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历162年9月,四人赶回修道院后...
雷吉斯、塞鲁特先后从马背上跳下,紧接着俯下身让法尔谢菈、阿尔提娜踩着他们的肩膀从已经口吐白沫的马上下来。他们行色匆匆的向修道院内部奔去,全然不顾身后传来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雷吉斯拉上法尔谢菈跑向塞维塔就寝的院长室,塞鲁特、阿尔提娜分别负责悄悄叫醒神父和修女们。一级级石阶蜿蜒而上,雷吉斯快步推开大门。法尔谢菈顾不得礼仪点燃油灯,光芒霎时充满卧室——
塞维塔被从梦中唤醒,慈祥地看着床边已褪去兜帽的二人。“怎么了,孩子们?你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塞维塔微微一顿,紧接着笑容消失了。他的眼睛精光四射,透露出一股与年龄不匹配的锐利。“你们出现在这里本身已经代表着很多问题了,坐罢。我想我们还有一些时间把话说清楚。”说话间塞维塔直视着法尔谢菈绛紫的瞳孔,其中明亮的火苗无序地律动着。
“院长,你——”法尔谢菈震惊着,看着无论何时都和和气气的院长仿佛要刺穿她心底的目光说不出话来。“看来你还未了解真相啊。不,我应该称呼你为您吗,法尔谢菈·维特斯托克殿下?”
只听见“喀啪”一声,是雷吉斯将扶手椅硬生生捏下一块。“塞维塔主教,你在说什么?!你这是大逆不道,竟诽谤当今皇帝!”雷吉斯愤怒地吼着,试图用此掩盖心中的不安。“雷吉斯神父,不用欺骗自己了。连‘法尔谢菈’本人都承认事实了,不是么?”雷吉斯嗔目欲裂,一寸一寸艰难地扭过头颅。他多么想听到法尔谢菈果决的否定声,多么想看到法尔谢菈坚定的面容。然而,绝望的现实缓缓向他裂开了微笑。
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已经被世人称为法尔谢菈·维特斯托克的法尔谢菈阔别已久地前去探望雷吉斯时,雷吉斯忍不住想起了那年那个改变所有人命运的秋日。后来,他时不时会想,如果自己那天坚定的否认法尔谢菈的真名,自己和她是否会迎来不一样的结局?更或者,如果自己强行带走法尔谢菈,两人一同躲进帝国境外的蛮荒之地,是否他们还有机会平平凡凡地生活一辈子?
是否他们也会像一对平凡的夫妻一样,每天为生计所担忧,却得以白头皆老?不甘吗?或许。然而雷吉斯扪心自问,后悔吗?不。纵然主降下奇迹让现在的他返回那个暴风雨前夕的日子,他也不会做出比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的小小神父更好的选择。因此,他擦了擦泪水,笑了。天空依旧那么的蓝,一如既往。
以后的雷吉斯会怎么想,已经不是本书要讨论的问题了。无论如何,当现在的雷吉斯看到颤抖的法尔谢菈捂住自己的脸时,他知道,塞维塔是对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瞒着我们?卡萝塔、米尔、凯尔,他们知道吗?如果我们知道了真相,我们根本不会去镇里露面!更不会被发现!”雷吉斯挥舞着手臂,叫喊着。
“等等,如果法尔谢菈真的姓维特斯托克的话,那那些士兵为什么要通缉她,不应该好好地迎接她回宫吗?”“呵呵,你真的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吗?法尔谢菈应该告诉你她身上的伤口了吧?如果你还想不答案,只能说我看错你了。”对着大喊大嚷的雷吉斯,塞维塔并未动怒,依旧平静地盯着他。“难...到!”
法尔谢菈缓缓跪倒在地,心头被消失多年的心魔重新占据。她想起来了,她的身份,她的过往,她的一切。怪不得她自己原先最早的记忆是一个在自己面前吵吵嚷嚷的男孩,怪不得她在四人中最后一个接受枯草铺就的床铺。有时自己会怀疑,自己怎会对造成腹部上那如此惨烈的伤疤的凶手毫无记忆,却往往只归结于受惊吓过度而未考虑过其后隐藏的真相。有谁会对一个6岁的女孩有这么大的仇恨?只因她身份使然。士兵的呼喊声再度响彻在自己耳边,母亲绝望的求饶声刺激着她的脑髓。伤疤仿佛再度灼烧起她的身躯,滔天的烈焰如影随形。不...不...不!谁都行,有谁能帮帮我吗...为什么我要受伤,我不想死啊啊...
雷吉斯眼见情势不对,一个弓步跨到法尔谢菈身边将她搂入怀中。“看着我的眼睛,法尔谢菈!看着我的眼睛!该死,”雷吉斯转过头看向依旧事不关己的塞维塔,吼道:“塞维塔!她难道是皇帝的私生女!你收养她的时候一定知道她是谁,你为何敢收养她!回答我!”“如果我说不呢?”“就算你是尊敬的塞维塔院长,我也...!!!”“有胆量的话你就试试啊?”
