是己方还是敌方，从不劫掠村庄，在攻城前放走里面的平民。
原以为这样就足够了，就完美了。
但抵抗者终究变成了侵略者，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我沾满了不该有的鲜血。
主帅是我，他们听到的是“敌方勇者瑞斯·泰瑞姆带着大军侵略巴旦尼亚，一路杀到首都，要将巴旦尼亚灭国”。
杀人的也是我，十恶不赦的也是我，自己的罪孽已经罄竹难书。
我应该在自己国家的历史里体验过被侵略近乎灭亡的痛苦，大屠杀、兵变，都是血淋淋的历史教训，不仅是为了做题，还是为了自己身为国家的未来，要铭刻记住战争的残酷教训，将他们深深刻如脑海里。
什么时候，自己也变成那种丧尽天良的人了。
“瑞斯元帅真是英勇无比，还好安纳尔指挥官见势不对果断下令进攻，否则就被围攻了。”
“哪里哪里，只是正常水平罢了。”
“如果不出我所料，明天就是决定胜负历史性的一仗了，到时候攻下首都，你我都将载入史册，芳名百世，而巴旦尼亚将消失在历史的舞台上，不知道瑞斯大元帅有何感想，想必是无比自豪吧，毕竟是有你一往无前的气势，我们才能一路顺风顺水。”
军团里除了总指挥官外还有其他副指挥官，毕竟是联军，来自各个公爵领的士兵都有，而面前奉承我的是诺克领的公爵哈默克。
不少人也过来奉承我，夸我英勇，护国大功臣。
丑恶的嘴脸，恶心得让人难以下肚。
心里五味杂陈，只感觉心里十分的难受、气氛。
“自明天之后，鼎鼎有名的巴旦尼亚，西大陆四大王国之一将不复存在，我们将……”
营地篝火前，哈默克站在众人面前吹嘘着我们的“功绩”，但还没有说完，突然起来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明天全部回去，离开巴旦尼亚。”我杵着脑袋，语气苦涩，冷冷打断他。
霎时间鸦雀无声，一帮将领震惊不已，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勇者大人，这是决定性的一站，巴旦尼亚覆灭在即，有您的帮助，只需要攻上去，不到三天就能打下首都，我们怎么能…啊！”
话音未落，一条带血的手臂凌空飞起，在众人未反应之时被斩成八段，即便是随行的生命法师过来也回天乏力，哈默克注定后半生只有一条左臂。
而他是用右臂使剑的。
“还有人有意见吗？有的话站出来，但这次就不是手了，而是你们的头。”
“瑞斯…”
安纳尔想过来拉住我，但却被我一把推开。
“滚开！你们都是骗子！骗子！”我痛苦地嘶喊道。
天空下起暴雨，仿佛见到了刚被召唤到秩序世界时诺斯里克覆灭的场景，雷电轰然作响，军营里一片寂静，只能看见我高举着墨色长剑，高声大喊。
“从现在开始，无论是谁，胆敢伐木造云梯、造攻城塔、造攻城槌，我见一个杀一个，管你是公爵还是伯爵，就算是国王来了，就算是动一根手指头我就杀。”
“全部滚回去，谁要是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把你们全都杀了！”
“我会一直站在军营的最前头，谁敢跨过去，刀剑不长眼，杀无赦！”
或许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就被战争摧毁了理智。
德尔克说得对，善良的人不应该参加战争。
……
即使放过城里的平民又怎么样，我赶走了他们，让千万人流离失所，和杀了他们没什么区别。
只是一个虚伪的伪善者。
“你个臭小子还敢有胆回来！我是怎么教你的，写了几十封信让你回来都不听是不是，我今天非得打死你！咳咳。”
德尔克挣扎地爬起床，拿起茶杯就往我头上砸，突然血气上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父亲大人！”露西尔急忙上前搀扶他，让他回到床上，拍着他的胸膛舒气。
自从德尔克受伤后身体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下地行走也很困难，医师说他大限将至，命不久矣，此次重伤更是加剧了许久以来受的暗伤。
即便如此，在出征的三年里我和他还是有书信往来，通讯水晶携带不便在敌国容易被截获，所以只能靠简单的信件交流。
但在许久之前，我就再也没受到他的信了，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安纳尔说是受到了敌人施放的干扰魔法，信件只能通过人肉的方式运送过来，要我等一等，之后也没过多在意。
“公爵大人…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我该怎么挽回现在的情况，我已经毫无办法了。”
“噗通”一声，我跪倒在地，留着泪说道，心里良心的支柱几近崩塌。
德尔克见面前的青年双眼无神，几乎在绝望的边缘，仿佛站在悬崖边上想寻死的毫无希望的人一样，知道情况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于是温声安慰我，让我讲明情况。
于是我将这几个月的事情娓娓道来，听着我的讲述，德尔克的眉头皱地越来越深。
“现在…我已经什么也做不到了，即使我不参加，其他人也会一哄而上，我阻止得了一支，但阻止不了第二支、第三支，我只是…一个人。”
独木难支，孤掌难鸣，即便我有通天的本事也拦不下数万人。
而德尔克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说法，他说道：“你还记得我教你剑法的时候，那道蓝色的光是什么吗？”
我回想起当初德尔克手把手教会我剑法的那段时间，答道，“是勇气。”
“对，现在让我看看你的勇气。”
我使用魔力牵动灵魂深处的力量，身体爆发出光彩夺目的蓝光，在三年的时间里我的实力越来越强大，光芒就像太阳般耀眼。
德尔克看着这道光芒，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眼神，他垂老的身体也发出一道蔚蓝光芒，但远比起我，却微弱地像米粒之光一样。
“真羡慕啊，曾几何时我也有过这样的光芒，现在却比不上你的一丝一毫了。”德尔克摇摇头，苦笑道。
“您老了，而且我是勇者，两者不能互相比较，太不公平了。”
“你错了。”德尔克深处散发着黯淡蓝光的手，轻轻握住我，“因为我效忠于国王，效忠于家族，所以我不得不履行该有的责任，即便这有违骑士道，甚至不履行就是违背了骑士道，当初我没继承头衔的时候，比你还亮呢，不信你问问圣列克那帮老家伙。”
“…我不懂，亮度只和魔力有关，关这些什么事。”
德尔克摇了摇头，反驳道“还关乎你的信念。”
“信念？”
“因为你坚定自己的信念，即便是身处高位的哈默克公爵也敢反抗，你和我不同，我忠于陛下，不可能反抗他，但你能，因为你只效忠于我，而不是拉米罗国王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你懂了吗。”
“…好复杂，我宁愿去做高数题。”
德尔克拿出当初我递给他的棋子，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小人，郑重的放在我手上，“现在你不应该向我效忠了，你应该忠于自己的信念，相信自己的勇气，因为你是勇者，不要畏惧强权。”
我抓紧这只棋子，心中有很多话想对德尔克说，但德尔克只是摇了摇头，说道。
“去帝都吧，国王陛下应该要找你问罪了，你提前过去找他，记住，你效忠于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