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正午十二点四十五分,炙热的太阳高挂于天际。
但是众人不仅没有因热气的黏稠感到烦躁,吹来的风反而异常舒适清爽。恰到好处的湿度,凉爽的微风,仿佛置身于初秋之季。可惜黄昏岛四季如夏,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秋天。
“疼,疼死我了,你这臭小子真敢抡下来!”
约格一边呲牙皱眉,一边用右手摸向与那头红发相衬,像是警示灯般不停闪烁的头包。
自打败班鹘起,约格大半时间都在发牢骚,天一的耳朵都快要磨出茧子。
“暗号。”
天一提了提约格的大腿。
约格看上去瘦成了猴子,背起来却比预想的还要重。
“那种关头怎么看我都是正义一方的同伴吧。我可是快要死掉了,被四个蠢货以追杀为乐,四肢还被捅到麻木。被自己的骨头......我开始怀疑这算不算某种新的自残方式!”
先前被班鹘刺穿的地方有重新包好,但不意味着伤势有在好转。
隐隐作痛的伤口揪起无处宣泄的怨气,约格不老实地晃动四肢。
“不排除敌人会使用模仿招式再配合苦肉计。”
“原来如此,他们一定有心思稠密的计划。只要我死掉,就可以重新在这座岛上投胎。从babby开始和你们一块儿生活,一起巡逻,成功混入你们当中,太好了,博得你们信任了呢。足智多谋的海盗终于在花甲之年过上了亿万富翁的生活,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天一顿了一下,侧过双目惊讶地看向约格。
“大脑受伤了?”
“才没有,问题不在这里。你的脑子是木头做的吗!”
“这是必须谨慎处理的事,你想对同伴的生命不负责吗?”
“那也给我看看场合!比起海盗的威胁,我可是快要被你吓死了。”
“我有控制好力度。”
“我可不是在担心这个!”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低沉怯弱的声音如泡泡一般炸开,微不足道的水滴溅在约格和天一的脸上。
伊莎莉娜颔首低眉,攥紧约格的挎包背带,翠绿色的眼眸中夹杂着不安与自责。
“这跟莉莉没有关系。”
“啾!”
二人回头看向踌躇不安的伊莎莉娜。
配合伊莎莉娜步调缓慢飞行的白色子信鸦雀——毛球,关切地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娇小柔弱的身躯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吹倒,绿色的秀发被笨拙的盘在头上,没有怎么打扮也很可爱的五官。要是更自信一点,一定很受欢迎吧。
虽然同样是夹杂着墨绿色和黑色的制服,但不同于约格的制式服装,黑色的紧身衣,露脐夹克和鞋带交织的长筒靴,贴身的衣服完美勾勒出优美的身体曲线,简直如量身定做一般。
可惜衣服沾上了灰尘,为了不让遍体鳞伤的约格操心,有刻意拍打过的痕迹。
想起初遇伊莎莉娜时的灰头土脸,天一可不敢表明自己在旁边看戏,不,在旁边侦查。
伊莎莉娜没有正视约格的勇气,脸上布上一层阴霾。
“......失去约格的信号......我就应该马上去确认状况......对不起……要是我再快一点......都是我的缘故什么也做不好.....”
泪花在眼里翻腾,伊莎莉娜擅自承担了所有过失。
“是我的问题。我要是能再加快脚步——”
如果可以早一点和伊莎莉娜相遇得知约格陷入危机……事已至此,再多的辩解也无济于事。
“不,不是的......如果没有碰上你......”
——约格或许已经成为冰冷的尸体。
一想到这里,伊莎莉娜顿时陷入恐惧,身体微微颤抖着。
“别在意别在意。我已经没事了,看着你们互相自责,怪不好意思的。”
被瞪了,被天一冰冷的眼神狠狠地瞪了!
“对不起!下次我会小心一点。感谢各位及时援助,约格铭记在心。有什么需求尽管提,我会尽我所能回报我的恩人。”
约格惭愧地低下头去,宛如向老大谢罪的小弟。
“可,可是......”
