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9月4日
“欢迎收看今天的天气预报。今天是九月四号,星期二,最近两天气温相对平稳,今晨云量增加,低气压形成。明天下午开始局部有小阵雨,半夜雨将变大,普遍降雨量将超过25毫米。明天各位别忘了出门前准备好雨伞。祝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度过愉快的一天。”
天气预报总是不准。
“……这位大姐,你昨天说的跟今天的一模一样啊,你知道嘛?”
应该说是不可能准确。
我把手中的雨伞扔到沙发上,青蓝的雨伞和沙发相撞后腾飞到半空,坠落地板上发出“咣!”的声音。
“我就没见过早上的天气预报说准过……”
会有多少人因这个预报而憎恨那名漂亮的播音员呢?我有点同情她了。
我愤愤不平地关上电视,对着大镜子摆弄发型和制服,尽量减少引起别人发笑的地方后,走向玄关门前。
正当我辛苦地弯腰穿上运动鞋时,从后面传来一阵温暖的女音。
“世勋,今天在学校要好好学习啊,妈妈相信你哦!”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大喊道。
我极其不耐烦的回答她:“我知道了啦!”
妈妈每天早上都会这么对我说,千篇一律,如出一辙。
妈妈是一名40后半的老妇女,但是若一个陌生人初次见到她就会以为是30多岁的女性。她的容貌就是看起来比实际上年轻10年,我也承认有这么漂亮的母亲是一件非常自豪的事情。该说是幸运吗?
尽管最近她的皱纹忽然暴增,但是她还是我敬爱的母亲。
漆黑的长发只有末端是卷卷的,实在无法想象如此美丽的秀发是亲手烫的发。一般人有勇无谋的尝试烫头发只会损坏头发,但她还是成功的塑造了适合自己的形象。
她慢慢的走向我,用毛巾擦了擦因方才做菜而油腻的双手,展开双臂。
“赶紧走开啦。”
我推开妈妈,虽然这么拒绝有可能伤害到她,但为了阻止令人害羞的行为发生,这是迫不得已的。
被我无情地推开的母亲依然保持着和蔼的微笑,向等着电梯的我挥手。
“慢走啊~”
每一天,上学的早晨,我走进电梯后才能听见家门的锁洞含住锁舌的声响。
看我直到最后消失的那一刻,也许是她的一种自我慰藉吧。
“真是的……”
我当然很感激妈妈对我的关爱,但有时候我觉得很害羞,尤其是在妈妈面前。所以当我面对的妈妈的关心的时候,我就反应过度。
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害羞的呢?升上高中之后,害臊之情就更上了一层楼。
“叮”,到一楼了。
外面蓝天明净,风和日丽,碧空万里,只有几朵花云飘游在蔚蓝的天空下,遮盖不住暖洋洋的艳阳。
为了产生足够的维生素D,我一边感受着大自然的恩惠一边穿梭于阳光之中。
暑假结束不久,我们迎来了夏季的最后一段,空气丝毫没有降温的势头,不过幸亏有凉飕飕的夏风,不然人们受不了夏天的炎热。
小鸟们从草丛间探出头,叽叽喳喳地引吭高唱。我倾听着雏鸟的嗓音,遥望远处的山丘,绿茵茵的草地和绿油油的山林依然让人赏心悦目。
越过山丘还能望见蓝汪汪的大海,虽然我站的这个地方并不能清晰地看到海边,但可以想象平日也很热闹的夏天海滩。
既有山又有海的城市——大连——是我生活的城市。
在车道边甩几下手腕,一辆出租车很快停在我面前,其速度着实让我大开眼界。
“去一中。”
到学校大概需要15块钱,本来一般情况的话我会坐公交车上学,毕竟只需要一块钱就够了。但妈妈总是以让我多睡一会儿为由,不叫醒我,而导致我来不及坐公交车。
虽然公交车上学要花40分钟左右的时间,出租车只需十分钟,但我还是舍不得多出的14块钱。
有一次我忍不住冲妈妈发火,斥责她:“都怪你不叫醒我,我才几乎每天坐出租车,这多浪费钱啊!”
