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青砖垒起高高的墙,中间石板铺成长长的路,前方则是小巷深处。
马蹄敲击石板,哒哒哒哒……
木轮滚过路面,咕噜咕噜……
除了马儿偶尔打出的响嚏,这,便是回荡在小巷里的所有声音。
有别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不坐着马车?”
缰绳拴在它们耷拉着的细长头颅上,也牵在里斯的手中。里斯拉扯缰绳,两匹马儿拉着拱形马车。
里斯听到声音便看向身侧,那里有人与他并肩前行。这人上身穿件白色背心,下身挂条齐膝的宽松白色短裤,他负在背后的手上还握把尚未打开的扇子。
他用衣服抵了里斯的饭钱。
里斯道:“马累了。”
夊正笑了,他的笑容一直是那么友好亲切,哪怕得到的回答是敷衍自己的瞎话:“好吧。”
他又道:“鄙人和你算是朋友了吧?”
里斯摇摇头:“不算。”
他加快步子超越里斯,转过身直视里斯的眼睛:“鄙人帮了你,为什么还不算你的朋友?”
里斯目光没有躲闪:“朋友会帮你,但帮你的不一定是朋友。”
“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哒哒声停,咕噜声停,小巷陷入安静。
他依旧直视里斯的眼睛,从那里面他感受到冰冷、戒备、审视还有不安。他用自己的眼睛回以真诚:“鄙人只是想要和你成为朋友。”
他又转过身,背对里斯迈开步子:“鄙人是一个你可以信任的人。”
半晌,哒哒声再响,咕噜声再响。
前方是青砖垒成的墙面,左右各是一条小路,他们到达了一个岔路口,他向左侧走去,里斯牵着马车跟上。
他回到里斯身侧,两人又一同行走。
他面带微笑,道:“你喜欢什么?”
里斯抬头,视线穿过两旁高墙望向阴沉的暗色天空,瞳孔微微放大似是在回忆,道:“我没有喜欢的东西。”
他不再笑了:“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里斯摇摇头:“我没有。”
他皱起眉毛,但又舒展开来。他知道里斯在骗他,但又一想,这也难怪,为什么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告诉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
他道:“如果和你早一点认识就好了,时间会让我们成为朋友。”
里斯道:“在一起的时间长会产生感情,但不一定会成为朋友。”
他忽然用手指向墙角,道:“你看。”
里斯看向他所指之处,那里一朵粉嫩花儿破开坚实石板,以弱小之姿态展现强大之面貌。
他又道:“花儿本是种子,它埋在土里,时间长了便会生根,又从土里吸收养分,然后它破开土壤顶裂坚石而出。”
“你想说什么?”
“在种子蛰伏的时间里土壤不断给予它养料,最后帮助种子成为花朵破开坚石。土壤可以称之为花的朋友吗?”
“可以。”
他笑道:“鄙人就可以成为你的土壤。”
里斯也笑了:“你一口一个‘鄙人’,可怎么说的话却这么自大?”
他甩开白扇轻拍身前,一个“傲”字顶在胸口,他道:“并不。”
里斯问道:“你为什么不会是石板?”
他答道:“就算是石板也会让你变得更加坚强。”
里斯又问道:“什么是朋友?阻碍你的也算吗?”
他又答道:“只要是鄙人认了的,不管是帮助鄙人的还是阻碍鄙人的就都是鄙人的朋友!”
两人又转过一个岔口,一扇原木色的大门出现在两人面前。
里斯答应过夊正,只送他到门口,现在任务完成,他要走了,里斯道:“我该走了,谢谢你帮我,再见。”
里斯拉拽马儿将马车掉头,忽然,一只手也抓在缰绳上,里斯眼神变得冰冷,盯着这只手的主人。
夊正却是回以微笑:“你的马儿该吃草了,也该休息了。”
他说的不错,两匹马儿跑了一夜加一上午,途中快马加鞭没有丝毫休息,更不要说进食了。
但是,里斯不能停下,至少在到达下座城或下个镇后才可停下休息,他必须马上离开这座城市,茶夷区区主的通缉令随时会到达这里。
虽然眼前的人帮了自己,但送他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里斯要马上离开。
夊正又道:“鄙人家里有粮草,你让你的马吃过粮草再上路也不会迟多少。”
一股感激之情在里斯心中升腾而起,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对他这个陌生人如此关照?就单单是为交他这个朋友?他何德何能?
——朋友吗?
——我从前对这个词是多么的向往。
里斯眼中的冰冷再也保持不住,消散的无影无踪,他笑笑,笑容中尽是感激:“谢谢。”
门被打开,一树一院一楼映入眼帘。偌大的庭院中央立了颗老树,它粗壮的枝干和嫩绿的叶子笼罩住整个院落,又有座古朴小楼将这一切围住。
穿过巷子,打开原木色的木门,里面别有洞天!
幽深静谧,和谐自然,多么安宁。
——这小巷深处竟是藏了一番天地!
脑海中浮现一个场景,男人一身白色丝缎,手中一卷墨色古籍,立于树下、庭中、楼前。
脑海中有了一个想法,我、她,匿于天地间,藏于自然间,失于人世间。
——可我们腹中有毒药!
里斯摇晃脑袋,将脑中胡想甩出,他牵着马儿来到院里。马儿们扬起脑袋,比人更亮的眼中映出这片景色,忽的,一只鸟儿落到马背上,它在马背上活泼地蹦跳,欢快地鸣叫,好像在欢迎它的客人。
“你眼睛有些红,是不是没睡好觉?”
里斯点点头:“恩。”
“你楼上随便找间房子休息一下吧。”
里斯摇摇头:“我要赶紧离开。”
“这样,鄙人帮你喂马,你去休息,等马吃好了鄙人就叫你。”
自昨夜开始,里斯的神经便死死绷紧,来到这片静谧之中他那绷紧的神经竟缓缓松懈,眼皮在打架,脑袋也变得昏昏沉沉,他累了,他困了,他想要休息。
里斯揉揉眼睛:“你一个人住这里?”
他视线上移,看着碧绿树叶:“恩。”
“那麻烦你了,我眯一会儿就行。”
里斯有了休息的想法,倦意便更大了几分,他忍住倦意解开马儿的束缚,让马儿脱离马车获得短暂的自由。
马车没了马儿的支撑斜着立在地上,食盒从马车帘子里滑出来,里斯将其接住放到地面,然后他便将马儿的缰绳递给夊正。
夊正接过缰绳,牵着马儿到庭院的一角,那里果真堆放着草料。
里斯更加安心了,因为马儿就在他不远处进食。他坐靠着马车木轮,觉得身后硌得慌,在衣服的下面,他的背上,金属弩弓藏在那里。
——就眯一会儿。
里斯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间睡去了,而他的不远处,大他整整八岁的男人正对着熟睡的他亲切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