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必杀、不死、殉剑。
石翼鑫决定由自己主动展开进攻,他轻吸了一口气,开始操纵自己脚下的黑影。本该是虚无飘渺的影子居然拥有了实体,它们发出了低鸣,像是从地下生长出来的黑色的纸带,缓缓伸展,“站”了起来!?
黑色的影子缠绕着不洁污秽的灵力,像是吐露着毒信,伺机而动的蟒蛇——或许蟒蛇都没有这些影子的个头大——而在那些影子的最前端,散发的竟是金属的色泽。
影刺。
李孟秋依旧没有言语,剑诀巍然不动,站姿宛如松柏。石翼鑫冷冷地望向面前老人,微微舒展着手指,半压下身子。
这是最后的对峙。
有风吹过,细碎的院土砂石被风带动,拂过飘落的败叶残枝,一片败叶被风卷起,竟将原本落在叶面边侧的一颗小石子轻轻带着抛了起来,石子落下,虽没有什么高度和冲劲,可却偏偏砸在了一截残枝最脆弱的地方,残枝断裂,噼啪一声轻响。
就是这一瞬!
黑影边缘撩起浮沙无数,锋锐锃亮仿若蛇信吐裂,石翼鑫猛地一跺脚,奔涌的灵力惊涛怒浪般推拔着那几道黑影发起了攻击。直如时间静止的一瞬,黑影高高昂起,而后敲碎了时停,猛然坠下,在烈风黄沙中,影刺掠过空气的声音有着透骨般的冷与热,交替着拍击在人的耳畔。
烟尘飞扬,飓风暴起,媲美流星陨落的打击从天而降。八道黑影在外侧击中了房屋,那是以李孟秋为圆心的圆圈边缘,锁死了老人规避的空间,另有三道黑影更是在凌空划出无数残影,破空之声宛如狼啸,狠狠扎入老人方才站立的地方,连带着将其身后的外屋走廊都击成粉碎。地面被凿出了片片裂痕,崩裂的走廊木板更是四散纷飞。
但是石翼鑫几乎要咬断自己的舌头,他没有从影刺上感受到命中目标的触感。
他没能来得及反应,没能,虽然描述的话语很多,但实际的时间就是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可就是这一瞬,也就足够了。
招式用老,便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石翼鑫只听到风声中忽有脆响,声如碎冰,影刺攻击掀起的烟尘被螺旋的突刺席卷开来,在那其中,有人,更多的则是有着杀气!杀气爆散出来,吹飞了烟尘!
他拼命睁开被迷蒙了的双眼,便看到了根本不应该还能站在那里的,那个老人捏着破势剑诀的身影,那个半百老人,居然就那样如同是“不动”的,切入了影刺攻击之中那个狭小的,简直让人不敢相信的,那几乎是不存在的空隙节点。
这一定是那柄杖剑内剑灵的“神秘性”发挥了效用。
现在,是反击的时刻!
不待石翼鑫能做出下一步的举动,跃出影刺攻击路径的李孟秋已是大步跨前,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剑推出。
刺出,不过是用手腕手臂,就算有着强壮的身体,也不过是蛮力妄为;而推出,却是立根于足,发动全身部位的配合,送剑力行,纵使比之寸劲崩拳,威猛亦不遑多让。
这一击,势不可挡。
果然是防守反击的剑灵吗!?石翼鑫连惊呼的空余都没有,他只见老人以一个完全是“无视”掉物理法则的移动切进了他操纵黑影攻击的路径,然后朝他直奔而来,老人手中杖剑直行而出,冷硬锋利的金属光泽划出一道完美的直线,太极剑破势之姿在柔美的静怡之后爆发出的是迅猛怒发天弓的一击。
剑的攻势怎么可能如此无声无息,隐秘而又安静得如同死亡突临?
剑的攻势怎么可能如此刚强勇烈,灼燃而又凶猛得如同神怒天降?
为了这一剑,竟隐忍至此,竟对峙至斯。
这就是杖剑!这才是杖剑!