然后她淡定地反驳我:“那你怎么不自己起来啊?”
……我真的不是懒得起床的。真的,真的。
到学校正好过了十分钟,离上课铃响还有几分钟,于是我开始拼命地冲刺。
刚从睡眠中弄醒的肉体骤然进入亢奋的状态,不适应激烈运动的身体开始发出刺耳的声音,浑身刺痛,肌肉不听使唤,发挥不出100%的力量。
“哈啊……哈啊……”
心里彻底咒骂这幅笨重的身体。由于教室在二楼,不得不爬楼梯,其实上楼梯意外的很累。
一边大声喘气一边踩点奔入教室,预备铃就震耳欲聋的敲响。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同学们看到我的模样之后就哄堂大笑。
他们亲切地向我问候。
“全!你来啦,差点迟到了哦!”“每天都这么慢,该减减肥啦!”“早上好啊小全,你又胖啦?”“还这么呼呼喘气,爬个楼梯累成这样啦。”“是不是该去医院检查了?”“为啥?”“因为肉太多了!”“噗哈哈!”
我边笑边说道。
“大家早上好啊。”
老师马上就要过来了,我赶紧坐回我的座位。顺带一提,因为体型的问题,我没有同桌。
班主任回来后,2年7班的学生进入了真正的自习状态——没有人在说笑。
不久以后我才想起我昨天回家后忘了写作业。
还没来得及补作业,第一节课政治课就开始了。
“全世勋!你是不是又没交作业?到后面站着!”
“……是……”
政治老师的怒喊引起同学们的哄笑,我只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到教室后面罚站。
看到我在后面站好,老师禁不住就说了一句“笑话”。
“全世勋,你一个人就把后面的黑板给挡住了啊!”
——哈?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全班放声大笑,我才明白老师的笑话的笑点。
“叫你不好好写作业,净吃饭去了!看你不长脑子,只长肉了啊!”
老师连续的“攻击”非常凑效,虽然攻击对象是我,但对围观的人们效果拔群。
“哈哈啊……”我只能苦笑,装作置之一笑。
老师也对此付之一笑,继续讲课。
我知道,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也知道窃笑的同学们也没有放在心上。
我叫全世勋。
身高为186cm。
体重为120公斤。
年龄为17岁。
在大连第一中学读书。
爸爸和哥哥在国外,一个在工作,一个在上大学。
我和妈妈两个人在大连过着相对平稳而和平的生活。
……我说的是“相对”平稳而和平的生活。
我是一个高度肥胖的人,我自己也非常清楚这有多严重。
0.1吨以上的数值可不是闹着玩的,上次体检的时候就出现了几个症状:高血压,脂肪肝,肝指数超标,肥胖纹等。
再照照镜子,我看到的只有惨不忍睹的景象——下垂的肉团,肥肥的脸部,两层下巴五层肚皮,比一般女孩子还丰满的胸部。
畸形的肉体令我不敢直视,因为恶心,因为痛心。这时刻提醒着我,造就惨剧的始作俑者就是我自己。
长期的运动不足和懒惰的生活导致了不可避免的状况,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超越了100公斤。那时候我第一次决定要减肥。
不过正如大家所知,减肥的结果是失败。
失败的决定性因素可以分为两个。
第一,学业太忙,高中本来就不给什么时间运动,业余时间都用来“学习”的我就没办法减肥。
第二,妈妈每次给我做超级美味的料理,我不得不吃得更多。
午休时间。
大家都匆匆地去食堂,我故意放慢速度,等都走后再拿出我的午饭。
而我的同班同学,田茹,正好目睹我从书包里悄悄拿出来饭盒。
“哇,你妈又给你做好吃的了?”她喊道。
“啊,嗯……”
我耳红面赤的回答她。
一方面是害羞,另一方面是不太习惯与女生交谈。
还好班里只剩下她和我,如果再有其他人知道我带饭盒,会丢脸到生不如死的。
不,现在就已经够丢人的了。
田茹说:“全世勋你不要再吃啦,再吃就要更胖了哦?”