“比小强还要顽强的家伙都这么说了,就让这件事过去吧。”
唯独生命力比较顽强,除此以外一无是处的男人。
“没错没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现在我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你明明刚才还不停地发牢骚。”
“咳,咳。不好,伤口……好像复发了。”
天一傻了,半眯着的眼睛不停地传达“你已经没救了”的讯息。
约格像是无事发生,极其自然地瞥向另一边。
“......”
伊莎莉娜没有因为约格随随便便的理由搪塞过去,但又没有勇气继续话题。眼神低落,身形似乎比刚才还要小一圈。
“话说回来。”约格难得严肃起来。
“嗯?”
“那些家伙最后怎么样了?”
“控制在不会对善后小组构成威胁的程度,但不能保证是否可以撑过去。”
“这样啊……”
约格不甘地喃喃细语道,试图发力的右手微微颤抖着。连攥紧拳头以示愤怒也成了难事,内心的怒火更是无法平息。
因为是弱者,因为没有抵抗命运的权利,就连最底限的发泄也得不到满足。
本想找到伊莎莉娜和约格后就去和岳樊汇合,可是那个笨蛋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实在无法丢下不管,按最近的距离来看,‘树懒’成为第一选择,虽然伊莎莉娜一开始有所顾忌,到还是以效率为重,默默跟在后面。
不知是热昏了头,还是冻到呲牙。约格的嘴巴像是汲取了受伤肢体的多余精力,无用的话和牢骚如下蛋一般勤快。
“我们还没有到吗?”
“快了,就在前面。”天一稍加思索,补充道,“先说好,进去不准随便乱动东西。”
“你当我是什么人?访客礼仪之星可不是吹出来的。”
尽是在无意义的事情上优越感爆棚。
“只是提醒一下。”
“放心吧,我会将所见所闻尽收眼底!”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斤斤计较不成大事也。”
“应该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吧。”
“没错!此行的目的是发掘树下的宝藏。来之不易的奖励可要牢牢抓住,身上的伤不是装饰!真亏你能注意到这一点。”
明明张着一张沉稳帅气的脸,说起话来却如此轻浮。
天一冷淡地瞥向约格。
伤员可不会像豺狼般两眼冒着贪婪的光。再睁着眼睛说瞎话就把你丢下去,真的会丢下不管哦。
“村子里的小家伙们一定会喜欢树屋探险的故事。”
“‘树懒’没有宝藏,也不是游乐场,劝你不要期待过头。”
“别小看我,如何粉饰语言可是我的强项。”
原来你有胡言乱语,添油加醋的自觉啊,对不起,错怪你了。
“......”
天一的表情比刚才还要冷淡。
伊莎莉娜始终与天一保持适当的距离,小心翼翼地窥视天一的反应。
我们是合作关系。
他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连一心想拉天一入伙的凯瑞斯也伤透了脑筋。适当的互相协助,分享情报,我们的关系仅止步于此。
为什么会执意于彼此的关系呢?若即若离对双方都好。
凯瑞斯不忍看到天一孤身一人,在伊莎莉娜看来天一不是很喜欢和他人相处。
契约者是受神恩宠,拥有契约之人。肯定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即使没有明确表现出抗拒,内心深处也定会萌生契约者本身也无法察觉的优越感。
伊莎莉娜和天一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中间多少掺杂自己的臆测,或许再接触一段时间会改变想法。
伊莎莉娜紧盯着天一蓝色的眼瞳,想要从中找出些许答案。
——有一点可怕。
一股寒意侵袭,身体微微颤抖。
“怎么了?”
仅仅很短的时间,凌冽寒风闯进伊莎莉娜的视线,伊莎莉娜赶忙瞥开双眼。
伊莎莉娜支支吾吾,不知想表达什么。
该不会行走的速度太快了吧,不注意,竟没有顾及伊莎莉娜的状况。这样的念头很快便从天一脑内挥之而去——伊莎莉娜既没有流汗,也感受不到呼吸紊乱。
“没!什么也没有......不知道F区的状态怎么样了......”
