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川宿见步端迟迟未归,心中已然焦急,对于师兄的实力川宿还是不甚了解,这一去又是许久未回,有此担心也属正常。
早饭是到了街头的刘大娘那边吃的,以往的川宿会连道好吃,今日比之昨日更加美味,今日却是囫囵一顿,便是匆匆走了,这也让刘大娘担心了一段时间。
川宿善于玄道占卜,在平日里又是极善于摆弄机巧机械的,这回便走到了一处废弃许久的院门,这院子是以为已故之人留下的,是一个老大爷的屋舍,大爷早年经营铁匠活计,所以这院里的工具也是一应俱全,全都托给了川宿,只可惜那短命孩儿无福消受。
门下是一块短小布料缠着,就当是锁着的,虽说不安全,但也少有鸡鸣狗盗之人会擅入其中,哪怕是入了内,也是要吃一番苦头的,人命却是闹出不得,毕竟在这院里出了事端,那最后苦的还是川宿自己。
梁上碎瓦已然是被那翠绿爬树蚕食了差不多,但屋舍里边还是挺整洁的,偶尔下雨却也滴不进。
川宿是知恩的,那房中灵位,香火一日未曾断过,在川宿看来,这便如同自己的一日三餐一般,断不得的。
进门后先是上了三炷香,却被湿漉了一根,再次点着,又是灭了,这着实不是个好兆头,又抬头看看那失修已久的屋顶,叹了一口气。
今日这恐怕事情不少,前日陆续能见到一些江湖上出名些的熟面孔,昨日便见多年不见的师兄前来,虽说师兄交代过会迟些,但这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就好像那三根燃了一半却又不燃的香火一般。
最后,这香是上不成了,只是回到了平日里做事的地方,也就是院里的一处工作台,还有边上的一口大炉,这都是老铁匠毕生所留的,用起来也颇为贴手,川宿也能在这几年里做出一些奇怪事物,平日基本是用不上的,想来今日是要用上了。
翻箱倒柜,第一件拿出的是一个极其精悍的弩箭,这弩箭只足掌大,外形看着粗糙,没个弩的样,但做工着实精妙,由外看来就只是一个盔甲的护手,却比那护手还要小些。
这第二件倒是不甚出奇,闲来无事的时候打的剑,歪歪扭扭的,比门边的歪脖子树还来得歪曲。
第三件则是凭着师门所学所做的,说是卦盘,但却是司南形态,中间的不是那平日见的勺,却像是日晷上的针,工制也是十分出奇,毕竟这东西也是川宿所喜爱之物。
剩下的东西也不逐一介绍,川宿最后还拿出了一套衣物,这衣物由铁铸造,却是由一圈圈铁环穿插而成,听师傅说过,这便是锁子甲,藏在外衣之内,真是刀剑不侵。
这番事情下来不过一炷香,川宿整备完毕,也就直接上了街去,目的地也明确,这城中所相熟无非两者,漱玉王侯和那苦命师姐。
川宿是知道师姐近况的,一直不去见的原因也是有的,首先是时日未到,这圣山在来了师姐这号人之后,圣山的第二大事便是这师姐的家世,曾经也是难倒了尹兮须一段时间,最后定下的计划便是这朝中第一次变故。
这变故说来可能会很长,也不可能等个一辈子,最迟也就是最坏的,今年本来也要被动出手的,但这变故来得巧在最后。
相国府中,此时又是一次大乱,主要是两个声音很大,一是相国教训儿子的声音,二是一个有泪轻弹的大丈夫的嘶喊,这相国公子自早上被步端绑了起来后,便是一直被晒到了方才。
直到是被人发现才从上边弄了下来,一回家,那举国上下第二严苛的家法便是伺候周全,那可不是一般人受得的,何况这白面小生呢。
“头十板是怒其不争,再十板是平民声,最后十板是你这枉为人子的东西竟然与那风尘中人定了终生,连皇后都是知晓了,我这做你父亲的却是被蒙骗至今,这让为父当真要自扇耳光!”