田茹是一个高挑的少女,身高有一米75左右,在班里是第二最高的女生。单看身材的话,说她是运动系少女也可以,不过她和我一样是近视,戴着眼镜不容易运动,于是她没有发展为体育特长生。
她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每到体育课或者间操就喜欢呆在教室里,尽可能的不外出。
虽然是题外话,我和她交谈是这一年分班以来第一次。
平时不怎么熟悉的田茹很自然地跟我说话,我却竭力不对上视线,回答她。
“知道了啦……”
“妈妈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怪不得长这么多肉,我好羡慕你哦。”
“哈哈……”
——烦死了。
田茹脸上挂着笑容,挥手告别。
“那我先走了,待会儿见。”
没等我回应,她开朗地笑着跑出去,转眼间就从走廊消失了。
“哦。”
我的回答声空虚的飘荡在空无一人的教学楼。
手持饭盒,躲过一些路过的学生,来到体育馆后面的小小的庭院,坐在我的指定席——一张陈旧的长椅。
后院本来是学校的羽毛球场,只有两块小小的场地,但由于学校长时间不管理,并且位于偏僻的体育馆后面,没有人关顾的后庭就变成了荒废的庭院。
跨过废弃的羽毛球网,在学校围栏底下有一个木质的长椅,虽然其他地方都布满了灰尘和树叶,但惟独长椅干干净净,那就是我的指定席。
一中是一所相对来说规模巨大的高中,以A字形相连的两幢教学楼,三所宿舍楼,以及高大的音乐楼和体育馆,没把广阔的操场算在一起就已经比普通的高中大两倍。
所以像后院这种无人问津的地方,在校园内也有好几个。
简单的说,学校一点也没有管理后院的打算,看来以后也不会有。
于是乎,我选择了后院作为吃我的午饭的地方——因为没有人。
没有同学,没有视线,没有任何困扰我的事物,只有静谧的自然环境。
如此一来我便可以不在意周围的目光进食,吃我的美餐。
正如我所料,今天的饭盒里装满了五彩缤纷的美味料理,因为是保温盒,拿出来时还冒着白色水汽。
妈妈非常清楚我最喜欢什么料理,每天都会做一样我喜爱的料理,而且每一天都不一样,所以我是不会吃腻的。
并且考虑到营养平衡,她还特地加了被灌满特色沙拉酱的蔬菜沙拉。
我很感谢妈妈对我的体贴。热乎乎的饭菜,营养健康,我的喜好,她全都考虑在内了,不愧是我的妈妈……
但这份体贴使我更加难堪。
“都说了不要再给了……”
问题是“量”。
如同妈妈对我的“爱”一样多的“量”。
快溢出来似的大量的饭菜就是我不愿意去食堂吃饭的原由。
每当同学们看到我的便当,他们就异口同声地说。
“又吃这么多啊?少吃点吧!”
“要增肥了哦!”
“给我分点好了,我看你的一半就够我一份儿了!”
仿佛他们和我很亲近似的。
好像他们在和我开什么好笑的玩笑一样。
所有人围着我笑。
我相信他们没有恶意,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开玩笑而已吧。
但是对我来说,真的是……
烦死人了。
“啊,啊,要是能一下子瘦下来就好了。”
——啪唦!
“——!”
从后面传来树枝和树叶被踩碎的声音。
我本能般的迅速转回头,庞大的身体因为大幅度的剧烈抖动,不小心把身旁的饭盒撒到地上。
后院的后方是一面围栏,围栏因被长期废弃而长满了葱茏的藤蔓,铁栏的另一边是一小片树林,是属于一所理工大学的林园。这片树林正好分开一中和理工大学。
树和树之间,我看见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名非常美丽的女孩。
油亮的黑发优雅地飘荡,充满光泽的柔发仿佛是属于天使的,就连她的美貌也是无与伦比,不敢相信能亲眼看到传闻中的“女神”。
通过身高可以推断出她是18岁左右的少女,不过凹凸有致,优美体线的身材已经具备了成熟美。
身上穿着的是蕾丝连衣裙,纯白的裙摆为她增添了不少魅力。毋庸置疑的,她非常美丽。
我目不转睛地盯了好几秒钟。
“是谁……?”