剑隐,若流风,红尘,坐忘如梦。
剑走,若奔雷,破阵,纵横游龙。
目标,乃是敌人的心脏!
一抹血红崩散在空中,那是石翼鑫的身体被刺穿后喷涌出的鲜血,他根本没能做出任何防御,便被不偏不倚地戳中胸膛,竟发出被踩扁的蟾蜍般扑哧一声,鲜血从口中吐出,眼中的光彩在急速地消退。
杖剑细窄,为了保持坚固性,只在剑身中段刻有血槽,可这一剑刺杀之深,竟是生生贯穿了石翼鑫的身体,恰恰抵住血槽,涓涓流出的鲜血迅速带走了敌人的生命。
石翼鑫发出啊啊的呜咽声,但却说不出话来,翻涌进胃袋的鲜血复又从口中咳出,阻滞了他的发声,他抬起一只手,似乎是不甘地想要抓住刺穿自己胸膛的杖剑,可却只抬到一半便失败了,他的身体丧失了生机,手臂伴随着脑袋一起颓下,整个人如同被挂在旗杆上的破布般,再无动作。
李孟秋从手中杖剑的传导感受到敌人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寂然无声,而他的手臂也微微感受到了压力——因为被刺穿的石翼鑫的身体的全部体重都压在了剑上——又一个敌人,倒在了他的剑上。
这便是他手中这柄杖剑的剑灵,或者不如说是“法则攻击”、“概念武装”——仗剑反击,后发先至。
“如果可以的话,老身也是不想造如此杀孽啊。”李孟秋轻叹一声,只是当他拔剑出鞘时,便已经没有了选择。
每一个剑魄都有着属于她们的特性,而他手中的这一柄剑,平日里虽是暗藏于生活之中,隐忍不发,但一旦遇战,内里却是个坚信唯杀至上的性格。
因为剑魄想要保护主人的话,除了杀掉敌人之外还能有其他的方式吗?
杀死敌人,杀的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干干净净,死了的敌人才是好敌人。
所谓杖剑出手,必取一命。
“八年了,原本以为在老身进坟墓前,不会再让你多造杀孽的。”李孟秋悠悠开口,却是对他的剑说,“八年了啊,你始终不愿再以人形见我,可当我决定战斗并拔出你时,你还是这般决然狠戾。”
没有回应。
李孟秋长叹了一口气,他突然觉得从四肢百骸中生出一股深深的不甘与愧疚来,身心疲惫地只想垂下肩膀,连持握着剑的手臂都不愿意再抬起。
然而危险往往都是在这个时候消无声息地降临的。
此时石翼鑫的身躯丧失了自主支持的力道,膝盖弯曲,身子缓缓向前颓倒,李孟秋伸出左手搭住了石翼鑫的肩膀,要将他推开,好就势将杖剑拔出。
就在手掌接触到那具已经没有了生气的身体上时,剧变突生!
“喂,老头子,在战斗中回忆过去可是妥妥的死亡竖旗,而且啊——”只在那倐忽而过的一瞬,石翼鑫猛地抬起了头来,圆睁的双目中眼球暴突,宛如骇人的恶鬼,“——别随便就说别人已经死掉了。”
“什——”李孟秋根本没来得及反应,食尸鬼已经出手!
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呲”的撕裂声,大量的血沫飞溅在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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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纤弱的身影在居民区的屋顶上快速地飞奔,面容隐藏在黑暗之中无法看清,可那人焦急的情绪却是很容易判断。那个身影抬头望向旧城区的边缘,在那里,一个硕大的“刻印界”外壁已经渐渐可以观察得到。
普通民众不会察觉“刻印界”,加之已经是深夜,更加方便动手,在那片区域内正在发生着什么,根本无法让人安心去推测。
奔跑的身影是之前李叶恩在曾丛訾店面中的遇到的那个徒弟——虽然两人并没有见面——可李叶恩带走了仪剑,后者无法安然接受这个决定,于是在和曾丛訾争执了一番后,这个身影还是决定亲自去调查一番。
可没有想到却在半途中感知到了“刻印界”的展开,换言之,是有奥格的袭击吗?
