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海洋漂流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呢？
有一位航海员是这样描述的——你的世界只存在于你四周灯光能触及的范围内，你既无法感受到深海世界的浩瀚无垠，也会觉得这个黑暗的世界大到无边无际。
即矛盾又合理，完美的展示出了漂流在海洋上的感觉。
你可能会觉得你只是漂流在一个不大的小水洼上，也可能会觉得这片海洋，头顶，面前以及身下水中的黑色都蔓延到了世界的尽头。
开启了漂浮气囊的海虾号乘着它的三位主人，正静静的漂流在漆黑的海面上，螺旋桨旋转搅动海水的哗哗声提醒着她们，这台原本应该被用作采矿的机甲除了客串了短时间的战斗机甲以外，现在又开始客串海上游艇了——虽然这艘游艇看上去更像竹排。
现在并没有人驾驶海虾号，在设定好航行的方向以后，即便是恪尽职守的安也不想长时间呆在机甲沉闷的驾驶舱里，于是三人就像野营一样坐在海虾号的脑壳上，吹着海风，嚼着压缩饼干，喝着功能饮料和淡水。在幽光照明灯提供的微弱光线下，少女们甚至都看不到海洋，这种应急光源的照明范围甚至不能超出海虾号的浮力气囊，而且这种暗绿色的灯光照在人脸上显得格外诡异，配上四周务必漆黑阴暗的场景以及海浪的声音显得格外恐怖。
当然，少女们早已经习惯了。
只用这种亮度的灯光来照明也是采矿员们赖以为生的法则之一，被称之为黑暗海面法则，即为任何航行在地下海洋上的船只也好，木筏也罢，都不会主动打开高亮度的灯光来进行照明。因为海面不比深海，灯光能够被很远距离之外观察到，主动开启灯光就相当于告诉了对方你们所在的位置，而这样要冒的风险，尤其是在外海，简直就相当于全身上下戴着几十件金光闪闪的首饰走在半夜12点的贫民窟街道上一样，外海上有数不清的海盗等着劫掠那些采矿船只呢。
啊，当然，她们没那么富，这条法则也只限于她们这种孤苦伶仃的独行客。那些权贵土豪们在海上必然是一个大型船队为他们的游艇保驾护航，别说海盗了，恐怕泰坦见了都得闻风丧胆。
不过她们现在也是够呛，乖乖的遵守着无数前辈用生命总结出来的法则，只要不回到地下城能够普照万物的间歇式聚光照明灯的照明范围内，就绝对不会打开大功率的照明灯。
不过说实话，回到小太阳底下以后，再开不开照明灯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了。
说起灯光，非集群散射的照明灯在十五到二十公里之外看上去就非常模糊了，即便是如此大功率，被地下人们戏称为小太阳，为整座地下城提供间歇性照明圆环式灯组。
所以能够作为所有水手的归乡之路的，依旧是倒悬于无垠的黑暗天空中的灯塔。对于水手们来说，倒悬城的灯塔就宛如传言中，只有在地表的拉尼卡的黑夜里才能看到的星辰一样，亘古无言的指引着回家的方向。
“我刚才简单的清点了一下，我们剩余的财产。”
暗绿色的灯光下，露有些丧气的声音伴随着她自己啃食饼干发出的非常快节奏的咔嚓咔嚓，回响在三人之间。
“船上的东西我们最多带出来三分之一左右，大多都是漂流时需要的东西，其他的基本都沉入海底了。存折还在，我们的存折里有12876.3塔，如果我们之中没有人偷偷的取点钱出来买一些小物件的话——不过就算有其实也大差不差，无所谓的。”
“这次我们的收获满打满算，如果最商品的那块烁油矿能在格鲁姆枢纽的黑市上卖出高价的话，大概是2200-2400塔。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总资产也就15000塔左右，而我觉得还不错的的那条潜艇，也需要28000塔到30000塔。”
露的话结束了，于是三人之间只剩下了琳有些气馁的咔嚓咔嚓的啃饼干的声音。
见到没人说话，算是都默认了当前的情况，露决定继续说下去：“现在摆在我们眼前的道路有三条。”
“第一条，我们去找恩格利斯商会借钱，买一艘潜艇，这样的话从买潜艇到办手续，到入海所需物资的采购，我们可能要贷30000塔左右。我们现在下海做的都是危险程度比较高的外海烁油矿开采，平均每次收入1200-1500塔，如果我们贷款买船以后，按照规定我们是不能去危险程度高的外海工作的，只能去内海做素材开采，那样最多我们每次出海收入只有300-500塔，而且再出问题的话，我们就算能保得性命，估计至少也要签10年卖身契了。”
说到这里，三个人一起打了个寒战。在欧佐夫，欠了贷款不还，那卖身契可就真的是卖身了，十年之内，放贷的商会拥有对她们人身权利的完全支配权，就算要把她们拆成零件卖了她们也只能在暴力的压迫下低头。
这条建议甚至都没有经过讨论，直接被三人忽略掉了。她们宁愿做些其他工作攒钱，也不想去借欧佐夫的贷款。
