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兰斯王国，茫茫冰雪覆盖的北境。
布洛特城，平民区。
气温低下，以至于没有人愿意在外面待上哪怕短短几秒钟，就算是平时热闹的无名酒馆此刻也消散了嘈杂和热闹，几个烂醉如泥的家伙趴在桌上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当然，酒馆里也不只有醉汉。
维克多就是其中一个例外，他坐在酒馆的角落，远离着呼噜声，面前是一杯漂浮着稻草的井水。
凉的。
却价值一个小铜币。
然而维克多必须得付，不然酒馆的老板会叫人把他扔出去感受天地间最原始的自然之力。
很遗憾，维克多并没有多余的钱住旅馆，也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工作的活计。
口袋里的钱只有一个大铜币和十几个小铜币，保持最低限度的生存所需，大概还能活三四天。
这并不算个好消息。
这时，一个消瘦的男人，自顾自地坐到了对面：“哟，维克多，说真的，不考虑和我们干一票吗？”
“请恕我拒绝。”
“可是你现在应该很缺钱吧。”
“这不是足以欺骗的理由。”
消瘦男子一时语噎，但下一刻他就撇了撇嘴：“那怎么能说是欺骗呢，用美妙的语言从富裕的外来商人口袋里赚取一些对他们而言的小钱，可不算是欺骗，用你的话来讲就是…啊对，就是收取教学费用。”
消瘦男子笑了几声，继续说道：“嘿兄弟，让我们给那些可恶的有钱人来上这么一课怎么样，让他们知道，布洛特城可不是个简单的城市。”
闻言，维克多陷入深沉的静默之中。
的确，布洛特城不是一个简单的城市。
身为斯特兰斯王国的魔法圣地，这里拥有整个大陆层面都最丰富的魔法材料储量，也林立着无数贵族工坊。
众多的前沿魔法理论都在这块土地出现。
即便是他国的上位贵族，都会在这里租上一块土地，用以方便自己的研究。
同样，也有着许许多多的魔法师来到布洛特城追寻自己的魔法道路。
维克多曾是其中一个。
不过，现在的自己还算得上一个魔法师吗？
“我是一名魔法师。”——唯有这个，不愿意放弃。
“又来这个。”消瘦男子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虽然你的斯文气质和洗洗还能用的老旧西装勉强能够欺骗一下外地的商人，但得了吧，尊敬的魔法师大人们可不会整天缩在平民区的酒馆，甚至连杯取暖的麦酒都买不起。”
维克多无法反驳。
尽管魔法师并不像大多数一般平民想像的那样生活优渥，轻松自在，但也绝不可能像如今的自己一样，口袋里连枚小银币都没有。
也不可能待在连空气都不流通的无名酒馆。
维克多摩挲着面前的木制杯子，再度以沉默回应。
就这样僵持了几秒后，消瘦男子无可奈何地挠了挠脑袋：“行吧，既然你是魔法师，那就证明给我看吧。”
一枚大铜币出现在消瘦男子手中，随即，大铜币被抛向了半空，继而又落回到手上，男子咧开了嘴：“猜猜看，是麦穗那一面，还是土豆那一面，猜中了，这枚大铜币就是你的了，猜错的话…你连这杯水都喝不了了。”
“麦穗。”维克多随口说道。
反正这杯冰凉的井水他就没打算喝，而且，如果他不回答的话，大概这位找过他好几次的陌生男子会继续唠叨下去。
他已经很疲惫了，不想继续谈论没意义的事情。
果断的回答让消瘦男性一愣，然而偷偷看了一眼手中大铜币的方向后，他砸吧下嘴：“得，你运气不错。”
表面有些光滑的大铜币被转了个身放到了维克多面前——麦穗朝上。
然而下一刻，木制杯子就被消瘦男子拿走，里面的冰凉井水被一饮而尽。
“呼——清醒了，放心，我不是白喝的，老板。”消瘦男子看向了柜台：“给尊敬的维克多先生来杯麦酒。”
“没问题，不过如果你能把昨天的账结完，那就更好了。”
“切，等我晚上好消息，我什么时候欠账超过两天？”
“一个月前被城卫兵当场抓住的时候。”
“那是意外，意外懂吗？算了，我先走了，向金钱环绕的商人们献上布洛特城的第一课！”
“啧啧，希望你这混蛋不要再和城卫兵报我的名字。”
回以一个挑衅般的白眼，消瘦男子拉开了酒馆门，结果外面正好站着俩人，浑身覆盖黑袍之下，神神秘秘的。
消瘦男子也没多想，偶尔也有这种人来酒馆——尽管这天气还特地过来很奇怪就是了。
侧开身子，男子往后面打了个招呼：“老板，有客人。”
刚说完，消瘦男子就钻入了风雪之中。
酒馆门被关上。
维克多看着两位神秘的黑袍人皱了下眉头，尽管他被封锁了魔力，但属于魔法师的本能感知还依旧存在。
那两人…拥有魔力。
无名的酒馆本身并没有任何吸引魔法师亲自过来的因素，更何况还是在如此糟糕的天气下。
但硬要说出那么一条的话，似乎只有…自己……
可自己应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还是说，连魔法研究大胆且宽容的北境，都容不下自己这个“异端”吗？
魔力的凝滞让维克多的内心有些没底，在这个偏僻的地方，魔法师杀死落魄的倒霉蛋，甚至城卫兵都不会在册子上写上一笔。