说着,这相国就是在自己脸上重重拍了起来,好在周围下人早已屏退,要不然真是要骇得不行。
相国本是京中人,姓冯名瞾山,本来只做一县官,却被当做砖墙东拼西补,被派下得各州,所过所治之地皆是民生高涨,步入中年便被先皇看中,立为当朝首相,当真是传奇一生。
偏偏晚来生的这逆子,歌酒赋诗度日,文不成武不就,游手好闲,这怕是早晚要坐吃山空,让相国大人着实头疼了好些时日。
冯满谦便是这公子的名字,取名的寓意便是莫要自满需自谦,偏偏是被反过来了,这文字游戏真是被苍天玩坏了。
“今日你便在此长跪,为父不曾传唤,你也不能起来。”
最后这冯满谦还要忍者背上的疼痛在院中罚跪,心里真的是恨死了那早上将自己捆与屋上的灰衣蒙面之人。
冯曌山唤来了两名侍卫,一名吩咐在这好生看管,另一名则是跟着相国出了门去。
方才国相大人回府先是回了书房看了一看,见早上那人已然离去,正巧又是听到这不孝子的窘事,一时间都忘记了今日所要执行之事。
“相国大人。”
身边的那名近侍走上前来,挡住了相国正要继续向前的脚步。
“房上来客。”
近侍盯着房上的一角,充满了敌意,相国也是警惕了起来,若说这白日里有侍卫再侧,自然不会像是晚上那边任人宰割。
来人并未刻意隐藏身形,就连暴露都是刻意为之的,想来不是信心十足,那便是来意非恶。
本是一时间分辨不得的,却看见了是早上还在书房内一起同餐的步端,却也没有立马放下戒备,毕竟现在城中这藏头露尾的装扮之人海了去了,说是同一人也得求证一二。
步端却是光明正大翻墙进来的,纵身跳到了冯曌山的面前,还未待开口,便是取出一物,正是此前漱玉交予步端的信物。
冯曌山接过了步端手中的令牌,见令牌上是烫金的漱玉两字,知道这东西是很难造假的,也就直言。
“你守了我一夜,便是晋绍那来家伙喊来的?”
听闻此言,身边那名近侍才放下了戒心,想来对方不是熟客也是熟客之人,现在还拦着,便是不知好歹了。
“漱玉与我来往不多,但与家师有旧,此番前来有事相商,除却无关之人,只你我知晓。”
冯曌山有些犯难,方才回来本是有些闲暇,这会儿却是被那孩儿误了时辰。
“国相不必犯难,欲要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而我所商之事正是利器之石。”
冯曌山闻言倒是好奇,但脸上神色却并未过多变化,这也是平日里板着脸习惯了,更何况今日还有诸多糟心之事。
又是进了屋内,这次倒不是那墨臭的地方了,反而是来了一个茶香浓郁的地方,步端不善品茶,与尤甫生平日饮了几次便是说几次的酒香。
“昨日夜半来访,想必事有轻重,但却不急,拖至今日想来已是差不多时,我平日里虽是待人待己严苛,但天将沦倒,这些便不要在意了。”
冯曌山语速稍快,到了现在虽然连慢悠悠的茶具都备上了,但却依旧不拖泥带水,也是一言说出事情的轻重缓急来。
“不瞒国相,步端接下来先袒露为何在此,可能有所冒犯,旁人听去更是惹来杀头之罪,国相若是无意共事,还请不要说出。”
冯曌山闻言笑了笑,又拧了拧眉,知道来人名字唤作步端,听来略感耳熟,却又惊诧对方所说的冒犯为何?竟然说道如此地步。
“还请但说无妨。”
冯曌山做了个请的姿势,也给步端满上了一口茶水。
“家师之名想来国相定是听过,其名尹兮须。”
冯曌山十分惊讶,这步端当真语出惊人,这被裘君奉为天下首贼的人竟然是眼前此人的师傅。
见冯曌山只是惊讶,却并未发言,步端也就继续说道。
“早年的时候,家师与我和师兄只在山中闲云,与世事隔绝,却不料收了个三徒后莫名给天下冠以贼人之称,家师自然心中愤懑,一时间竟然做出屠军之事,裘君昏聩,却极好面,为了师妹使了百般手段,可师妹那年堪堪及笄,裘君行此道,真是天下难有,之后的多次交锋想来国相也是知根知底的。“
步端坦言,只因这国相并非局中之人,不像漱玉那般了解此事原委,所以才如此说,坦言相告也是相信冯曌山的为人。
“小友如此真诚,曌山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我本是与先帝亲近之人,裘君却除我为之后快,无奈我出其右派,皇后也是支持我的,才迟迟站着这个国相的位置,如今年事渐高,也不是那般认死理的人,裘君昏聩早已根深蒂固了,这个我是知晓,但小友莫不是要颠覆王朝?这般言论还当真是你所说的那般大事。”
“并非什么太大的事情,只是师傅早逝,师妹被迫离开,以保全山门,家师所留遗嘱只要趁乱救出师妹,但如今座上无君,这皇后又不知是个什么态度,步端只要探明这些便可,今日前来,无需国相助我,只要能在侧图个方便事就好,步端自然也会为国相排忧解难。”
事情总能够不合时宜。
门外此时叮铃桄榔的,大兵扛大枪,小兵提小矛的,一阵的整齐的脚步。
门口不分场合的闯进了一个人,模样就是个粗人,但却是个正四品的将军,见了相国也不下跪的,
虽说官大一级压人,但名不与官斗,官不与军斗,文官一笔能愧三军,但文官武力却不敌一卒。
“程将军,如此大张旗鼓是做何事?”
