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笑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外面红霞满天，海鸥停在阳台上吱吱嘎嘎地叫唤，远远地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闷响。
【观察者】坐在桌前，双手撑着腮帮子，白嫩的小腿轻轻踢动。
见杨笑醒了，少女灿金色的眼睛眨巴几下，嘴角勾起象征微笑的弧度。
“谢谢你。”
杨笑从床上一跃而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听着骨头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冲【观察者】笑着说道。
“您没事就好。”
【观察者】变戏法似的掏出饭盒，开始布菜。
“我开动了。”
两个小炒，一碗紫菜蛋花汤，外加一小钵米饭，不算特别丰盛，杨笑却吃得酣畅淋漓。
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阳台是不能去的，那里已经成了海鸥的茅坑，到处都是腥臭的鸟屎，偶尔天上还会掉下一坨新鲜热乎的。
空阔的廊道，杨笑与【观察者】并肩而行。
廊道转角处是个花园，很久没人打理了，荆棘丛生。
杨笑站在花园入口处，视线越过抹着水泥砂浆的低矮围墙，绯红的晚霞，辽阔的大海尽收眼底。
【观察者】站在杨笑身边，陪他看着她早已看过千百遍的风景。
“我想离开这里。”
杨笑负手而立，背对着【观察者】，突然说道。
“是要回去睡觉了吗？我知道了，请您好好休息。”
【观察者】下意识地回答道。
说完，少女像是察觉了什么，捂着嘴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杨笑说话是笑着的，很苦涩的笑。
“为什么？”
“我不想杀人，可我没办法说服莉莉丝，也打不过她。惹不起，总躲得起。”
【观察者】沉默不语。
聪慧如她，当然知道杨笑说这话的目的。
莉莉丝给她的任务是照顾杨笑的起居，有监视的成分。
如果她帮助杨笑“越狱”，对莉莉丝而言就是可耻的背叛！
现在【观察者】该做的，是立刻将杨笑的想法上报，交由莉莉丝决断。
但是这样做无异于间接害死杨笑，暴怒的莉莉丝下手根本不知道轻重。
见【观察者】面露难色，杨笑心渐渐冷了下去。
“算了，当我没说过吧。”
撂下这句话，杨笑转身朝禁闭室方向走去。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
歌声朗朗，在空阔的廊道里回荡，不算好听，却几分洒脱的意味。
文山公气节彪炳千古，杨笑比起来就是坨臭狗屎，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向伟人学习，坚守自己的底线。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老子学你杀人？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观察者】呆呆地看着杨笑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好像多了些什么。
……
入夜，万籁俱寂，唯有涛声和缓。
杨笑站在空阔的阳台上，带着咸味的海风拂过，吹得衣衫猎猎。
月色不是很好，云山雾罩的，看着不大清晰，高高的悬崖此时更显得深不见底。
手头多了黏糊糊的东西，很臭，应该是鸟屎。
杨笑甩甩手，并没有多在意。
将死之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
杨笑不想死，作为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他当然知道生命有多可贵。
奈何，他必须死，而且保证自己死透透的，救都救不回来那种。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文山公，节操这玩意儿说起来很好听，其实最不靠谱。
比如莉莉丝，那个杀人放火比吃饭喝水还容易的小矮子，压根就没有节操可言。
杨笑不想做第二个莉莉丝，可谁知道对方有什么手段等着他，逼迫他践踏自己的底线。
既然意志力不坚定，那就干脆让对方无缝可钻。
哥自杀还不行？有本事你找阎王要人去！
杨笑挠着脑壳想了想，觉得自己挺伟大的。
为了千万人牺牲，怎么也得给哥立个碑吧？
自嘲似的笑了笑，杨笑在心中对莉莉丝竖起中指。
爷不陪你玩了，说不准还能穿回去，气死你！
拜拜了您嘞！
杨笑从阳台上一跃而下。
“不要！”
漆黑的影子一闪而过，杨笑只觉得下坠的身体被类似绳子的东西束缚住，接着绳子一拉，自己就向上飞去。
杨笑吓得想要大叫，可还没出声就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抱住了。