不过对方比起“美丽”一词,“神秘”更适合于她。
“……”
她不语。
她微笑。
温柔地,漂亮地,慈祥地。
冲我微微一笑。
“……啊。”
回过神,那名少女已经消失在林子里,东张西望也找不到踪影。剩下的只有风里混着的香气,犹如是那名少女刻意留下的一样,让我回味无穷。
那个女孩到底是谁?
她为什么向我微笑?看起来好像认识我,但那么漂亮的女孩我可从来没见过……虽然有些地方很眼熟。
说起来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啊!我的午饭?!”
陶醉在神秘美少女的美丽中,结果把满地的白色米粒给忘记了。
“哈……看来今天午饭只能吃小店面包了。”
虽然很对不起妈妈,但只能买个豆沙面包撑一撑了。
刚把地上的残迹打扫完,广播又乐此不疲地播出铃声。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这铃声真闹心,太古板了吧!为啥不换一个啊!迂腐的校长!
午休一结束我就无奈地走回了班级。
人与人相互交流,相互接触,不论男女老少作为一个共同通体生活在特定范围内,进而发展文明、文化、经济以及人们的思想、素质和生活水平,于是形成了现今的“社会”。
在当今社会几乎所有人,任何一个人都与人有着联系,这是必然的关系,谁也没法避免的。
构成人们社会的,最主要的,就是联系人与人的人际关系。
那么我究竟想说什么呢?
我们一中没有校园暴力,也没有欺凌现象,更不会有自杀的学生。
不像韩国和日本,中国高中很少出现以上几种情况。当然是和日韩相比,相对来说的话。
虽然不清为什么,区别在哪里,但我却觉得,比起欺凌、校园暴力,更让我痛苦的是“人际关系”。
如果是露骨的欺凌或暴力,我有自信我敢于反抗,直接和那些混蛋们打起来。可如果是没有恶意的恶性玩笑,反而就没有了对策。
因为对他们来说这只是朋友之间,好同学之间的好笑的玩笑罢了。
生气吧,就变成我过分,我不懂情趣,看不懂气氛,冷场,伤害感情等。
不生气吧,就是我变难受,独自默默地承受压力并压抑不满。
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在不停地受伤。
这就是我最憎恶痛恨的——人际关系。
同样也是无法避免的。
那我为什么会觉得人际关系很恶心?举两个例子吧。
我们班有一个叫史晏卓的女班长,她体格高大,是班里最高的女生,却是全校第七个学习最好的尖子生。她不禁学习好,就连性格豪放,爽快,深受同学和老师的爱戴。
这是什么李世民的娘化转世吗?!文武双全十全十美有没有啊!
至于我为什么会如此激动呢,是因为我完全和她不一样。
尽管她也不是“完美”的人——她长得不是很好看——但我还是羡慕她。
作为班长她一直站在集体的中心,团队的前头,引导我们,率领我们,而我们自然而然地追随她,这是何等霸气的器量?
她就是人际关系的胜者。
史晏卓明白如何对待学生和老师,她理解如何处理同学朋友之间的感情问题,所以她才能高高矗立。
而我却做不到。
隔壁班也有类似但不同的人物,她就是9班的班花,房晨。
她在我心目中可以说是排在校花前五名的“实力者”。长长的褐色头发束成马尾,远看她的高挑的背影,马尾就像在诱惑我一样左右摇晃。但由于上个月发生的一件事,我就再也不敢看她的诱人的马尾。
上个月某一天,我一边上楼梯一边气喘吁吁,偶然碰见房晨和她的一位女性朋友走下来。
起初我只是捂住嘴不让她们听见我的喘气声,但是因为我和房晨在高一时是同桌,也可能是因为我在学校“颇有名气”,她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你好啊。”
她竟然向我打招呼!
