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吉斯不满意地断然说。那倨傲的态度令威尔发出叹息。
“……在长官下达的命令中完成任务,是世间普遍要求全体军人表现出的态度。无视这一点只顾著批判长官的判断,因怠慢遭受惩处也无可奈何。”
听到兰萨严厉的批判,少年不高兴地撇撇嘴角。
“很抱歉,长官。我不是一位职业军人,因此思考问题的角度略微有些不同。何况。你也不必受到这种规范束缚吧。共和国的队伍,并不是严格意义的军队。”
雷吉斯的反驳变得略显孩子气,兰萨生气地继续加重语气。
“话说,神父。你把军人当成什么了?考虑到前线指挥官的立场,‘幸好输掉’这种话应该死也说不出口。不管在战史上被怎么定位。士兵们在战斗中受伤流血的事实都没有改变。如果结果战败,没有一个指挥官不会对自己力有未逮感到懊悔。”
“我没说这种态度是错的。不过,让最必须反省的家伙藏在那份真诚背后放过他们太奇怪了。缺乏足够的勇气这种论调,如果要说一直待在战列后方的李尔金上尉很胆小,那从战线后方不断下达专断命令的大人物就不胆小吗?为什么不责备他们?”
“前线指挥官和高级军官所需的资质不相同是理所当然的!你所指责的高阶军人,过去必然有过担任低阶士官上前线的经历,因为在前线立下的战果得到肯定才被提拔为高阶军官。只拿担任司令官的立场指责他们缺乏勇气并不恰当!”
“表面上是这样!可是一爬上高阶军官位置,我看那些人不会轻易把地位让给部下吧?接二连三阵亡替换掉的总是低阶军官,就这么倚靠他们的努力,结果帝国军这个组织愈来愈演变成靠底层弥补高层无能的军队!”
愈是争辩,双方的情绪就愈激动。面对两个坚持各自的主张的发言者,已然化为观众的其他与会者小声交谈着。辩论的题目已经偏离了原始的辩题,现在在进行着的仅仅是争个胜负罢了。
“好厉害,火花四散的激辩耶。”“我们完全被撂在一旁。”“太难介入啦~光是看著他们就被主的光芒烤焦啦~”“议论的胜败怎么判定?驳倒对手的人算赢?”“我看赌谁先喘不过气比较好吧。”“不然先咬到舌头的人算输。”
白色袍子的人们甚至开始拋出轻率的提案。然而这些闲话当然都进不了两个当事者耳中,他们即便隔着桌子,语言却没有失去一丝力量。
“神父,你明明连组织内情也没掌握多少,却表现得像你很懂似的……”
“就到这里吧。”
一道悠哉的嗓音介入那亢奋的漩涡中。只见威尔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已经有些怒气冲冲的两人。
“原本应该讨论加修那克之战,但论点从那个主题展开飞跃性的发展,现在就变成了这个情况。”
“反正你根本没有修正讨论走向的意思吧。”
面对着兰萨的吐槽,威尔笑着答道:“不先对自己无法冷静的部分产生自觉,便没办法冷静的讨论。”
兰萨耸耸肩,将原先站立的位置还给威尔。代替执政官站上讲台的执政官没规矩地将两边手肘搭在桌上,咧嘴一笑。
“既然被无视了这么久,那我也要插嘴说几句。以主张的内容来看,两人的发言都有道理。兰萨从前线指挥官的立场指出战术层面的错误,这位神父——可以叫他雷吉斯,则从连主都不怕的科学家立场指出战略层面的错误。姑且补充一下,大略来说,所谓战术是在战场的战斗方式,战略是战争整体的进行方式。
两个主张的差异可以说直接等同于你们所持观点的差异──不过要论哪一个观点才正确,那就令人苦恼了。”
“科学家?”面对着从未听说过的名词,雷吉斯挠了挠头。
“就是那群没有正形的白袍人,有意向的话会议结束后自己去找他们聊聊吧”
科学家们挥手致意,威尔继续讲到。
“以军人的角度思考,正确地毫无疑问是兰萨。毕竟基层随时都得听上面的命令行动。因为平日得执行有死亡危险的任务,一旦发号司令者与听令者的上下关系动摇,组织本身便无法运转。军人不允许批判长官也是基于这个道理。无论今时往日,军队都是极端的直线领导组织。可惜雷吉斯不清楚这些基本规则,真是盛气凌人啊盛气凌人。”
威尔故作失望望向雷吉斯叹息著耸耸肩。在少年回嘴之前,他迅速往下说。
“可是──在我担任前线指挥官四处奔波的时候,最折磨我的也是这种属下不能对长官有任何意见的军队组织体质。
在这个系统中,一旦长官无能,下头的人全部会跟著遭殃,而且要一直持续到长官承认错误为止,那大多是在战场上的士兵伤亡惨重之后。关于这一点正如雷吉斯所说的,高阶军官往往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虽然制定作战方案负起相对的责任,但障碍在于成功与否难以判断。特地呈上修正意见,却被长官说‘才不需要这些,战况接下来会逆转’驳回的次数多得很……说真的,那个蠢上校要是早点摔下楼梯该有多好。”
兰萨忍不住吐露怨言。他清清喉咙当成没发生过,再往下说。
“这话是到了现在才能说出来,成天都在制造藉口以便无视长官指示的战争也不少曾经我还为帝国卫队效命的时候这种事成天在发生。真的很麻烦啊~老实说我很想放声大喊:‘够了,闭嘴把事情全交给前线的人处理吧!’然而,奇怪的命令要来的时候还是会来。比方说要求在储备粮草只剩三天份的状况下保卫要塞一个月,而且不提供补给……这算什么?土?要我们吃土吗?是白痴吗?想死吗?”
他的措词听得军人们不由得带著几分苦涩发笑。回顾从前被迫面对的苦战,威尔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说一直回应长官拋出的难题是基层军人的工作,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打从心底讨厌那样的身分,也不希望自己的部下经历同样遭遇。因此我决定,有能力辅佐一个独立军团后要随心所欲放手去做。举办这场集会也是出于这个理由──瞧,一眼就看得出来,在座的各位那神清气爽的地步吧?”
威尔指向室内坐成一排的众人说道。这句话没有说错,在场的军人从士官到高级军官都没有隔阂,连军人都不是的白衣科学家们也堂堂包含在内。这一幕象徵了共和国的现有状态。
“这并非军事会议,而是意见交流会,举办目的是为了让处于任何立场的人都能从他的角度毫无顾忌地表达意见。所以兰萨和雷吉斯的意见也一样可以存在。只要遵守讨论礼仪,唯独在这个场合对长官做出批判并不受限制。”
威尔完成了他的发言,他向兰萨鞠了一躬,退下了讲台。
“雷吉斯,你对你的想法很有信心?”
“是,执政官。”
“喂,威尔——现在有闲得没事干的兄弟们吗?”
“昨天坦纳的营刚刚抵达,我想他们应该有的是力气。”
“很好。十分钟后让他们到广场上集合。”兰萨转向雷吉斯,“带上你的伙伴,也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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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借给你们一营人马,你的理论给我运用他们来证明。”
四个孩子站在整然列队的六百人前茫然地呆立不动。
“好好体会一下现场指挥官及司令官在各自立场上需要具备的能力及差异所在。还是说,你想要我的人来给你打下手?”
冷风刮在脸上,眼前的甲胄一晃一晃地刺疼着雷吉斯的双眼。自己从未指挥过军队。但这不重要,不是吗?
于是他昂首挺胸,径直走向乱世的起点。机会终究还是到来了,“奇迹的魔术师”即将把自己的名字传遍这座无虚席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