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悄然把一整座湖泊搬运到上空,还不小心倾倒一空──倾盆大雨的雨势大到就算有人这么说也不值得惊讶的程度。
每走一步泥泞就包住脚踝,得拨开沉重的泥巴往前走。尽管进入山路后有树木枝叶遮挡雨滴,视野和路况却取而代之地恶化了。再加上时逢夜晚,更是连眼前的地形都没把握。
一行人在沉默中行进着。纵秩序严密却处处散发着死气。现在是叛乱平定后的次日,在将种种战后处理事宜交给第二十七军团与从帝都赶来的宪兵后,第九班终究踏上了返回学院的道路。任务需要交割,损失需要清点。在疯狂的火焰燃烧殆尽后,每个人的心中只剩下寒冷的余烬。铁靴在已化为湿地的腐叶土上前进。雨季中的热带雨林的植物气味浓郁得令人喘不过气,在黑暗中蠢动的生物气息从四处传来。这一切对现在的他们来说都极度让人毛骨悚然。
午后,乌云终究散开了一会。伊路德摘下连接在斗篷上的兜帽,看向站在队伍最前端的维多利亚。那厚重的面甲下看不到表情,伊路德无言地摇了摇头。
总有一些难关需要自己度过。
十天。第九班近乎用了超过来时一倍的时间才重新看到帝都辉煌的拱门。在朝气蓬勃的贵族环绕下,他们破败的斗篷是如此的引人注目。然而最艰苦的考验仍未到来。迎接他们的不会是热情洋溢的笑脸,冷酷的审判庭会独立审查每一位幸存者,然后精准地惩罚每一项错误。
这便是帝国对待失败者之道。
没有人表示甘心。学员们私下抱怨着完全不了解实情的宪兵,即便是马特也无心去惩罚他们。莱昂不再引用条例,维多利亚再也没有脱下沉重的尘晶。失去好友与亲人的学员们偷偷啜泣着,他们终于明白那刻在教科书上苍白的死亡数字意味着什么。
穿越市区和钟楼,穿过过教堂与皇宫。皇家军事学院再次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皇帝的雕塑依然伫立于此处,无情地嘲笑着失败者。没有人来迎接他们。操场上训练仍在继续,教学楼里正传出教官的怒吼。他们如同被世界遗忘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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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路德是最后一个回到宿舍的。宿舍里已空无一人,看起来宪兵已经带走了所有人。他把手中的纸片放到维多利亚床上,那是教务部对任务汇报的批示。这几天来他一直在忙着完成那些本属于班长的工作——维多利亚已经无力承担更多痛苦了。忽然,背后脚步声传来。伊路德暗叹一声回过头,迎面而来的却是海德那似笑非笑的面孔。
“嗨,过得如何?”
伊路德看着倚着门框的海德,稍一思索用戏虐地语调回答道。
“看我们现在这状况不就明白了吗。话说堂堂学生会长已经闲到了代替宪兵进行逮捕工作了吗?”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很好。我来的路上还担心你也被打垮了该怎么办。现在,跟我走。对了,我从来没有找过你,知道吗?”
然而传来的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语,海德悠闲地转过身,向学生会长室走去。伊路德只好跟上他,一路上无论伊路德怎么问,海德都只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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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大人?!”
“怎么了?我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
伊路德连忙摆了摆手,从那名端坐在原本属于海德专属的天鹅绒躺椅上的老人的正前方退开。在入学的一年里,伊路德也仅仅在开学典礼上见过这位威严的帝国上将一面。难道自己的问题已经大到了这种程度?我不就是偷偷玩了个失踪而已至于吗,而且也不是我想这么做的...
“海德,开始吧。我只负责下最终决断。”
“是,阁下。”
就在伊路德胡思乱想之际,海德忽然打开一张手稿,然后逐字逐句地念了出来。
“163届九班学员伊路德·冯·布列亚少尉,你现在面对的是特别军事法庭。参与审判人员包括施里希上将,海德少校,杜乔上尉,安尼罗杰上尉,莱因哈特上尉。你可有异议?”
“没有,长官。”
天主在上,海德那个混蛋真是要把我往坑里推啊!我要是能从这活着出去,一定要好好宰这混蛋一笔。伊路德暗想。自己这个小小少尉真是该死的感到荣幸。
“你有一次机会。不带丝毫保留地叙述7月26日整日你的行动。所有隐瞒或伪造行为将直接导致最严厉的惩罚,现在开始你的叙述。”
“当日上午我与第九班一同抵达盖茨城北门...”
在一名参军年月是自己岁数的几倍的老狐狸面前,伊路德升不起一丝谎报的念头。开什么玩笑,谁知道自己现在用的这点手段是不是自己当年玩剩下的。因此,他老老实实地说出了包括自己偷偷溜出宴会,与阿尔兰一同搜寻叛军的完整始末。只是隐去了上午与维多利亚的小小不愉快。
“...以上,就是我的报告。”
海德转身询问:“施里希院长,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施里希抬手阻止了海德。他缓缓看向伊路德,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目光如炬,然而伊路德却依旧站的笔直。最终施里希沉吟道。
“你没有尝试在我面前隐藏什么,很好。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年轻人。你认为你们所做的是正确的吗?”
“这...”
伊路德一时语塞,在听到老家伙很满意的时候他本来已经松了口气,现在差点没把自己吓到。他急忙思考起正确的答案,这种二完全主观的问题只取决于出题人怎么想,但自己完全不了解面前的老狐狸的喜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但寂静的空间中没有一个人表示出焦急。他们如黑暗中潜伏地野兽,死死地盯住房间中唯一的猎物——伊路德。
伊路德想了很多。他想到了一个又一个答案,又将它们统统否定。他很相像以往的自己一样,选择一个对双方和稀泥的答案,这样即使对方不满意,自己受到的惩罚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但不知为何,这次他不想这么做。
他的眼前闪过了种种。
于是他做出了选择。
在一生中,伊路德第一次没有胸有成竹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