当时我就懵了。咦?她认识我?废话我和她是(前)同桌啊!快回答她啊傻瓜!
然而我吧最当然的常识抛到脑后,惊诧得竟把控制呼吸的事情给忘了。
所以——我“哈啊,哈啊,哈啊……”地盯了房晨足足5秒钟。
房晨应该是和我对上了视线才站了5秒钟,不然她一定会立刻跟上楼下的朋友。
总之5秒后,她不等听我的回答,就和那名朋友一起逃跑似的走了。
我到现在也忘不了当时房晨的表情。
——冻僵的面容。
那天晚上,我没能睡好觉。
这是当然的吧?毕竟我让我的初恋超级尴尬啊,甚至是恶心吧。
结果从那天开始到今天我一直不敢和房晨对上眼、碰到面、说声话、打招呼。
我故意躲着房晨,心中不断地纠结——
她该不会小看我了吧?她一定嘲笑我了。不对,她不是那种女孩,她很单纯的,这种妄想只适合于一小部分人的。但谁知道呢?她心底就把我当做什么变态了吧?我肯定被发卡了,不对,卡已经被她四成碎片了才对。怎么办?道歉吗?谢罪吗?但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啊?会不会伤她的自尊啊?会不会让她很烦躁,很反感啊?还是超级尴尬了呢?那她的朋友们会怎么想?她所建立起来的人际网会怎么判断我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野猪和美女?那干脆我不去找她就好了吧?她可能根本不介意这回事吧?说不定已经像扔进垃圾桶里一样把和我见面的事情当做没发生。可是这样的话我在她脑里留下的印象不就是呼呼大喘的肥猪变态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如此这般,我还是没有和房晨见面道歉。
如果是史晏卓,或者只有一点点不像我的人,在第二天就会果断地去找房晨解开误会吧,不像我纠结到今天。
“归根到底,这是我的性格导致的。”
——这么说的话,一定会遭到很多人的斥责吧。
什么“不要把所有问题贵就到性格上!”什么“是你的思想太软弱了,为什么不是这矫正性格呢?”什么“连试都不试就放弃,很明显是你自己的问题。”等。
你们说的都很对,但有一点你们没有察觉到。
像我这样的人肯定很多,而我们很想告诉世上的所有人——我们很清楚自己是怎么样的。
不适应人际关系,总是做表面功夫,不敢吐露心声,语言行为做作虚伪,心态表里不一,口是心非,事后烦恼,不挺纠结,优柔寡断,随波逐流,毫无主见,犹豫不决,有点中二……
总的来说,我就是一个内向的人。我说对了吧?
正因为这样,我才交不到朋友。
有人会问:“你为什么不去改变自己呢?”
我会这么回答他。
“有种你来试试看啊,混帐。”
除了每周一,自习课一定在最后一节课。
一般来说自习时班主任不会在班里监督学生,而是在另一幢教学楼的教师办公室里。
尽管校领导或主任会时不时地巡逻,但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天中唯一可以放松一阵的时间。
“那我们赶快开始报名吧!”
班长史晏卓蹑手蹑脚地走到讲台,随着一声喧哗,7班学生一致抬头看向她。
短黑发剪得整整齐齐的,娇小的五官与硕大的体格有种不协调的感觉,但一起在同一个教室不及三周就会变得熟悉,那种违和感也会消失掉。
“报名?报啥名啊?”
坐在靠窗的排尾的我自言自语道。其实这是向旁边的眼镜男问的。
李英博——在我右边的男同学注意到我的疑问就自言自语般地回答我。
“我们一中每年都有一届校园艺术节,历届都在10月份举办,所以学校在开学初就要求高一高二的每个班统计要报名的人数,今年应该是第七届。”
听他这么一说,我想起去年艺术节的回忆,从脑海浮现出的记忆没什么好滋味的。
去年我曾试着报名参加唱歌,因为我平时就对音乐很感兴趣,尤其是对美国的流行音乐,所以我想知道知道自己的歌唱实力。
作为内向的我能够做出这么胆大的决定,都是为了能展现自己,让大家对我刮目相看。
然而这份重大无比的决心,在发芽前就被践踏了。
“喂你看!全世勋报名参加唱歌了耶!”
