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的异常自去年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京城那场兄弟相残的动乱之后,越发的行为怪异起来。
时不时会十分惊慌,总是向着北方。只不过她依旧对陈孜之很好,发自心底的那种好,所以皇孙殿下才对她的行为丝毫不在意。
可是,最近陈孜之也对她不得不猜忌了起来。
也许是神经过敏,也许是多日劳碌产生的疑心病……
但桔梗那轻盈的身法,以及奇异的剑术,多次护陈孜之于危难之间,不像是一个婢女能够学到的武功。
陈孜之没有多问,桔梗也没有多说,但是沉默太过于酿成恐惧了。
细思量,如果相伴度过余生的人不能知根知底,那么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所以,陈孜之没有再次入睡,而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等桔梗归来。
树梢月落,天色渐暗,约莫还有个把时辰便是黎明,远方微风习习,有枝叶的响动。
桔梗从林中飘然落下,身上浅粉色的衣裙干净了不少,只是鞋底又多了些青泥。
“殿下!”
侍女看见陈孜之还在等她,不由得低声惊呼。
陈孜之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少女的轮廓日渐分明的眉眼。
她曾经是个黑黑瘦瘦的小女孩,这些年来,越发白了,双颊也圆润了起来,笑起来时梨涡也越来越可爱了,只是撒谎地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避开视线,口中的话语总是欲言又止。
但是偏偏,陈孜之等她坦白。
“夜色尚早,殿下怎么醒了?”
怎么醒了,说的却不是怎么不睡。
陈孜之依旧无言,视线向下,掠过桔梗的身躯。
如今的她,也算得上亭亭玉立,虽然胸前没有夸张的资本,也没有过于纤细的腰身,但是那体态,比例和谐,更多的是一种韵味。陈孜之向来喜欢她穿素色的衣衫,如芙蓉半开,一泓清泉,倾得邻家少年心。
“殿下……”
桔梗轻唤了一声。
陈孜之叹了一口气,她终究还是不愿意多说。
“如今我们也算是安全了。桔梗,你那里应该还有千余两银票,天一亮,你就和卫重他们三人分了吧。算是这一路,谢你们全力护持的恩情。我看着山林挺好,适合独居。我累了,所有决定在这里休息些时日,然后去云游。这天下名山大川何其多,我想去走走,看看。”
陈孜之盘算着,虽然没有驱逐的意思,但口中句句都透着绝情。
“殿下,奴婢愿此生随侍你左右……不愿分离……”
桔梗泫然若泣,心里知道陈孜之的心意。
“不分离?我已经不是乾朝皇孙了,对北国来说已经没了价值,他们怎么可能让你在我身旁久留?与其让你进退两难,不如我们就此别过。他日有缘,自会相见。”
陈孜之心中柔软,但面漏冷然,绝声说着。
桔梗是北国在前朝留下的钉子,这是绝对的。按北国的旧例,若是旗子不听使唤,便只有让那枚棋子消失。如果不决断点放手,她大概日后只会是死路一条。
而陈孜之,有胳膊有腿,还有肚子里那些奇技淫巧,在这世上没那么容易饿死。虽然做了那么多年、皇孙,但是骨子里还是上辈子那个倔强的钢铁理工男,自力更生的能力还是有的。
人生来没有高低贵贱,也不是说谁注定就要服侍谁。
“可是殿下……”
桔梗眼眶发红,很用力地在忍着,因为十二岁的时候陈孜之说过,不喜欢看到女孩子哭泣。
陈孜之没说的是,他一看到就会心软,因为不知道怎么去哄。
看着桔梗那不肯放弃的模样,他咬了牙,发了狠,胸中酝酿些气,佯做恶狠狠地骂道:
“够了,没有可是!我忍你再我身边潜伏十年,事到如今,还不肯放过我么?”
“殿下……奴婢……”
桔梗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不是那种爆发般的嚎啕大哭,也不是梨花带雨地霏霏细雨,而是,眼泪一滴、一滴,在眼眶里打了三圈,盛不下之后,才开始低落。
那每一滴眼里都重若千钧,砸在陈孜之心底。
他想要安慰,却知道什么话都不能说。
软弱,将招致灾祸。
……
天慢悠悠得亮了。
一个时辰,仿若十年。
陈孜之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还好,没有胡须。
仅剩的三名护卫,卫重是头领。
当听说陈孜之要遣散他们,那满眼的不敢置信,以及不情愿。说是铁血男儿用情最重,陈孜之信的。
可是,他们还年轻,武艺又高强,不该随着自己这个落魄皇孙隐居山林。
陈孜之从来没有什么夺回皇位的志向,也不需要养什么私军,谋求再起。卫重他们这等人,在陈孜之手下,无用武之地。
……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
山林中,陈孜之住着卫重三人临走前搭建的小楼,每日读几卷俗世的闲书,再花一个时辰做些精细的木件,买到山下的集镇去,换些钱粮。
桔梗终究是也走了。
只是临走那一夜的小楼旁,那沾着青泥的小巧脚印,绕了一圈又一圈。
桔梗走后的几天,陈孜之突然发现,一个人生活没有那么简单。
洗衣做饭且不说,那些自以为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到了乡野村夫手里,也值不了几个钱。陈孜之倒是琢磨着做了些儿童玩具,除了镇上的大户,也是完全卖不出去。
口袋里的银子,开始减少,而陈孜之完全没有什么头绪。
得过,且过吧。
……
庆元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二日,太子死于朝阳苑的消息从京城某位达官显贵的宅院里,不胫而走。
十五日后,就是新皇的登基大典了。
……
庆元二十三年六月二十四日,陈孜之万万没想到,陆寒又来了。
看着这次孤身一人的偏将,陈孜之隐约觉得他有点狼狈。
他庄严的甲袍好似是刚刚清洗过,颜色清新娇丽。他座下的骏马也像是刚从马厩中牵出来的,带着些许懒意。更何况,他手中拿着的那些玩意儿,分明是前几天陈孜之卖给山下狗大户的木件玩具。
这次的陆寒,恭敬了许多:
“末将陆寒,奉五皇子殿下之命,恭迎四皇孙返京!末将上次回京复命,向五皇子殿下转达了您的意思。可是殿下说,他许久没见您这个侄儿,想念的不行!所以,这就又命末将前来接您回京~毕竟,皇室血脉,总不能一直在外飘着。殿下还需要倚重四皇孙你这种……这种……这种贤才为殿下分忧。”
他依旧是中气十足,但是恭敬地有些发虚。
可是越是恭敬的话语,陈孜之越不能轻视。
这次的陆寒,长枪虽然背在背后,但是五皇孙殿下身前却空无一人。
陈孜之可不觉得自己和庄重学的那些三脚猫功夫能够应付一个通过实打实的军功晋升上来的偏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