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出头,夏季的炎热已然开始席卷中原大地,即便是处在最靠北的方位也未能幸免,不过几天功夫,开城的居民已经换上了几年前才流行起来的粗布短衣,从衣着开始抵御这并不怎么讨人喜欢的气候。
其实在初春之时,这座城市的名字还叫做开京,作为一国之都存在,但这政权变动向来不是什么花时间的事情,那黑色洪流打过来,句丽国变成了句丽行省,句丽人变成了晋人,不管愿意还是不愿,在那雪白弯刀的光芒下,就算再桀骜不驯的遗民都变成了温顺的羔羊。
或许在很久之后,也只有在谁抬头看向那座曾经的句丽王城时,才能回想起句丽国昔日的鼎盛来。
而说起这句丽王城,也算那场灭国之战后保存最完整的建筑群,王族金氏在晋军兵临城下之际,本想着放火来一招玉石俱焚,可连火石都没拿出来,就被黑甲骑的宗师拿刀抹了脖子,整座王城被完整封存,等待着顺帝的下一次临幸。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啪。”粗糙的大手重重按在鎏金扶手上,不知是这手主人动作太大还是座椅质量问题,直接在上边留下了一个浅印子。
大殿富丽堂皇,穹顶位置还偷偷摸摸雕刻上了一条四爪金龙,两只龙眼注视着西南方向,不知意味为何。
数月前,这里还是句丽王处理政务的金銮大殿,可到现在,曾经的文武百官死的死降的降,至于那位叫嚣百万晋军无用的末代句丽王,尸体早就不知道被埋在了什么地方,死的不见任何帝王威严。
人虽死,但这座金銮殿倒是保存下来,被当做顺帝的行宫备选……说法是这么个说法,可在晋军主力班师回朝之际,这里便迎来了一位新的主人。
“真是个磕碜的破地方,还没我那儿国公府一半舒服,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下来,那些句丽棒子王族是怎么忍下来的。”正中央的龙椅上,李兆又在那可怜的扶手处敲了两下,虽是满嘴埋怨,但仍没有半点从上边下来的意思,挪了挪屁股,坐的相当安稳。
北东行省总督,安国公李兆,如此人物在此时此刻居然出现在句丽王城之中,若是传出去定是能震惊整个大晋的消息,然而随着那一纸封城令下达,所有的‘意外’和如果都被归纳进了李兆的个人意愿之中。
在北东行省,安国公李兆的话可是远比圣旨好用,而现在,这个范围怕是还要加上一个句丽行省。
而作为大晋北东镇守,李兆的形象并不像那位陛下一般‘普通’,一张略方正的脸庞英武非凡,双眸如虎目般凌厉有神。浑身上下不见半点赘肉,八尺有余的身高即便在北地也算是鹤立鸡群,如此人物,就算一身粗布麻衣,怕也是没有平凡的资本。
句丽之战,李兆曾有幸与顺帝同行,当时有黑甲骑士兵目睹此景,与同伴感叹道:
“国公爷更具天子相。”
后来李兆得知此事,命人打了那士兵二十大板,并在之后将其秘密调到了自己的亲卫部队。
诸多思绪闪过,坐在那张句丽王龙椅上的李兆轻呼一口气,将头靠在了椅背上。
半晌沉默,守在正门位置的两名黑甲侍卫侧开身位,放一名一身白色长衣的年轻男人走进了大殿中。
“诸葛旸,参见公爷。”
清朗的声音并没有得到回应,名为诸葛旸的男人也不恼,走到殿前一撩袍子,在句丽朝廷丞相的位置席地坐下,接着说道:
“洛京那边已经有意向请您进京了,公爷待如何呢?”
李兆微低下头,沉声回应:
“本公怎样暂且不谈,诸葛旸,谈谈你的想法吧。”
听闻此言,诸葛旸笑笑,昂声道:
“属下有三策,上策称病不便南行,命将领押解刀宗上下进京问罪…陛下如今未公开声责刀宗,一是给公爷您这个面子,而也是希望您先发声,将刀宗甩出去,虽是自损实力,但也让朝廷少了条把柄。另外,坚决声明锦绣园一案是有人栽赃陷害,黑甲骑全员未有离北记录………如此,徐徐图之,尽快挖掘句丽行省的潜力,将来资本也能更加雄厚。”
“中策令句丽人主动‘哗变’,需要由您主持大局不便离开,只是这样能够拖延的时间不多,而且时间点过于巧合,难免生疑。”
“下策,趁天下疲敝之势,果断对顺帝宣战。属下一路北行,见了太多因为句丽一役破碎的家庭,且许多总督也对顺帝行径有所不满……公爷先行举旗,虽会承担最大压力,但黑甲骑未必敌不过京军以及那些所谓的勤王兵甲,而若是您站稳了跟脚,这名声也就打出来了。”
上中下三策,是诸葛旸来到北东后考虑了很久的说辞,为的就是让这位北东实际的掌控者看清自己的价值,只是在这一番话说完后,李兆并没有露出钦佩或如何的表情,稍一沉默,对着他摆了摆手。
“先下去吧,本公会考虑的……令外,若是你没有其他意见,便在本公手下担任幕僚吧。”
这反应和诸葛旸想的有些不太一样,但李兆的承诺也算是让他达成了目的,当下改变姿势,对着李兆恭敬扣首。
“…臣,谢主隆恩。”
离开那座有些阴暗的大殿,诸葛旸瞥了眼在城中巡逻的黑甲骑,嘴角微微翘起。
区区家主之位而已,没了便没了,在这北东边地,他诸葛旸,可是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诸葛玉……等着瞧吧。”
总算得到‘官身’的诸葛旸志得意满,而同一时刻,在那张龙椅上,李兆缓缓闭上了双眼。
“在对府里事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能给出如此见解,这诸葛旸至少没堕了自己姓氏的威名。”
似是自言自语,可殿内黑暗中却有回应传来:
“还请公爷尽早做出决定。”
“再等等,等朝廷的使节到来,举旗之事,还欠一个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