一名叫陈志豪的男同学在下课时间呼喊,手里举着一张纸。
“哈哈哈……”陈志豪靠近我说,“全世勋,你真的太厉害了,我真服了你啊。”
咧嘴大笑的他竖起拇指对我开心地说:“我们期待你的表现哦!”
其他学生一起含笑点头,好像真的对我有所期待一样。
结果——我退出了报名,艺术节成了和我毫无关系的派对,只能在观众席默默掉眼泪。
对肥胖的我,对笨重硕大的我,对只会吃的我,他们是不会空出位置的。
就在我退出之后,曾经嘲笑我的陈志豪和同学们若无其事地准备节目,犹如丝毫不记得我报过名一样。
也许他们不是故意讥刺我的,也许他们还未认识我的长处才会这么小看我,又或许他们一开始就觉得无所谓。
但我很清楚——我是没有一丁点机会加入他们的。
这一届艺术节也一定一样,就算我报名再退出,没人会多看我一眼。
“李英博,你有想参加的吗?”
“如果能播放动漫的话,我就报名参加。”
“什么跟什么啊……”
李英博虽然音容不差,甚至有点英俊,带着眼镜还有点知性的帅气,高一开学初在女生间还有点人气。
但后来陈志豪发现他带着一沓厚厚的动漫美少女萌萌卡贴,大家开始对他敬而远之。现在他半被迫地担任着计算机课代表,本来计算机课是很无聊的课程,没人想当课代表,不过貌似是因为陈志豪向班主任推荐了他,才当上了冷门的计算机课的课代表。推荐的理由我就不多说了。
可以说在某方面,我和他很相近。
所以他是我在学校最亲近的学生。
肥猪和宅男,很般配不是吗?哈哈哈哈………真不好笑。
正当大家热烈地报名的时候,我偶然望见一名女生和其他女孩子聊闲话。
一共四个人,前后各两个女生在说笑,看起来情绪很高涨,毕竟这是一年一次能展现自我的活动。
可能有人从去年一直等到今年的艺术节吧,真拼命啊……
那些女生要组什么四人组舞蹈队的样子,四个女生都是很要好的朋友,讨论得很欢乐,但其中一名女生的微妙的表情变化禁不住吸引了我的视线。
我非常困惑——为什么田茹的笑容看起来那么逞强?
对他人的言行和神态异常敏感的我注意到了她的不自然的微笑,就像我勉强做给别人的表面功夫,非常虚伪。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不会在中午看到美女了就开始妄想了吧……?”
竟然以为田茹和我一样,我真的是没救了。
“你在喃喃啥呢?”
“没什么。”
“……?”
简单敷衍李英博后我把头埋进功课里,心想今年的艺术节和我肯定没缘。
可是,立刻就发生了一件足以让我对史晏卓的羡慕转化为憎恨的事件。
“还有人要报名吗?——啊!全世勋,你不参加个节目吗?我记得你去年报名了啊?报一个吧,重在参与!”
所有学生听见史晏卓的呼喊,刷一声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
“——啊。”
那个蠢蛋!她在想什么啊!你到底有没有心眼啊!你丫故意的么?!
不,她大概是因为考虑到“全班同学”所以抱着纯粹的好意向我提出关心的建议。然而她却没有想过自己的“顾虑”会不会被人接受,会给别人多大的麻烦。
“没有没有,我不敢当啊,班长。我还是打酱油好了,哈哈哈……”
这种时候我应该皮笑肉不笑,把这份心意委婉地推辞掉。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看见我笑呵呵地一笑了之,史晏卓以为我真的没兴趣吧?她笑嘻嘻地询问其他同学。
“嗯,那好吧,陈志豪,你有要报名的节目吗?”
“当然了!我要让你们看看我的炫酷街舞!”
“哦哦哦!”