真的很软，香香的，还散发着淡淡的温度。
【观察者】抱着杨笑，灿金色的眼睛闪着泪光，腮帮子却鼓了起来。
这是气的。
“啊，今晚的月色真美，风也温柔。”
杨笑干笑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
月亮模模糊糊的，美个屁！
还有这风，冷的掉渣子，还温柔，恁可真不愧是热血男儿。
热得能给吸血鬼嘴角烫几个泡！
咦？等下。
“今晚月色真美”，这好像是“我爱你”的文艺说法吧？
哥告白了？
杨笑偷偷看了【观察者】一眼，见少女仍然是气鼓鼓的模样，心中略微遗憾。
这姑娘不懂行啊。
【观察者】的感觉很敏锐，捕捉到了杨笑细微的情绪变化。
遗憾，是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自杀，却被她给搅和了，不遗憾才怪。
可傍晚我也没说不帮你呀，晚上借着巡夜的机会偷偷溜过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事儿。
幸亏赶上了，您老跳下去倒是一了百了，我却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请您下命令吧。”
【观察者】将杨笑放下来，表情严肃。
“什么命令？”
杨笑还在尴尬，听了这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您的权限仅次于【造物主】大人，只有您命令我帮您逃跑，【造物主】大人回头才不会处置我。”
【观察者】叉着腰，没好气地道。
杨笑先是一脸懵逼，待咂摸出味儿了，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玛德，他当时只想着自己逃跑，却忽略了【观察者】的身份。
可以想见，如果【观察者】主动帮他“越狱”，以莉莉丝的尿性，回过神来不拆了她才怪。
吃里扒外的叛徒，不打杀了难道留着过年？
如果【观察者】的方法有用，倒是可以试一试。
好死不如赖活着，能逃跑干嘛弄死自己？
前世自己死了还有亲朋好友掉眼泪，这个世界，八成连个哭坟的都没有。
莉莉丝？
那个小矮子不在老子坟头蹦迪就不错了。
“咳咳，我命令你，帮我逃跑。”
杨笑清了清嗓子，板着脸说道。
【观察者】漂亮的大眼睛眨巴几下，点头道。
“遵命。”
“这就完了？”
杨笑有点傻眼。
“完了。”
【观察者】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狡黠。
“好吧，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就是现在。”
【观察者】拦腰抱起杨笑，朝阳台外冲了几步，然后一跃而下。
“呜呜呜！”
风在耳畔呼啸，失重感让杨笑亡魂大冒，只是嘴被触手堵住，这才没有惨叫出声。
“呼——”
引擎的呼啸声，不知何时两人已不再下坠，而是平稳地朝斜下方飞去。
对哦，【塞壬】精英单位好像都会飞。
空旷的港口，只一艘体型很小的漆黑战舰停泊，【观察者】抱着杨笑悄无声息地降落在甲板上。
这船杨笑认识，量产型驱逐舰【Pawn】，火力和装甲很弱，机动性很高，在战斗中经常用作冲锋的“兵”。（Pawn在国际象棋中是小兵的意思）
船上还有一个穿着非常清凉的精英人形，杨笑也认识，【探索者】，量产型人形作战单位，对应的舰种是驱逐。
“她们会护送您到安全的海域，然后启动自毁程序，到时候记得远离。”
【观察者】仔细地交代道。
杨笑点头示意知道了，看着少女的眼神很纠结。
“要不，你跟我走吧，你留下来我不放心。”
【观察者】愣怔片刻，坚决地摇头。
“不行的，我效忠的对象是【造物主】大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弃她而去。”
【观察者】的说话声越来越小，抬头看了失望的杨笑一眼，笑了，笑得很坦然。
“去吧，外面的世界很大，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少女说完，向杨笑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身形闪动了一瞬，人就站在码头上。
船，开动了。
杨笑热泪盈眶，向少女挥手致别。
【观察者】面带微笑，同样挥手，直到战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嗯，好舒服。”
【塞壬】本部城堡中，从训练室走出来的净化亲伸了个懒腰，刚走到外面准备呼吸新鲜空气，结果抬眼就看到【观察者】送别杨笑那一幕。
灿金色的大眼睛转了两圈，净化亲拍拍脑袋，装模作样地自语道。
“哎呀，我的眼睛好像有问题，什么都看不见了，回去得好好检查一下。”
夜，再度恢复了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