伊莎莉娜慌张地挥舞手臂,试图找寻话题掩饰自己的尴尬。
“F?”
“你不知道吗?大部分人都去了F区,早上有派人去通知你。”
早上?
天一没有印象,该不会被杨梓歆撵出去了吧......
“我记得樊叔有提到过。”
想起这一切事情的源头。
“你遇到他了吗?”
约格似乎很吃惊。
“嗯,在D区。不过只是简单的提了一嘴,其他事情并不了解。”
“原来如此。”约格洋洋得意地向天一解释道。“根据情报来看,大部分海盗的活动迹象集中在D区,少许出现在E。凯瑞斯应该是清理完E区才奔赴去F,不知道那些家伙哪里冒出的……”
约格小声嘟囔道,对自己被袭击的事仍然耿耿于怀。
“经过逐步排查后,发现不管哪里涌现出的敌人多少会和F区有所牵连,凯瑞斯怀疑海盗一定将F区某处当作临时据点。”
F区沿岸不同于其他区域的悬崖峭壁,拥有非常适合停泊船只的金色沙滩。大多没有戒备的海盗会优先选择在这里停泊,结果被一网打尽。
按常理来看,F区也是最优先处理的目标。
“岳樊应该也有收到指令......该不会跑去偷懒了吧。”
“约格这种生物有一只就够了。”
“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了?”
“嗯......”
“莉莉!”
约格大概没想过会遭到伊莎莉娜的鄙视,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眼泪如瀑布般一泻而下。
“可是......并没有发现任何船只停泊靠岸的迹象......” 伊莎莉娜代替泣不成声的约格小声解释道。
“潜水艇吗?”
“......”
伊莎莉娜无言地摇摇头。
“利用某种契约隐藏起来了吗?”
“对不起......凯瑞斯他们才去不久......目前还不清楚状况。”
“这样啊......”
氛围瞬间安静下来,唯有约格的哭泣声吵个不停。
神赋予的契约千姿百态,能够隐形的隐之契约与可以挖地的土之契约还在预料之中。
倘若遇到可以颠倒世界, 改变感知等超乎常识的能力着实要费一番功夫。
此刻胡思乱想也没有意义,只能祈祷F区的同伴顺利发现敌方老巢。
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树懒’面前。
树懒,这是为一棵树所取的名字,也可以用来表示组织的名称,虽然现在小队里只有天一一人而已。
“好高啊!从远处看就觉得很高大,离近更是不得了!”
约格率先扯起他的嗓门,毫不吝惜赞美,抬头仰望看不着边际直通云霄的苍天大树,仿佛连天际的烈日阳炎也无法灼烧‘树懒’的伟岸身躯。
伊莎莉娜站在后方,睁大翠绿色的眼眸,无言地感叹着。
“伫立顶端的风景一定很美......”
约格陷入无限遐想。
再美的景色也有看腻的那一天到来,坚若磐石的友谊也禁不起时间的考验。
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天一的手伸进树内,仿佛被截去一半的手臂游走于树干之中。不一会儿,伴随吱扭响声,伪装隐去,一道木门呈现在众人面前。
“是门!”
谁也看得出来的事,不晓得约格为何大呼小叫。伊莎莉娜则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迷彩装置也是伊左的杰作吧。竟然光凭零散的零件做到如此地步,真是厉害。”
耳熟能详的名字窜入耳中,天一愣了一下,想要回味关于他的记忆,却如胆小鬼一般逃开。
“以防万一我再说一次,进去后不准随便乱动。”
“我闻到了一股自由的气息!”
他有在听吗,令人不安。
天一轻叹一口气,这都是自找的,打开门向屋内走去。
只要踏进一步,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伊莎莉娜踌躇不安,始终迈不开脚步。
在外面等等吧……
“啾?”
毛球悬停在伊莎莉娜面前,芝麻大小的眼睛里装满了疑惑。
对啊,这里曾是你的家,你一定满怀期待吧。
如果因为自己的怯懦绊住你的脚步,未免也太自私了。
伊莎莉娜抿嘴,慢慢踱步进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