“第二条，我们去找一个正在招人进行大型烁油矿开采的船团，当打工仔。优劣不用我多说，大型开采一般都有战斗机甲保驾护航，武器装备船只机甲一应俱全，我们只要负责采矿就行。缺点是除了押金以外，我们只能按照我们采矿量总价值的20％-30％来拿提成，名副其实的打工仔。”这条路就是典型的血汗工厂，只要稍微有点本事的人都不会很喜欢。
“还行，就是要干很久才能捞到足够的钱了。”琳粗略的算了一下，她们恐怕得打两年工才能存够钱。
“第三条呢？”
“第三条，和别的船团或者小队合作，加入别人的团队，成为别人的水手，优点很明显，我们的工作流程基本不会与现在有过多的变化。同样缺点也很明显，我们不再是三人团队，要考虑要照顾的方面也更加多。”
依旧是沉默，以及露咔嚓咔嚓吃饼干的声音。
安叹了口气：“琳，你先发表一下看法吧。”
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工程师小姐想了一会儿说道：“都这么说了，你觉得我们还有得选吗？。”
“嗯，露呢？”
船长小姐终于停下了她咔嚓咔嚓啃饼干的动作，然后有些生无可恋的说道：“我已经失去了我的船，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一个团队是不需要两个驾驶员的，除非你们能够找到连驾驶员都缺的团队，否则就得找一个需要吉祥物的团队。”
露的话说的有些重，虽然在别人的船上就得听从别人指挥，但也不代表她就只能当吉祥物，什么也做不了。一个合格的船长会的东西绝对不少，万金油的存在。
“嗯，我赞同露的看法，我也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外人。”
那么问题的答案就非常明显了，三位少女都不是能够安安稳稳在倒悬城里种种蔬菜养养鱼的人，她们的生活不是在出海的路上就是在海里，即便死，也一定要死在沉入深海的过程中，而不是死后被人扔进海里。
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回到欧佐夫，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船团正打算进行大型烁油矿开采了。
少女们简单的沟通，敲定了之后的计划，接下去要做的就是祈祷自己能够顺利的乘着这艘全露天式海上游艇回到欧佐夫城了。
希望不要遇到降雨或者其他的麻烦吧。
☆
似乎是霉运已经走到了尽头，也可能是诚意打动了上天，更有可能是之前看到的‘花灯游行’招来了祥瑞，少女们在海上漂流了几个小时之后，露通过望远镜看到了一条船只，大大的欧佐夫标志，庸俗的金色圆圈，浮夸的宛如午夜酒馆里面四射的灯光一般的照明，似乎生怕别人在漆黑的海洋上面发现不了它一样。在仔细观察了一下船只的造型之后，三人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感叹。
“错不了，是欧佐夫的巡逻救援船。”
“快快快，把信号弹拿出来！”
“咻……”拖着红色尾迹的信号弹在天空中炸响，吸引了巡逻船的注意力。
“看起来有人遭罪了，走吧。”这条全副武装的巡逻船的任务除了打击海岛、感染者之外，就是营救那些因为海兽而遇难的船只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海盗布下用来勾引其他民船的陷阱，但他们可是全副武装的战舰。
既然敢在这样的海面上用这样骚包的灯光来照明，自然是有它们有恃无恐的理由的。
“这里！这里！”当这条巡逻船慢慢开近之后，三个人站在海虾号的顶部挥舞着手臂，呼喊起来。
“哦呦？这不是我们卡莉芙船团的偶像担当三人组吗？难得也见你们遭难一次呀哈哈~”
站在炮位上的救生员看清她们三人的脸之后放松了一些，营救三个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美少女总比A到疯狂的海盗脸上好很多。
“你这么说不怕安下一秒就把你用来掩饰秃顶的假发射下来吗？”
在琳这么说着的时候，安已经在给她的宝贝鱼叉枪上弦了。
“哈哈哈，怕了你们了，上来吧！带你们回家！”
啊，回家，多么美妙而又令人放心的词语。
至于她们的机甲还有装着她们本次收获的柜子，则被巡逻船后面的吊装设备吊到了船上。
“还好买了航海保险，至少这次救援费用免了。”三个人扒掉了自己身上的潜水服，倚着栏杆，露为自己提前买了保险感到庆幸，幸亏当时力排众议买了这份保险。
救援当然不是什么免费服务，而且费用不低，当然，如果您购买了欧佐夫官方推出的危险救援险，一年内可以免费享受两次救援服务，保额4000塔，超出部分自行支付。
不过说实话，买的人不多，因为如果在漆黑的深海里遭难了，你能撑到救援船发现你或者赶来营救你的几率，实在是太低了...
