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对待一件事,不同的选择下会带来不同的结果和意义,那不同的结果之间也许还会有着如同马里亚纳海沟一般深远的差距。
嗯,深谋远虑是个很棒的习惯。
可后来我又明白了,那也只限于事前。无论作出何种选择,就结果而言,我们只会得到那其中唯一的一个。
那所谓不同选择下的结果,不是未经于事的经验臆想,就是一厢情愿的事后诸葛。
也许选对了。
比如选择出行的假期晴空万里,比如考试前夕的突击押对了很多的题,又比如鼓起勇气告白的对象在暗恋自己。
喜出望外,可喜可贺。
也许会选错。
结果很差,或是意义不明。
后悔,懊恼,觉得自己本该怎样,不该如此,之类之类的。
可惜的是不管你希不希望,选择已经发生,结果无法改变。与其扼腕叹息徒增烦恼,还不如平心静气地接受。
伟大的哲学家罗曼·罗兰曾经说过,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最好的办法是向前看,不要回头。
袁老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早上迟到是我不对。但是学分这里务必请高抬贵手。
静下心来一想,虽然我迟到了一节课,但我可能拯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
淡黄色的窗帘被拉到一边,窗外银杏的叶子洋洋洒洒地飘向大地。金色的阳光从外边扫进素白色的房间,映照着窗前一站一坐两个人的身影。
“叮——”
墙上老式时钟上的三根指针久别重逢,在12时的位置重合,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金属音。
Z大学,理学楼,教师办公室。
本该是午休时间的办公室里正飘荡着一阵不带丝毫感情的朗读声。
声音来自我的正前方三米处,一位带着眼镜约莫三十岁不到的青年,文文净净的,一身黑西装白衬衫银灰色领带,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看起来像是个年轻有为的企业家。
不过此时他正对着我,端坐在象征高位的办公椅上,满脸漠然,一手拿一页纸,一手托半边下巴,皮鞋“哒哒哒”不耐烦地踩着地面,念着仿佛跳大神咒语般的东西。
毫无疑问,他念的就是那页纸上的内容。
这初高中生作文风格的文体光是看着都会让人头疼不已。更何况是听别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
于是我想象着自己是鸵鸟,拼命把头往下埋,同时也不禁对自己从小到大的语文老师满溢出了敬佩之情。此情之深,深到忘记了他们长相这种小事简直不值一提。
念咒声停下了,我如蒙大赦般抬头,对上了青年居高临下的视线。
“于是,季寒同学,你交的这是什么玩意?”青年以高位者的姿态向我质问。
“袁老师这上面有标题。”我小声提醒。辛苦了一节课时间鼓捣出来的东西被称作“玩意”让我有点小受伤。
“你是说‘检讨书’这三个字么?”被我称为袁老师的青年看了一眼手里的纸张,后又瞥了我一眼,“我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但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明白了,这是拐着弯说我这检讨书不合格。
可恶,又要浪费我一节课的睡觉时间了。
“然后你上午去哪了?敢翘我课?”
这位袁老师名为袁志,现任Z大理学院各系物理学科目《几何光学》的讲师。
我会在大中午被叫来这里的原因也就是因为今早上的《几何光学》迟到了一节课。
只是按常理来说一只大二的学生迟到没必要写检讨对吧?只是期末算绩点的时候会低一些。作为一名和奖学金无缘的学生来说绩点高点低点我倒没什么所谓,有学分就行。
“……除了睡过头了,还有这里面编的那个,你给我再编一个理由,编不出来下学年继续来上我的课。”
“大人,那检讨里面说的千真万确!”一不小心就用上敬语了。
同时我身体也下意识地微曲,努力作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啊?”袁老师却是一副看白痴一样的眼神,“你在网上抄完检讨自己有看过一遍么?”
“毕竟是手抄的,抄过的地方当然会有印象……”说完我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虽说官方貌似是默许了……也没差。
顺便一提,我抄的都是一些文首文尾那些格式化一样的东西,关于具体的内容方面我还真没有说谎。
我深呼口气,开始理直气壮起来。
“袁老师,早上迟到是我的不对,但我真的是因为帮一位学生找流浪猫才没有赶上你的课……”
我停了下来。之前写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说出来我才发现这理由还真是异常地没有说服力。
在很多时候,人们需要的也并不是事实,而是一个能让他们满意的结论罢了。
“咦?”
在我努力地思考一个看起来会正常些的理由的时候,发现袁老师看着我,换了一副惊讶和疑惑的表情。
“真的么?”刚才他那满脸不信的表情却是莫名地消失了。
一时间我呆愣了几秒。
“啊……是真的……”
“还真没看出来啊……”袁老师看看纸张的内容又打量着我,“你也会有这样有爱心的一面?”
咦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但貌似我的人格被莫名其妙地批判了……算了算了怎样都无所谓。
“……那个袁老师,检讨,还得写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免了免了。回去休息吧。”袁老师嫌麻烦一般对我挥手,示意我无事退朝。
“啊对了……”
我回身准备撤退的时候又被袁老师叫住。
“我问一下,除了那俞子春外,你和同班级的其他人,最近一次说话是在什么时候?”
有够正式的字句。正式地让人忍不住脊背发凉。
……还有就是关于这问题的内容,要追溯起来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暑假前的一个月左右的实验课上,我和课代表说我的实验报告忘记带了……”
“嗤——”我认真回想,努着力说出来的答句还没说完这袁老师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说这反应还挺正常的,但作为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货就不能稍微考虑一下别人心情么?
“还有就是,上学期你中途从足球社退社了是吧?”袁老师停了停笑,又问。
“是。”我回答。
“有理由么?”
“我可以回答没有么?”
“不知道你看没看过新生手册。要想在我们学校毕业,有个叫做社团实习的必修模块,必须要参加社团活动满一年,社团委员会的老师才会给你学分。上学期你退了足球社,要想毕业就得再去找个社团待一个学期。”
印象里那跟新华字典一样厚厚一扎的新生手册早不知道被我扔哪了。
“我知道了。”
袁老师再次对我挥挥手。
我转过身,打开办公室的门。
强烈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门外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身穿着灰色正装,顶着一张不苟言笑的国字脸。
“李老师你好……”我战战兢兢地低下头。
这位李老师名字是李国安,现任理学院的教务主任一职,以严肃刻板的形象在学生之间广为流传。
他所教的课程《物理光学》也是我现在唯一不敢睡觉的课。
李老师看了我一眼,不怒自威的眉毛抖了抖,点点头,径直走进了办公室。
我松口气,双脚下意识地快速摆动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
厚重的脚步声停下后,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
“李老师在找什么资料么?”袁志看到李主任在档案柜前笔直地站着,像是在找东西的样子,问,“需要帮忙么?”
“不用了。”李主任打开了档案柜,拿出了一个文件夹,翻开。
“好。”于是袁志开始收拾自己办公室桌上的物件,也准备闪人。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他听到了李主任的声音:
“刚才出去的那个学生,理学院物理系,现在应该是大二,名字是季寒。是不是?”
“李老师你认得他?”袁志有些惊讶。
“毕竟在上半年发生了那事……”说到这里李主任顿了顿,应该是觉得在这里说这个不太适合。
“过了也挺久了,到现在也该忘得差不多了吧。”袁志耸耸肩。
李主任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他把文件夹放回原处后,从办公室离开了。
“麻烦事。”
袁志“啧”了一声。
这时一枚银杏的叶子从窗外飘了进来,被袁志眼疾手快地双指夹住。
“嘿小家伙,你也跑错地方了么?”
袁志嘿嘿一笑,把叶子夹进了手里的书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