班级气氛很好,并没有被糟蹋,嗯,轻轻松松的最好了。
但关键在于,我一点也不轻松啊。
李英博熟视无睹,继续欣赏着桌底下偷偷拿出来的动漫卡贴。他从来不取笑我,也不参与其他同学的“说笑”。如果他没什么兴趣的话就把自己置之度外,实话说,我很喜欢他的这种态度。
不过每次我遇到别人拿我的“体型”开玩笑的时候,说笑的时候,无一例外地从心底冒出一种想法。
“烦死了。”
当然,我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5点10分,高二的放学时间到了,古板的铃声充斥整个教学楼。
一部分学生边整理书包边与亲朋好友谈笑风生,离开可憎的学校。另一部分学生则嫉妒心在燃烧,注视着我们背着书包走出去。
一中位于比较偏远的山脚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坐公交车到住宅区只需半小时的时间,全体学生的35%是走读生。
走读生可以出校门是件好事但因为一口气涌出一堆人,公交车会挤满学生,带来很大的不便。
所以像我一样有家长开车来接孩子的人占多数。
“嗙嗙!”
一走出校门,从车水马龙的马路上听见耳熟的车喇叭声。
一辆银色的日本产小轿车停靠在离校门最近的车位,人们来往不绝,人头攒动,我看见妈妈在车里向我招手。
10个小时没见妈妈,心中猛然掀起温暖的潮流,一天的疲劳和压力全部转化成喜悦,想全力冲过去赶快与妈妈问好。
没料到这时,有人从背后叫住我。
“全世勋,要走咯?”
猛地一回头,进入眼中的是一头短黑发,圆圆的眼镜,红润的脸庞。惊诧的发现对方是田茹。
因为突如其来的问候,我不知所措,霎时间忘了怎么说话。
“啊,呃,嗯。”
好不容易挤出声音,却太不堪入耳,在女生面前这么丢脸,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实在死不瞑目啊!
但是田茹好像没注意我的废材表现,挂着太阳般的微笑,说道。
“……那拜拜,明天见啊。”
她活泼地用力挥手。
“啊恩,拜拜。”
“别忘了做作业哦!”
“呵呵……”
田茹犹如暴风一样转眼间擦身而过,融入到人群中。看来她属于“坐公交车回家队”。
应该说不愧是身高1米75的女孩子吗?运动神经真好。
我钻进妈妈的车里,一坐下来整个车子就随之震动,不禁向买了2年的二手车心里说声对不起。
妈妈就开门见山地问我:“刚刚那个女孩是谁呀?”
“嗯?咋了?”
她若无其事地说。
“是不是女朋友啊?”
“噗——”
肺里的二氧化碳气体统统喷了出来。
“你,你在乱说什么啊!怎么可能啊!”
“真的不是?”
“真的啊!话说我在学校不受欢迎,不可能会有女朋友……”
糟糕,自己说着要哭出来了。
“那是那些女孩子不长眼睛,我的儿子这么帅,说不定不久后会有女朋友哦?”
“那是妈妈的偏见啦……根本没有可靠性根据。”
不过,如果我真的有了女朋友的话,那应该很美好吧?
窗外的风景迅速往后移动,仿佛随着时间推移,世界万物在发生着变化。人文地理,春夏秋冬,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着。
可是我们却对未来一无所知,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也无从得知。
尽管人们用“计划”来控制未来,把它限定在尽可能预测的范围内,减少意外,缩小误差,以此推测出未来。
但是到了明天,有谁能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车撞死?发生什么杀人事件而自己就是受害者?会不会出现什么事故把原来的计划搞得乱七八糟?
除非到明天,没有人能知道“未来”。
——就像天气预报总是出错。
所以科技再发达也没有用。
所以计划再完美也没有用。
“世勋,今天学校过的怎么样?”
