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很不舒服地照在脸上,陆奈有些恼怒地拉上了窗帘,她睡了十三个小时,但却只是感觉更疲倦了。桌边的小台桌上面放着当日傍晚的机票,从自己居住了15年的城市飞往东京,飞往自己唯一信任的亲人身边。
她从医院回来以后没有吃过东西,也不想去找食物,甚至于不想做任何事,只是躺在这里,感受着思维不断地下沉、下沉,直直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去。她觉得自己还没从失去双亲的伤痛中恢复,而且带着对未来难以预料的陌生感,她选择逃避自己熟悉的世界,前往语言不通、也了解甚少的异国他乡,只想从此不再回来,也从此忘却这片伤心的土地。
“你真的以为,能逃得过吗?”
她触电一般地直直坐起,周围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能称得上声源的地方,但她确实真切地听到了这句话,仿佛直接在自己大脑里响起。这就像昨天黄昏那摊血色一样,自己原本熟识的世界究竟是否依然存在,这里到底是哪里?陆奈感到了深深的疲倦,一直在双亲去世的阴影下,还有时刻死死缠住自己大脑的耳鸣声,她真的已经累了。
只是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脑海中与双亲的记忆止不住地流淌,就像陷入一条湍急的河流,推着她一直向前,带着无法阻挡的威势。陆奈想了很多,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她觉得自己应该对得起第二次生命的机会,悲痛着度日、麻木地活在世界上,这肯定不是父母希望看到的。她不由得困惑了,自己原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平凡而普通,没有遭遇过大的波折,也很少思考自己的内心,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了呢?
时间在思绪的点滴中缓缓流逝,陆奈觉得是时候了,带上自己的行李箱,出发向未知但至少应该比现在稍好一些的异国。
热闹的机场让她有点不适应,喧哗的声音不断触及着烦躁的情绪,而周围人总会若有若无地用目光扫过她一两眼,仿佛在讥讽着独自出行的少女,陆奈知道是自己多心了,但无法抑制地恐惧别人的目光,也控制不住恶意的揣测。
终于,在飞机上坐下来,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但也仅仅安静了一会,旁边走过的女士俯下身,轻轻地向她问道:“请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换一下座位吗,我就在你旁边,但是经常到走廊上,担心会打扰到你。”口音带着一些生涩感,听起来不像是方言也不像是标准的普通话,应该是外国人吧。
陆奈抬起头,说话者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女性,黑色的短发和亚洲面孔,想到是去日本的航班,对方可能是日本人吧。陆奈没有理由拒绝对方,很礼貌而且为自己考虑的想法,随即便答应了下来,坐到了靠窗户的位置去。那位女性放好包裹之后也在旁边坐下,身上带着一缕香气。
“谢谢你。”对方很有礼貌地表示了感谢,随后拿出自己带着的书本,阅读了起来。
陆奈的目光飘到窗外,巨大的机翼和机场登机的通道都能看得见,她总感觉自己和眼前的世界有隔阂存在,仿佛看不真切而且无法触及,如同被一张透明的薄膜隔开,时刻陪伴着自己的只有时不时让自己陷入其中的深思、以及脑海深处响起的耳鸣声,让她感觉些许真切。
忽然,一只黑白的影子飞快地在窗户上闪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陆奈察觉到了,而此时突然消失的耳鸣声提醒她,和昨日傍晚一样的诡异事件恐怕又要找到她了。随后,飞机上原本嘈杂的乘客声、柔和的音乐声全部消失不见,而随之整个飞机上的人也全部消失,空荡荡的机舱只剩下了她自己。眼前的景物仿佛坏掉的老电视,在彩色和黑白之间闪烁着,让陆奈非常难受。
她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随着那种仿佛诱惑的力量,操纵着自己。陆奈从两排座椅之间的空隙中穿过,站在了机舱的走廊上。她记得飞机的地毯是橙黄色,而此刻却变成了鲜红色,而又在灰黑色之间闪烁。走在软软的地毯上,她看到了一本粉色的日记本摊开在地面,这本原来应当随着汽车一同烧毁的日记,此刻却完好如初地躺在自己面前。
陆奈缓缓蹲下身,看清了日记本上摊开的页码,上面规规整整地写着“我们一直跟着你”,“我们一直跟着你”,“我们一直跟着你”……满满的全都是这一句话,用自己的字体写在上面。日记本的页数自己翻动起来,每一页都是这一句重复着的话,重复着仿佛重击、要把自己烙印在陆奈脑子里的这句话。直到最后一页,一个血红的手印,赫然入目。
“你好,你没事吧。”猛地,景色又恢复了原样,陆奈依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而旁边的乘客关切地问道。
“没事的,想问题有点入神了。”陆奈笑着回答,窗外已经不是机场的景色了,而是一片夜空,和在夜空中显露出来的云朵。自己在幻觉里过了多久?陆奈不知道,而旁边的乘客还是很关切的样子,看起来自己应该出神了蛮久。
“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吗?是去日本旅游吗?”女士用略显生涩的中文问道。
“是的呢,打算去东京拜访姐姐,也是想换个环境,稍微休息一段时日。”
旁边的乘客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势,笑着说道:“初次见面,我叫小野幸子,请多多关照。”
“你好,我叫陆奈。”她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小野幸子虽然看起来已经接近三十岁,但皮肤依然很好,细腻的手指和陆奈少女的皮肤一样白皙。
“我也是来中国旅游的呢,其实我是教育学部的教员,最近在写一本简单易学的中国语入门书,所以也想切实体验中国的生活。”小野幸子迷人地微笑着,让人完全看不出年纪轻轻已经是一名教授了:“在东京大学执教呢,可以随时来找我呢。”
“嗯,谢谢你。”陆奈记下了对方的手机号码,她一直是很有教养的孩子,虽然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但与别人沟通也很流畅得体。但突然,她的瞳孔一缩,陆奈又听到了来自脑海的神秘声音:
“不是每一次,都会有人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