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
乃木睁开眼睛。
身下冰冷潮湿，压着泥土，头上阳光刺目，顶着艳阳。四周是茂盛的草叶，透过草叶，前方一连片田地，其间横贯一条泥泞小路。
田里积满水，水中浮着枯叶，烂着作物，清风拂过，呛人的臭味儿直钻鼻腔，连胃都跟着闹腾。
“咳咳”乃木轻轻咳嗽，他想，估计人死了也是这味儿。
旁边，一白蹲在草中，她帽上、胸前、腰间绑着草叶，蹲在碧绿中，她与环境融为一体。
她忽地站起，伸展手脚，道：“走吧。”
“去哪里？”乃木下意识答道，他又摇摇脑袋清醒了些，赶紧拉扯一白：“快趴下！”
她扭过脑袋：“得了吧，都趴了半天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乃木眉头紧皱：“你信我的，肯定会来，昨夜里斯他们的行动也是我出的主意，那不是完成了吗？”
她叹口气趴回草里。
乃木视力所及，泥泞小路的尽头，路上泥水反着点点光芒，人影在那里出现。
右侧传来声音：“真的来了！”
乃木低声道：“准备。”
乃木手掌伸入前方草丛，握住弩柄，弩柄冰凉富有金属质感，连弩弦也由某种金属材料制成。
这通体都由金属制成的重弩威力极大，造价极高，每个暗弩小队只配备一把。
一白也自身前草中抽出把木制弩弓，这是每个暗弩小队成员的标配。
人影由远及近，乃木凝神望去，看到男人一身墨绿衣衫，黑色皮靴踩着泥泞路面一深一浅。
“茶夷眷族，目标确认。”乃木转动弩侧的转轮，弩弦随着转轮转动而绷紧。
他费力地转动了一圈转轮。
忽然，小腿传来阵阵刺痛，像有无数针尖轻点皮肤，乃木回头看去，只见一条黑色虫子趴在小腿之上，它身披甲壳，腹生百足，有成人小臂那么长。
“死人虫！”
一白也看过来：“没事儿，只剩半截。”
乃木向后伸伸脖子，果然，那虫子没有屁股。
——特娘的，半截就这么长，那要是一条还得了！
乃木想了想，便哭丧起脸来：“它后半截没毒，毒都在前半截。”
他又看看那扭动的、一节一节的虫子，头皮一阵发麻，脚底板都冒了汗：“它要是给我一口，命就搁这儿了！”
一白道：“你别乱动，它就不咬你。”
乃木点点头：“等他走了再慢慢鼓捣这该死的虫子。”
一白皱起眉头：“放弃任务？”
“恩，放弃吧。”
一白长长舒了一口气：“放弃吧。”
但乃木又摇头：“放弃任务……我们可能就拿不到解药了。”
一白愣了愣，脸上闪过痛苦，道：“拼了！”
泥泞小路上的男人进入射程，但还不能扣动扳机，仅仅是进入射程还不行，乃木没有十足把握一击必杀，必须等男人再靠近一些。
乃木死死盯着男人。
近了，近了，乃木可以看清他冷冽的面孔。回忆着他们教自己的一切，乃木平稳地呼吸着。
更近了，更近了，乃木感觉自己好像可以听到男人皮靴踩踏淤泥的啪啪声，平复的心情却又有了波动，心跳微微加快。
双发只隔一小片田地，旁边的一白都止住了呼吸。
乃木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那一瞬间，他手掌异常平稳，扣动扳机，金属弩弦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推动箭矢，箭矢朝男人脑袋飞射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男人脚踩淤泥竟是滑到，箭矢在他头皮上划出一道血痕便飞向远方。
“神啊！你玩儿我呢！”
一白突然笑了：“谁让你笑话里斯祈祷的。”
乃木两眼一瞪：“你怎么回事！射啊！快！”
一白赶紧抬起弩弓，却见男人踩着田埂飞速冲来，她扣下扳机，箭矢射出，箭矢只擦着男人胳膊。
乃木两只眼睛都瞪凸出来：“这么近都射不到！你也在玩我吧！”
话在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乃木费力地转动转轮，但男人速度之快超乎他的预料，几个眨眼间已冲到近前。
——糟糕！
乃木刚要起身，腿上却传来阵阵刺痛。
——该死的虫子！
只是一瞬的犹豫，男人巨大手掌已迎向乃木脸颊。
“砰！”
拳头击中鼻子，人向后倒去，摔进满是烂掉作物的臭水里。
乃木摸摸鼻子，没有流血，也感受不到疼痛，为什么？因为一白的拳头击中了眷族的鼻子!