冯曌山挥了挥手,示意一边正要起身离去的步端坐下。
“佛心街的一个大宅招了匪人了,死了三十余人,请相国大人定夺。”
冯曌山怒拍桌而起,心中火气已然上涨,很快又冷静了一些。
“此事秉公,程将军且先派出人马全城戒严,我稍后便到。”
程将军却是有些支支吾吾的,半天有些颤抖的说出。
“死的人里面,有一个是...是礼部晁岚士晁太傅。”
听闻此言,冯曌山几欲昏厥过去,气已然理不顺,若是年事再高些,恐怕现在早已一命呜呼。
步端听得一席,便已知这将军所说为何,那三十多条人命方才还在步端脚下踩着,这会儿自然脸色不会很好看,虽然不是自己动的手,但步端的不作为也算是间接杀了人。
“步端啊,既然漱玉叫你来这,我这一声端老弟是叫得的,只是不知端老弟此刻为何脸色神色如此反常。”
刚刚吩咐完,程将军也才出了门去,冯曌山便是看到步端那阴晴不定的脸色。
“这三十口人命我也许知晓一些情况,但并不多,不过有关县公主的事情步端会知晓多些。”
本来看着十分急切的冯曌山更是急切了,原本对县公主的事情是一筹莫展,急的是如何处理太傅已死之事,现在步端开口,这倒是两边一起急了,可能是今日事多,这语气也有些重了。
“那便快说。”
步端也非小人,这点道理是懂得,也不生气,开口也显得十分干脆。
“县公主被劫皆为一派所为,或者说是一个贼窝,南离官道上有一爪山,既为官道,自然容不得官道有匪患,昔年也是被裘君打得惨了,可那爪山的山大王却是个狠主,见朝廷日渐势弱,这主意自然打到了谋反之上,此时所行怕是报复之举,早年家师步入江湖的时候也是和这爪山结下了梁子,这几年倒是好意,送了好些个人替我看守山门,外边进不来,里边出去又是一阵侵扰,着实难对付。“
“哼!竟有此事!真是岂有此理,难怪这几频频闹出贼事,原来是这贼山坏了江湖名声,让我一通好找。”
桌上的茶杯也真是命运多舛,今日倒了几个轮次,最后竟然还是逃不过碎裂的命。
“今日这屠宅悍事哪怕不是这爪山干的,那关系是脱不大去,相国大人且先关注剩余两位太师太保,这爪山的根据地由我前去一探。”
“也好,不过既然已经商榷,漱玉那老小子给你一令牌,那我这里也给你一个,行事切记小心,权宜之事也可吩咐官兵,若不是天降大任,我这也没个近侍,你且先充当近侍一职。”
冯曌山虽然感觉这么做对于步端来说有些不客气了,但既然用上了人,那方便也是要给人的。
“那步端暂且领命。”
这出了门,便是看见了川宿,这小子一脸急切的,那表情就像是家里留了两口棺材似得。
“你这么来得这里。”
步端一出来便询问道。
川宿见得步端这熟悉打扮,心下松了一口气,却又带了一丝不满。
“还不是见师兄这么久还没回来,虽说师兄说的时辰还未到,但我实在是担心得紧了,这才出来的。”
川宿抱怨着这一早上的糟心事,步端也是听着,毕竟这两天遇到的糟心人也多了,这点牢骚还是听得下的。
“既然来了,那你便帮我与师妹传话吧,把我这里的情况也说明白了,最后再传个信给他,尤师兄那边你也传个信,说明情况你来写便可,最后这信也一并传出。”
步端翻手,两卷小纸条被捆着交给了川宿。
纸上写着几个字:
清明夜半琴剑萧,渡与亡魂路伴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