“我很好奇你们这样老练的海员到底出了啥事，能这么狼狈。”把她们拉上船的那个秃顶大叔救生员给她们送来了三杯热牛奶，让她们暖暖身子。毕竟对面是保险公司付钱的大爷，只要钱到位了，他们的服务也会到位的。
“碰到游魂了，然后宰了几只深海龙虾。”
安轻描淡写的说道。
秃顶大叔被安简单的一句话说的愣了一愣。
“那确实有够倒霉的。不过你们能碰到游魂，潜到深海了？不愧是这个年纪就能闯出名堂来的小姑娘。”巡逻船的救生业务仅限于第二条线以上的区域，再往下，他们可就不管了，这得购买其他专门的服务才行，价格自然也不可相提并论，所以她们没买，根本买不起。
“话说你们既然弃船了，是和开膛手接舷了？”
“我跟你说，那可是个大家子，有四只呢，其中还有一只壳都泛白了！”琳绘声绘色的说道，仿佛去切断龙虾们神经丛的那件事情是她干的一样。
“......”
秃顶大叔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苦笑了一下：“我家那个傻儿子要是有你们一半的本事，也不用留在城里给人种菜养鱼喽。”
“那样也不错，只是不适合我们。”
安对外人说话从来都是这个语气。
“富贵险中求嘛，这次收获就不错，可惜了我的船。”露指了指海虾号旁边的那个大储物箱，虽然说她们沉了船，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得神气起来，好像这次出海就把一条潜艇的钱都赚出来了。
“人不是回来了吗。”
“是啊，我们回来了。”
“啊，好饿啊。”
安：“...”
做救援船这一行的，是从来不会安慰那些救援到船上的遭难的人的，因为能在深海中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安慰。活着的人将带着死去的同伴的一切，背负起来，继续生活下去，继续深潜，继续采矿，直到某一天运气不好，死在无人能够触碰到的海底。
这就是海员的宿命。
他们经常看到求救信号后火速赶到，却只发现了一堆漂浮垃圾和一具具残破的尸体，或者根本看不到尸体，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拖入海里了。
比起他们，少女们实在是幸运太多了。
巡逻船逐渐接近了欧佐夫这座繁华的商业之城，作为十城之中最为富庶的城市，欧佐夫的海上贸易首屈一指。一艘又一艘海上商船带着它们的护卫舰和这条巡逻船擦身而过，在这些商船的甲板上，一个又一个集装箱堆成了小山，无尽的利润就从发达的海上贸易中榨取，堆积出了这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
那座呈倒金字塔形状的城市由一个小小的光点变成连接天地的巨大建筑物群的样子，无论看过多少次，都会感受到人类建筑工程的强大，哪怕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要在这里低头。唯有在这里，辉煌的明光会充斥着永不见天日的地壳之下。
在欧佐夫城的顶端，连接大地与海洋的电梯井周围一座灯塔正在不断环绕其旋转，在更加高、或者说更贴近于大地的地方，24条照明链将城市划分成了一个个小格，而在每个格子的中心，还有一盏大型的氙灯作为辅助照明，让这座城市在地上白天的时候灯火通明，不输地面。
从能够看到整座城市外貌的近海上观察欧佐夫城，会发现这座城市的周围萦绕着浓浓的白色蒸汽，数不清的烟囱从每层通向天空的城市边缘排出蒸汽，成为了一道永远不会消失的景观。
虽然电力科技非常发达，但这座城市的主要电力来源却需要依靠蒸汽动力。
那座灯塔时隐时现的光芒，给所有船员带来了一种安宁的感觉。当他们能看见灯塔的光辉的时候，就说明他们离家不远了。安全的港口在等待着他们，那里，他们将可以远离海洋的危险，重新回到坚实的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