那个身影不由地感到一阵担心,并不是为了那个“懦弱的男人”,而是有着另外一层考量。
心中的这股不好的预感,究竟是什么?
需要尽快赶过去。那个身影在内心确认了一番,随即加快了自己飞奔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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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呲”的一声撕裂了静谧,大量的血沫飞溅在空中。
夜已深沉,起了风,冰冷刺骨,卷着院子土地上粗砺的沙粒呼啸而过,将四周沉凝着的浓厚血腥味猛地剖散开来,如尖刀利刃一般割过疾步跃起后退的李孟秋的身侧。
风挟着那个怪物的嘶吼嗤笑声入耳,老迈的身躯行走落地,混杂着血沫的腥臭迸溅。
李孟秋的腿脚处传来火烧火燎的痛,一次比一次更汹涌。他虽然在那一刻猛然跃起躲过了石翼鑫利爪的绝杀,但年老的身躯阻滞了他的行动,因此不能完全无伤。约有二指宽的一道伤口,斜划过了他的左腿胫侧,皮肉翻飞,深可见骨。他暗暗凝气聚敛伤口,可毕竟伤了血脉,血痂凝了又裂不知几回,脚腕处已是被染的一片血沫模糊。
伤的不是大动脉,但依然带来无比的疼痛,血液的不停流失带走的是老人的生命。
而在疼痛之上,老人感受到的更多的,却是悲伤。
他的杖剑,断了。
在他跃起后退回避的瞬间,竟没能立刻将杖剑从石翼鑫的体内完全抽出,对方伸手扣住了剑尖,在那一扭一转间,本就脆弱的杖剑应声折断。
“啊啊,真是,今天小爷我一定是没烧高香触了霉头,遇到的怎么都是些怪物级别能打的家伙。”即使偷袭也没能解决掉对手的石翼鑫冷笑道,“你们比起我来,才更不像是个人类吧,啊?”
“你这家伙,怎么可能还活着……”李孟秋口中涌出了鲜血,他努力地稳定自己的身体,怎么回事,没有刺穿敌人的心脏吗?不,不可能,他虽然年老,但还不会眼神昏聩到那地步——除非这个人的心脏不在左边——但这也不对,他在击中的那一刻清晰地感受到了杖剑传导回来的,刺穿心脏的搏动。
“哦呀,别着急嘛。”石翼鑫收回偷袭的双手,那已经不是人类的双手,而是幻化成了怪物的巨大手臂,他一只手中还紧握着被折断的前半截杖剑,手掌虽被利刃割破淌下大量的血,但却毫不在乎,“看你那眼神,就好像是在不满电视剧中那些主角有着异于常人的心脏位置一样,不过别担心哦,我的心脏可是好好地长在左边的。”
李孟秋没有说话,他咬着牙维持自己的站姿,可老迈的身躯终究敌不过剧烈的疼痛,而大量流失的鲜血更在带走他的体力,他身子一侧,竟是靠了折断的杖剑后半截剑身支住地面,才没有立刻颓倒!
为什么,李孟秋苦苦思索,他没有刺错,更没有刺偏,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剑魄的能力,可原本已经静寂的心脏在对方偷袭的时候已然再次跳动了起来,悸动甚至在当时就通过杖剑传导回他的手上。
不死的特性吗?还是说,是复活的能力?
“无怪乎情报中都说‘食尸鬼’是个需要注意的敌人,但却说不出重点来。”李孟秋冷声道,“若是无法一下杀死,确实,是很麻烦。”
“不不不,是根本就杀不死的哦~食尸鬼毕竟是属于‘不死族’的嘛~”
“或许有人可以长生,但没有人可以不被杀死,所以你的这种情况也不过是一种能力罢了。”李孟秋的身子晃了晃,但他努力平稳住姿势,“只要能弄清楚你那能力的来源和理由,也就自然可以破解……”
“小爷我解决掉的无数藏剑都是这么说的,不过可惜,没有一人有机会把这情报传递出去。”石翼鑫打断了老人的话,色厉内荏。
这种伪装死亡的能力,固然可以松懈敌人,带来偷袭的效果,但一旦被事先知晓,便没有了功效。事实上,这招对于本身实力比石翼鑫强太多的角色都是无用,毕竟被骗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
“所以,为了小爷我的性命安危,知道这个能力的人啊,必须死,你也不会例外,老头子。”石翼鑫冷笑着,正准备跨步上前。
就在石翼鑫这么说着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阵战栗,那是灵力通过空气和土地传导给他知道的信息:一阵波动在“刻印界”上撞出圈圈涟漪,随后有异物突入。
有人剖开了灵力构筑的边缘,闯进了他的“刻印界”!
