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先生待如何？”
齐心抱着膀子，两杠一星领章在昏暗的灯光中闪闪发亮，表情似笑非笑。
“我栾鹰泥腿子一个，这些年干的都是些腌臜活，走在大街上狗都不肯搭理，这回得了寒鸦社老社长青眼，兄弟们好歹有了靠山，不用被官家的舰娘撵得到处乱窜，多少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齐少校，咱们东煌人同宗同源，‘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你我都懂，今天栾鹰当的就是说客，这些物资算是手信。”
栾鹰说得真诚，弯腰躬身，双手捧着帆布袋递过来。
“寒鸦社？老海贼爱德华不好好待在帕拉蒂斯岛过他的逍遥日子，还敢兴风作浪？说吧，他想干什么？”
齐心故意没接帆布袋，眼睛柳叶似的眯起，略带调侃性质地道。
“您也知道，现在各大阵营当家的对航道把控越来越紧，总督府收不上税，自然就发不了钱，现在靠寅吃卯粮硬撑，就这还被指挥官老爷们闹饷。”
“寒鸦社为这事儿也受了牵连，长岛防线直通北方联合那条航道是兄弟们用命趟出来的，老社长不愿交割，白鹰联邦就伙同皇家使绊子，告到总督府也不管，损失那叫惨哟！”
“航道看样子是保不住了，可大家伙总得吃饭......”
“所以老海贼就盯着离岛新航道流口水，私底下派你过来打前站，还通过高氏牵丝拉线，伪装成黑市商人和镇守府交易？”
齐心脸色阴冷，额头隐隐有青筋跳动。
栾鹰嘿嘿笑了两声，竖起大拇指，“齐少校明鉴，老社长的意思是买断新航道的运营权，同时希望您能看顾我们在离岛、学园岛、江岛一带的生意。作为交换，今后离岛镇守府开销由寒鸦社全包，如果您有意入主总督府，寒鸦社也可以提供部分支持。”
齐心松开紧握的双拳，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栾鹰大喜过望，然而不等他提出订立契约，齐心就指着他破口大骂。
“滚！带着你的人有多远滚多远！”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齐心不是寒鸦社的狗，也没兴趣当，给根带毒的骨头就指望老子把命卖给他？做你娘的白日梦！”
“这位客人，走好不送。”
克利夫兰面色阴沉，仿佛能拧出水来，指着码头示意栾鹰一行可以滚蛋了。
自家指挥官都发火了，舰娘们当然不会给好脸。
“少校可要想清楚了，栾某离开后，事情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你能如何？你待如何？你敢如何？！老子是官，你们是匪，把你们全杀了老子有功无过！寒鸦社？一群被招安的海贼算什么东西？！”
齐心怒极反笑，戟指栾鹰厉声喝问。
底座转动的声音，在场的离岛镇守府舰娘纷纷具现化舰装，防空炮炮管密集如麻，狰狞的炮口对准海贼们。
能在【塞壬】横行的大海上讨生活，海贼们当然也不是吃素的，被舰炮锁定的瞬间用解除保险的枪械瞄准齐心。
除非是特制的大口径穿甲弹，或者专门对付装甲单位的枪榴弹，普通步枪弹打在舰娘身上连红印子都不起。
麻秆打狼两头怕，海贼们怕被炮弹炸成灰，舰娘们怕自家指挥官被打成筛子，所以双方在头领下令之前只能僵持。
高晟认为自己该说几句缓颊的话，哪怕被人家羞辱成兔儿爷也好，再这么下去自己这条老命交待了不提，说不准还会连累家族。
高氏绝大部分势力都在离岛上啊！
“齐少校，做生意呢，讲究和气生财，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不等高老头站出来，栾鹰却是服软了，挥挥手，海贼们不情不愿地放下枪。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价码不够可以加，少校且听听寒鸦社的条件，这场交易您一定不会拒绝的。”
齐心只是冷笑，连客套话都欠奉。
栾鹰笑呵呵地举起手掌拍了两下，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堵在前面的人墙分开，几只类似小鸡崽的黄颜色生物被枪逼着走出来，领头的还套着精美的丝质衣物，在黑洞洞的枪口下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蛮啾？！”
齐心愣了一瞬，随即妖异的红色从脖颈以下往上延伸，额头青筋暴起，整个面庞很快红如烙铁。
“混蛋！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碧蓝航线公约》第四，“蛮啾（小黄鸡）永久中立，缔约国有义务保护蛮啾商业代表的生命财产安全，待遇标准同缔约国国民待遇”；
《镇守府管理条例》律三，“指挥官有义务保证防区内蛮啾商业代表的生命财产安全，并给予必要的经商便利”；
《碧蓝航线海事法》第十，“外驻指挥官经查明有故意损害蛮啾商业代表生命财产权益行为的，情节严重者剥夺镇守府，交由军事法庭审判！”