妈妈手握着方向盘问道。
在遐思中我连忙拉回神,回答她。
“还行,和平时一样。”
没错,和平时一样听到“减肥”“胖”有关单词有20多次。
和平时一样心情沉重,仿佛有一块岩石压抑着心头,暴躁的情绪无从发泄,只能在心中四处破坏,使我的身心充满龟裂。
维持人际关系、学校生活、同学间的感情,保持稳定的代价,就是一步一步摧残自己。
真是讽刺,不想伤害别人而忍耐,却受伤的永远是我。
“……是吗?”
妈妈的语气有点古怪,但我没怎么介意。
她的样子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看起来比平时有活力了点。
“世勋。”
“干吗。”
“如果有什么苦恼的事情,尽管来找我谈吧。我随时都可以听你的。”
扑通一声,心脏猛跳。
“没有没有,甭担心了。”
“那就好,我的儿子一定没问题的。”
妈妈轻笑几声,而我只能暗自苦笑。
苦涩的激流灌进心房,难受得有种无法透气的错觉,心脏在隐隐作痛。
车子停放在地下停车场,我和妈妈乘坐电梯直上28楼,终于回到家了。
我们住的房子在市中心的一幢高楼,三室一厅,对两个人来说足够大了。由于28楼可以观赏美丽的海边和山岭。左面是海,右面是叫“童牛岭”的山丘。
山海结合,蓝绿对称,能随时观瞻这幅美图,可谓饱眼福也。
“今天是意大利面,快来吃吧。”
“知道了!”
听见我最喜欢的料理best10之一,不快的心情稍微得到了缓解。
今天的作业仍旧“重峦叠嶂”,我吃力地举着书包,进到我的卧室。
我的房间一面是书柜,一面是衣柜,一面是睡床,最后一面是练级阳台的窗台。房门紧贴衣柜的左边,开门第一个入眼的就是窗台和桌椅。
有条不紊的书柜,摆满书籍的桌子,干干净净的床单。
我经常告诉妈妈不用打扫我的房间,我自己来就行。并不是有什么不见的人的东西,我只是不想让妈妈更吃苦。但她却说我打扫得一点也不干净,太马虎,于是她硬是清扫得一干二净。我就无话可说了。
“一天又过去了啊……”
明天将会发生什么呢?我一点都不期待。
我把书包扔一边,就坐椅子上。由于精神上的疲劳远大于肉体的疲倦,我一点也不想学习。
“算了,明天早上抄李英博的作业好了。”
有人说我太懒,喜欢拖时间再做正事。但这也没办法,我太累了。
这个时候,几张纸进入我的视野里,引起我的注意力。
躲在不显眼的书堆里,纸面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很多字,最上面只写着四个字——
“减肥计划”。
这是,我在上个月决意要遵守而制定的“计划”。
“……啊……”
上面稠密地写着如何控制饮食,如何有效运动,如何合理安排时间。看起来十全十美,毫无瑕疵。
但就如我说过,“计划”是一无所用的东西。
就算再怎么完美,未来也不会像计划一样进行。
骂我懒也没关系,骂我没毅力也没关系,骂我不责任也没关系,骂我不坚持也没关系。
反正,我就是,做不到。
“我撕。”
唰——
“再撕。”
唦——
“又撕。”
嘶——
“我撕啊撕啊撕啊撕啊撕啊撕啊撕啊撕啊撕啊撕啊撕啊撕啊撕啊撕啊撕啊撕啊。”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给我消失吧啊啊!!!”
全心全意,声嘶力竭地把碎纸砸向窗外。
灰白的纸片飞向夜空,犹如樱花花瓣纷纷飞舞,零零碎碎的纸屑又像雪花一样在风中描绘出凌乱的轨迹。
我的决意,我的未来,我的计划全都随着陆风吹到大海,如梦幻泡影般消失不见。遥望烟消云散的星空,云消雾散的大地,心里无比空虚,空洞。
其实,实际上,事实上,实话说——
“我也想变瘦啊,他妈的……”
如果能改变就好了。
强烈的祈愿一口气涌现,我噗一声倒在床上,连灯都没有关就进入浓郁的睡乡。
光线逐渐暗淡,我在潜入梦的海洋中。
沉入……沉入……沉入……
沉到深海的海底。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晚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