那个女人赶来了吗?石翼鑫顿时一阵心惊胆颤,这个时候他根本没有能力与那个女人对抗,而且,如果是那个精明的女人见到在这里的奥格居然是他,怕是能立刻推断出他伪装死亡的能力来。
石翼鑫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决定,逃走。
但他的行动却让对面的那个老人阻止了,或者不如说,他反射性的行动是先让对面误会了。
“别以为你偷袭了老身,就可以离开这,去找老身孙子孙女的麻烦啊,食尸鬼。”李孟秋咳出了一口鲜血,但他的话语依旧那么沉稳有力,他再次拿起了手中那只剩半截的残剑。
你那模样,就是小爷不管你,过会也要流光鲜血去死。石翼鑫扔掉手中剑刃,原本想要如此说,但在下一刻他就直接将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无法压抑的惊呼。
李孟秋将半截残剑的剑刃压在了自己的手脉上。
“杖剑本来就属于轻剑,断了的话,更是没法用来自刎了,切割手腕的话,多少会有延时啊。”李孟秋笑道,那是傲然的笑容,他笑得无畏而又坚决,像一个纯粹的少年,“不过,用来对付你这个并不擅长构筑精巧‘刻印界’的家伙,倒也是足够了。”
“住——”石翼鑫根本没来及反应,就见老人一把拉过手腕上残剑剑根,鲜血喷涌,流落而下,入土无痕。李孟秋口中喃喃轻语,却听不明确,石翼鑫勉强抓住些许“……护亲尊”的只言片语,却没空去顾及,或许那是老人最后的念咒。
重要的是,重要的是……
这个老人,这个老藏剑,自杀,殉剑了!?
超越现实的藏剑,以一己之身献祭出的爆发,将会是怎样的恐怖?
那个老疯子!石翼鑫几乎要破口大骂,可他这次却是没时间去撕扯自己嘴角的缝线了,他拼尽全力地收回自己的“刻印界”,这玩意既是对抗时的战场,却也是逃跑时的监狱,灵力的爆散在“刻印界”内会被集束,他可不想被卷入藏剑自杀殉剑的灵能风暴中。
以他急速后退的所在为圆心的“刻印界”收回的瞬间,闪光和爆炸也几乎淹没了整个视界,险险晃瞎了石翼鑫的眼睛,但其来源,却有两处,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发生。
两处?石翼鑫充满恶意的想道,其中一个肯定是那个老头子的,那么另一个呢,是那个拿着仪剑的臭小子的?他这才发现自己丧失了对最后一个士兵的联系,哦,该死的,这一家子都是宁死不屈,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自爆狂吗!?
虽然并没有直接被殉剑的灵能风暴中心卷入,但外围的巨大灵力乱流依然在他的身上切割出无数伤口,石翼鑫强忍着痛苦,拼命地跑开,所幸,这次并没有另一个“刻印界”将他锁住——若是那个可怕的女人,似乎并不会犯这种错误——这又让他产生了一丝疑惑,这一次赶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灵能风暴虽不会对一般人造成伤害,但撤去了“刻印界”,闪光和爆炸却是直接在常世里显现,掀起了巨大的破坏并燃起了火焰,顿时惊动了周遭的居民,很快便有人发出了惊呼。普通民众开始聚拢,呼叫消防和救护车,场面混乱不堪。
石翼鑫没有再去关心这些,他转身冲入黑暗中,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