总之，蛮啾对外驻指挥官而言就是个带着剧毒的马蜂窝，谁碰谁倒霉，而且是倒一辈子的霉！
齐心不是傻叉，帕拉蒂斯高级指挥官学院排名前百的毕业生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傻叉，哪怕用屁股想他都知道栾鹰要干什么。
寒鸦社打劫了蛮啾商队，通过高氏牵线搭桥和缺乏物资的离岛镇守府取得联系，自己低价买下货物相当于分赃，从逻辑上说就是海盗的同伙，是同犯！
如果图谋新航道的行动顺利，一切都会被隐藏下来。
直到他失去利用价值，或者危害了寒鸦社的利益，这件事就会变成对付他的杀手锏！
抢劫并杀害蛮啾什么罪？
在总督府看来枪毙都是轻的！
为了母校的声誉，昔日的同窗、导师，甚至是学院长肯定会落井下石。
爱德华老贼，你够狠，够毒！
“少校，大势难违，识时务者为俊杰。”
高晟终于冒了个泡。
“一个离岛难道不够吗？”
齐心浑身颤抖，就这样看着高晟，神色悲哀。
“齐放大恩，老夫铭感五内，可高氏需要更多发展空间。所以，抱歉。”
高晟深深地鞠了一躬，起身时干树皮般的老脸只有木然。
齐心站立不稳，身子晃了晃，整个人往后倒去。
哈曼忙不迭地扶住自家指挥官，咬牙瞪着高晟，漂亮的天蓝色眼睛充满了煞气。
“齐少校可是要答应了？”
栾鹰倒是仗义，没有趁火打劫，只笑眯眯地将一个套着防水袋的文件夹递过来。
克利夫兰想拍开栾鹰的手，如果她愿意的话还能轻而易举地扭断对方的脖子，就像折断一根干燥的芦柴棒那样。
英姿飒爽的海上骑士在心中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能给指挥官招祸。
率直的性子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她。
蓝光跳动，MK16型152毫米主炮抵在栾鹰身前。
栾鹰再次阻止了骚动不安的部下，双臂抱在胸前，神色平和，仿佛智珠在握。
克利夫兰焦躁地看着齐心，哈曼、宾夕法尼亚、弗莱切......在场的舰娘有十多位，此时此刻，她们都在焦急地等待。
当初，是您将我们从黑暗中唤醒，是您带着我们一次次地击退了邪恶的【塞壬】，是您建立起了姐妹们赖以容身的镇守府。
强大也好，弱小也好，您从未放弃过任何一个姐妹。
现在，轮到我们报答您了。
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就会把逼迫您的混蛋轰杀成渣！
请您下令！
十几双平静中隐藏着毁灭欲望的眼睛盯着齐心，齐心能回报的，只是苦笑。
杀人，很简单。
灭口，却不是那么容易。
任何事件，只要那些满世界乱窜的小黄鸡搅合进来，就不会草草收场。
都在逼我啊！
齐心一口气卡在嗓子里，进不去，出不来，极其郁闷。
杀人但灭不了口，或者接受老贼的控制，二选一，没有第三条路。
“呜——”
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静谧的海岛之夜，同时也终结了齐心的纠结。
“指挥官！这里是瑞鹤。离岛周边发现复数【塞壬】个体，外围防线已被攻破，敌方前锋大约五分钟后接近本岛，请您尽快组织舰队反击！”
强制通讯接入，无线电耳机中传出瑞鹤颤抖的声音。
“大舰队！是【塞壬】的大舰队！至少两个大舰队的作战单位！”
装配了对海雷达的轻巡舰娘忍不住惊叫出声，密密麻麻的红点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
栾鹰脸色难看至极，被下属裹挟着向码头撤退。
就在刚才，离岛外围游弋的寒鸦社战舰发来紧急联络。
不止两个大舰队，侦察组还发现了两个【塞壬】高级精英单位信号。
两个由高级精英单位统御的大舰队是什么概念？
一旦这股力量出现在帕拉蒂斯岛周边，什么闹饷事件，什么航道争端，有多远滚多远，碧蓝航线各阵营空前团结，总督府要钱给钱，要物资给物资，高级指挥官、主力舰队随便用！
什么？你还想要主航道收战时税？
只要能打退【塞壬】，你就是撅屁股放屁，哥也捏着鼻子认了！
老社长交代的任务很重要，但栾鹰并不想为此把命丢掉。
再不跑，等【塞壬】把离岛包圆，他栾鹰就是汤锅里煮熟的饺子！
战舰要是能打得过【塞壬】，他当初有何必被官派舰娘追得上蹿下跳，最后不得不依附寒鸦社过活。
栾鹰带人跑了，高晟却跑不掉，也不能跑。
高氏满门几乎都在岛上，他要是跑了，天知道家族会遭到怎样的清算。
齐心和他爷爷齐放很讲信用，但祖孙俩都不是大度的人，从来都不是。
齐心阴冷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高晟发现自己动不了了，手脚冰凉，全身硬得像块铁，连呼吸都是试探性的。
齐心只是看了高老头一眼，然后就带着自家舰娘走了。
现在不是清算的时候，【塞壬】兵临城下，两个大舰队，说不好明年他就得和阵亡的前辈们一起享受学院的香火。
战死的指挥官，永远比因为打劫小黄鸡被军事法庭枪毙的强盗受人尊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