雷吉斯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一记直拳就向塞维塔微笑的脸招呼而去。然而,当雷吉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脸已经狠狠地吻在地上。“雷吉斯,你还是不够冷静。你都推测出我的胆大包天,怎么会认为我区区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主教呢?而且,时间正在一点一滴的流逝,相必哈德逊已经快要带人来了吧?你到底还想不想听真相。”塞维塔踩在雷吉斯的背上,悠然地说。雷吉斯只好停止挣扎,眼睁睁的看着法尔谢菈绝望的身姿。
“时间回到十二年前,我那时还不是主教,只是一名云游四处的...算了这不重要。总之我当我路过德兰镇的时候我看见一整个连的帝国士兵在搜索着什么。要知道,就算是我也想象不出为何帝国会派出如此此等的兵力去搜查一个边陲小镇。因此我被吸引了过去,知道我看见一名贵妇人被当街砍死,而她身边的女孩则害怕地跑不动路。
一名士兵快步走上前去想要结果那名女孩。我本无意相救,却看到那女孩一闪而过惊恐的绛紫眼痛。于是我来了兴致,从那名士兵的背后杀了他。但那名士兵却是那么的尽忠职守仍然在女孩腹部看出一道大口。我无奈之下走进铁匠铺将一块烧红的烙铁摁在上面才止住鲜血。也亏是那女孩命不该绝,居然顽强地活了下来。”
“等等,那些帝国士兵如果如你描述的那样尽忠职守,他们怎么会在没有发现尸体的情况下就回去?”“因此我制造了一具啊。”“什么!”“我当时看到铁匠的女儿正值六、七岁的样子,身材也与法尔谢菈相符。我就杀了她并将她的脸毁得面目全非,这样就没有人能判断出真相了不是么?随即我将唯一知道真相的铁匠一家灭了口,将刚才死的那名士兵扔进铁匠家,然后一把火杀了那个屋子。接下来我为法尔谢菈做了一些伪装,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听到这些雷吉斯再度激烈地挣扎着,然而却被塞维塔一脚踩住。“难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欺骗我们,你的仁慈和虔诚也是装出来的?我一直将你视为我的偶像,难道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塞维塔眼里飞快的流过一丝哀伤,但被他压在身下的雷吉斯却未曾看见。“我解释你也不会相信,索性我就不解释了。不过无论如何,这些陈年往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想怎么办?你也说了,哈德逊就在路上。”
“我......”“那让你的院长再给你出出主意。首先你先去安慰好一旁哭泣的小修女。不,应该说一个为了除了天主之外的人什么都能做的出来的女人根本不配称得上修女吧?然后我自会对被塞鲁特、阿尔提娜通知而来的卡萝塔、米尔、凯尔进行解释。最终你再带上你的好朋友们,从山里的那条密道离开,如何?”
“哈德逊曾经也是这里的孩子,他如果也知道那条路该怎么办?”“那就是你的事了,与我无关。怎么样,考虑的如何?”楼下已经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哈德逊稍稍加大踩着的力度问。“可恶...放开我!”随即塞维塔一脚将雷吉斯踹了出去。“带上法尔谢菈从这走,不过,我还是希望以后你称呼她为法尔谢菈·维特斯托克。”塞维塔懒洋洋地拉开一扇暗门,看着雷吉斯搀扶着法尔谢菈,从门后离去。在走之前,雷吉斯最后向他投去了包含着最纯粹的憎恨的一眼。塞维塔再度感到悲伤,却仍然保持着满不在乎的神情。
石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四个人跌跌撞撞地冲进院长室。塞维塔抬手阻止了想要张口的几人,抢先说:“塞鲁特、阿尔提娜从我背后的暗门走,雷吉斯和法尔谢菈在前方等着你们。他们会向你们解释一切真相的。卡萝塔、米尔、凯尔留下。”塞鲁特和阿尔提娜虽有不解,但保持对塞维塔的信任从暗门跑出。
诺大的屋子里再度只剩下四人。几个不安的声音响起,“院长,到底怎么了?”“就是,为什么他们会连夜从德兰镇跑回来?”“为什么法尔谢菈会遭到通缉?”塞维塔耐心地等三人说完,和颜悦色地问:“你们有惊醒剩下的孩子们吗?”“没有,他们累了,需要休息。”卡萝塔安然地回复道。
忽然,一柄利剑没入她的胸口。卡萝塔不敢相信地向剑的柄端看去,却看到了正擦着剑刃的塞维塔。两声噗通声响起,卡萝塔艰难地扭过头,是米尔和凯尔一同倒在了地上。“为什么...”卡萝塔的身体也快速的失去力量,砸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她的眼睛大大的睁开着,似乎无法理解塞维塔为何会背叛他们。
“唉,身手真的退步了许多。本来我想让他们毫无痛苦的去的。也罢,是时候会会那个天主的逆子了。”塞维塔拉开床底下的暗格,从中找出一套黑色的紧身衣。随即他将其穿上,带着刚刚饮血的长剑走向修道院的大门。在他背后,圣母慈悲的眼光黯然注视着地面,合拢的双手似乎也无法祈祷到主的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