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奈看着这条讯息,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口。确实,她刚刚被恐惧感牢牢抓住,这种从内心深处翻涌而出的感情,如同巨大的魔爪让她无法逃脱。而自己也确实因着恐惧感做出了举动,方才,门外的事物恐怕会更为恐怖,如果自己真的打开了门,那才是无法挽回的局面。
“现在,请回答我几个问题。”对方紧跟着发来了消息,陆奈的注意力重新回归到手机上,等待着未知之人的来信。
“从最初到刚才,你遇到过几次幻觉?”
陆奈回忆着从最开始的一次,也就是自己家地板上渗出血迹的那次开始,再就是飞机上看到自己的日记本的第二次,然后是旅馆里差点割腕自尽的第三次,最后一次就是刚刚看到的第四次,她努力用依然颤抖的手指打下两个字:“四次。”
对方稍微沉默了一会,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同时带来了死一般的沉寂。一直到手机上的时间跳过两分钟之后,陌生人才回复道:“你是否具有某种特殊的能力?”
这个问题让陆奈很摸不着头脑,她从没有发觉自己有什么地方是特殊的,因为失去亲人和生活遭遇剧变而悲痛、因为逃避而来到异国他乡,除了被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幻觉缠上这件事本身之外,她找不到自己身上有任何特异点存在,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对方的问题。
“一般来说,第二次幻觉就会致死了。”对方新发来的讯息无情地击打着她内心,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就会致死,那也就是如果自己没有被旁边的乘客叫醒的话,自己在飞机上就会被杀死。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然后,陆奈意识到了,每次似乎到关键点的时候,自己就会被附近的事情打搅而脱离幻觉。
陆奈敲击着手机键盘,回复道:“每次总会有事情把我叫醒。”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了。
“这是脱离幻觉的办法之一,有没有其他的?”
其他的?陆奈努力回忆起每一次恐怖记忆的细节,尽管她很不想让这些记忆再次浮现,但此刻这件事情关系着自己的性命,必须要认真……可是,为什么要认真对待呢?她迷惑了,自己的生命真的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东西吗?双亲离去之后,她没有什么能寄托的东西了,如同支撑着她精神的支柱坍塌,连带着整片天空也坍塌下来。只有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流离,无时无刻要忍受脑内耳鸣的声音。
等等,她注意到了,双手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着:“幻觉之外会有耳鸣声,而幻觉出现的时候会消失。”点下发送键,她知道自己二人的对话非常奇怪,恐怕别人看到也只会嘲笑,但这种荒诞的事情却真实发生在她身上,这一系列超越现实的事件。她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了什么在回应消息,或许只是不希望打扰了对方的好意吧。
“你所在的地方,有人出入吗?”
这是什么问题啊,自己和姐姐一起来到这栋公寓,然后姐姐离开去完成结业报告,自己就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去过了。对方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出来?陆奈回应道:“姐姐离开后,没有人再进来。”
“你是独自来的,也没有人离开过。”
一记重锤。陆奈看着屏幕上的文字,不由得呆住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是一个人来的?那自己看到的姐姐到底是谁?紧接着,她脑海中又传来一阵刺痛,她知道了强烈的违和感来自哪里。自己为什么在姐姐身边的时候耳鸣声会消失,这不是因为亲情之类的美好幻想,而是因为自己看到的这个、自己视为姐姐的人,根本就是幻觉。
脑海中跳动的刺痛感不断,她察觉到了越来越多的不对,为什么想不起小时候和姐姐究竟有过什么记忆,为什么自己会对堂姐产生依赖,为什么自己会在奇怪的漩涡里越陷越深。而最重要的是:“我想不起她的名字啊!”
虚假的记忆彻底崩塌了,连带着自己方才见过的“姐姐”的面容也无法记起,她注意到了更多的违和点,自己不记得她是穿着什么衣服来找自己的,她究竟是长发还是短发,甚至于她触碰自己时的感觉也都化为了泡影。自己从头到尾,从来没有过什么“姐姐”,这整个形象就是将她牵扯进来的骗局。
陆奈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刚刚以为自己还有一个亲近的可以依赖的人,转瞬之间就变为阳光下的肥皂泡,破碎不见。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亲人,失去了可以信任的、可以寄托的事物,手机上的陌生人还在发送讯息,但她已经难以理解这些文字的意义,仿佛只是堆砌着的方块,无法连贯起来,也无法读出信息。
陆奈将手机关闭,她已经忍耐足够久了,先是突如其来的车祸、自己却偏偏幸存了下来,又有一堆的陌生人想要帮助自己,自己的医生、护士、对门的阿姨、飞机上的乘客、甚至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意义,让别人做到这么费心。
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她揉揉眼睛,突然已经置身在另一个空间里,这里不是什么公寓楼、自己也不在所谓的卧室中,而只是一座水泥糊成的烂尾楼,窗户上没有玻璃、空洞洞的灰色填充着,而耳鸣声也随之停止。
越来越频繁了,她烦躁起来,与其出现越来越难应对的骗局,如同一个又一个卑劣的影子嘲笑着自己,挑战着自己的同情、眼泪,那为什么不干脆大方地让对方拿走它要的东西,既然这个名为“恶鬼”的东西想要自己的性命,那就干脆拿去吧。
陆奈仿佛放下了一具沉重的负担,站起身来,将手机随手丢在地上,穿过空洞洞的门框,走出了自己所在的房间。一条蜿蜒曲折的楼梯盘旋着,仿佛是通往地狱的道路,但她还有什么可以恐惧的呢?踩着坚硬的水泥楼梯,一级一级地向上,她开始笑起来,是对自己命运无力的嘲笑、也是对它想方设法夺走自己视同垃圾的东西的嘲笑。
“结束了,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