一白甩甩手，俯视地上的乃木，嘴角上扬：“怎么样？打架我从来没输过！”
“这不是打架！”乃木突然砸着地面大喊。
一白小腿一凉，水中有手掌伸出，紧握自己小腿。
——惨了！
寒光闪现，长刀飞来，ci ru胳膊。血水溅出，小腿一热，印上鲜血。
又一高大人影闪于身前而不知来自何处，犹如黑熊捕鱼，他手掌碰的拍入水中，顿时水花四溅，枯叶烂草齐飞，待到水花落下，血水与浑水一同上泛。
“队长！”
“队长！”
两人惊呼出声。
队长收回手掌，也从水中拽起一人，那人胳膊耷拉，头顶冒着血水，已被开了瓢，也不知是死是活。
一白离他近，注意到他手中有块裂成两半的石头。
——这板砖拍得真狠！
队长拔出长刀，随手一挑，趴在乃木腿上的死人虫便上了天，利刃划过，飞在半空中的死人虫又分了家，头掉乃木左边，身掉乃木右边。
两三个呼吸间，所有危机都被他化解。
队长道：“第一箭是你射的？”
乃木起身拍落身上草叶，脸上露出苦笑：“是我。”
他点点头，又对一白道：“那一拳打得不错。”
一白腿上有液体流动，胆战心惊的感觉也未消散，勉强对他笑笑。
队长又道：“他还没死，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一白下意识道：“他脑袋硬？”
队长摇摇头。
乃木道：“留着他的命有用？”
队长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的命没必要留着。”
他又道：“若不出意外，第一箭，他会死，杀人的扳机你已经扣过了。”
“原来是这样。”乃木表情变得奇怪，他用金属弩弓触碰一白。
一白看向他：“干什么？”
“这弩劲儿大。”
“劲儿大怎么了？”
“可以杀死眷族。”
一白瞳孔收缩，随即听到队长毫无情感波动的话语：“第二箭，你根本就没打算射中。”
“我藏在暗处，这不难猜出。”声音变得冰冷：“你是想引我出来？让我动手替你杀他？”
旁边的乃木脸上堆出笑容：“队长，一白她脑子没那么聪明。就算昨夜看到你跟着里斯他俩出去，猜出你会暗中监视我们，也想不到要引你出来干掉目标。她不是差点儿被目标卸掉一条腿吗？”
队长看一眼乃木，又转头看向一白：“不管怎样，你手上必须沾血，杀了他！”
一白接过金属弩弓，入手冰凉，凉得刺痛双手，寒得直逼心底，真想丢掉这杀人的玩意儿！
“快。”队长淡淡道。
一白转动弓弩侧面的滑轮，一圈，弩弦拉开绷紧，两圈，本已完全张开的弩弦竟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绷得更紧了。
——这到底是怎么制作的？
——这到底是运用什么原理？
——这制作技艺简直就是神迹！
——这么棒的技艺为什么要用来制作这杀人的玩意儿！
“一圈就够了。”队长的声音带着少许惊讶。
一白填装箭矢，举起弩弓，瞄准躺在地上的男人。她叹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自己终于要杀人了。
——别怪我，我也不想杀你。
手指扣住扳机，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脖子一凉，染血长刀抵到那儿。
“你不杀他，我就砍了你。”长刀另一端传来他冰冷的声音。
一白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脸上、手心、脚底都冒了汗，但感受不到刺目阳光丝毫的温度，冷，只觉得冷。
手指摩擦扳机，很滑，像是有一层油。
长刀带起血红构成的抛物线，从眼前略过，腹部传来刺痛之感。一白低下脑袋，视线下移，那里好像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涌出来。
摸摸腹部，热的，湿的；看看手掌，刺眼的，鲜红的。
身子被抽光力气，双腿被卸去骨头，一白跪到地上。
他的声音来自深渊，冰冷海底的漆黑深渊：“快！下一刀就抹你的脖子。”
不知怎么的，脑子不再思考，只剩惊恐的情绪在里面迸发。身体自行动起来，重新端起弩弓。视野突然清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男人头上的鲜血好像在冒着热气，恶心！
嘴唇发干，喉咙无比艰难地蠕动。世界上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只剩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脏跳动声。
手指颤抖，撞击扳机，但它在此时依旧牢固坚实，像一块石头。
突然，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帮她把手指牢牢顶到扳机上，又是一只手，握住她托着弩身的手，帮她分担弩的重量。两只手都很凉，好像手上的血都流回主人的心脏。
耳边热气吹过，他的声音沙哑：“你来瞄准，我来杀人。”
“石……头。”一白声音颤抖。
“不，我叫里斯。”耳边的声音很温柔，背后紧贴自己的身体很温暖。
声音温柔再度响起：“神啊，请赐她力，并将她所有的罪都移给我。”
“因为是我杀了人，不是她！”
手指被他按动，箭矢被他射出，男人被他杀死，她一切的罪都由他来承受。
一白手里还握着弩，身体却向后倒下。
里斯将她接住，也接过她手中的金属弩弓，里斯语气冰冷，如同他手里的弩弓：“图杰，你该死。”
队长道：“的确。”
“现在你就可以试试。”图杰又说，但他却将长刀收入腰间的刀鞘。
里斯丢掉金属弩弓，伸手摸在一白伤口上，在那里，温热液体不断涌出，透过指尖不断消逝，她的生命在消逝。
里斯脱下外套用其绑扎伤口，又把一白抱起，却听她说：
“我能走。”
里斯将她抱得更紧：“你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