某些激进的魔法师的确可能会这么干。
神秘的黑袍人在逐渐靠近，维克多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大铜币。
只要一发普通的火球术，他就会带着自己的异端理论去见仁慈的女神。
但，两人却来到了桌子对面，和消瘦男子一样，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唯一奇怪的是，只有一个坐着，另一个却站在了旁边。
学徒和老师的关系？
维克多内心如此猜测，下一刻，杯子碰撞桌面的声音将他从习惯性的分析思维中拉出，酒馆老板的声音随之响起：
“你的麦酒，这两位客人要点什么，事先说好，想待在本店至少消费一枚小铜币，而且，概不赊账。”
“什么都不要。”男女莫辨的声音从站着的黑袍人兜帽下传来。
“蛤？”体格健壮的酒馆老板正想发火，但一抹金色的闪光立马就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个男女莫辨的声音继续传来：“十分钟的安静时间，够吗？”
“够，够，别说十分钟，十个小时都行。”眼神只是盯着黑袍人手中的小金币，酒馆老板露出自以为温和的笑容。
“交易成立。”站着的黑袍人将小金币放到了桌面上。
老板立即拿了过来，生怕对方后悔似的，随后给了维克多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扭头离开。
几乎同时，无形的波动包围了这块小小的角落。
“幻象屏障。”维克多轻声说出了施展的魔法，随即叹了口气：“果然，你们都是魔法师，那么，特地过来是为了什么？”
“询问几个问题。”这次开口的是坐着的黑袍人。
出乎维克多的预料，对方的声音十分稚嫩，像是十岁的小女孩，但考虑到身份保密的缘故，这大概是变声道具的作用，于是维克多收敛了内心的些许惊讶，转而思索起对方的话语。
询问几个问题。
是为了最后确认我就是那个宣扬异端学说的家伙吗？
“第一个问题。”不待维克多多加思考，稚嫩的声音继续传来：“魔力由什么产生？”
“身体，以及灵魂。”维克多没有任何迟疑的回答——这，便是他异端学说的大前提。
大概，下一刻就是火球术糊脸了吧。
然而没有。
坐着的黑袍人又提出了下个问题：“灵魂，是什么？”
“由记忆和自我意志组成的特殊聚合体。”
——如果对方是女神的信徒，自己现在大概已经被一发火炎爆炸送去女神的宫殿忏悔了吧。
“很有趣的总结。”
“？”维克多愣了足足十几秒。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评价他的学说是…有趣。
像是特地让他缓过来似的，同样等了十几秒后，黑袍人继续问道：“第三个问题，如果记忆和自我意志的聚合体可以产生魔力，那为什么大多数平民没有魔力，而几乎所有重视血统传承的贵族们都掌握有可观的魔力。”
“正如不是每个人的身体都能产生魔力容纳魔力，也不是每个人的灵魂都能意识到魔力这一特殊物体，环境的因素也占有足够的影响，但是…这只是我猜测。”
“猜测？”
“本来我想找些平民魔法师做个调查报告的，但信还没送出去，王国骑士团就把我抓了。”维克多耸了耸肩。
压抑了这么久，如今亲口说出自己的学说，维克多内心难得感受到了轻松感，这让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反问一句：
“所以，你到底是谁？”
“第四个问题。”黑袍人并未回答维克多，而是往后靠了靠，“你想继续自己的研究吗？”
“……”
“你能让我研究异端学说？事先告诉你，我曾被王国审议会处以永远不得使用魔力和研究魔法相关问题的公开判决。”
“想，还是不想。”
闻言，维克多闭上了双眼，曾经的研究室历历在目，浓郁的学术氛围让人怀念。
理智告诉维克多，对方可能有着特殊的目的，亦或是某种喜欢玩弄“猎物”的恶俗趣味…
但是，哪怕只有极其微弱的可能性，他依旧想要抓住，就像是溺水之时眼中的一根稻草。
终于，维克多睁开了眼睛：“想！”
“那么，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坐着的黑袍人掀开了兜帽，柔顺的金发泻般地落下，和稚嫩声音符合的同样稚嫩的容貌很容易让人忽视这位十岁少女的言论。
但在那碧绿色瞳孔的注视之下，维克多的内心没来由的有种信任感。
她会让我研究我的学说！
“布洛特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克莉丝•布洛特，将雇佣你为私人魔法顾问。”
少女的话语让维克多回过神来，但下一刻，他就瞪大了眼睛：“布…布洛特家族？！那个北境公爵家族？！”
“王国北境还有另一个公爵家族吗？”克莉丝微微一笑。
这一刻，维克多立马就明白了，王国审议会的判决，那就是张废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