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离开黑店已经过了两日,这两日里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只是这天又暗了下来。
步端摸清了基本所有爪山窝点,同时也掌握了思凌公主被关押的地方,又亲自去见了一次自己的师妹,这才在相国府里闲了半日。
刚刚收到了师兄尤甫生的书信,这次送信来的却不是小雀,而是一直真的小雀,弄得步端大喊师兄鸡贼。
信中写道,此时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京中局势到时见面再说,不日清明应该能够赶到,顺带还提了一句,这送尤甫生来的是山脚的赶海老人。
这赶海老人不是什么人物,只是一个年轻的时候住在海边以捕鱼赶海维生,中年丧妻丧子出来走山水,顺便经商的一个老人。
步端看着信中所说笑了笑,本来和这老人应该没什么过节的,但偏偏这老人是师傅的故友之一,当年带着师傅一路从南边跑到了这北边的一处山上定居,这才有了圣山之名,七峰之威。
“师兄这次真的是带对人了,想来那车里带的肯定有师妹喜欢的伴手礼了。”
步端笑着,又翻开了一本书。
现在步端就在相国府的书房里边,别说,这来了几天,几乎每天都要进一次书房,既然闲来无事,看几本书也是好的。
头本是开国皇帝写的一本《文武国论册》,书里通篇讲的都是些治国之道,文官善学,需有用心良苦,治国方能安邦有道,武官善战,需忠心不二,不论寒苦,只论心向,官明君达,朝纲无需制衡。
这里边虽说无需制衡,却满是制衡的道理,文官怕的是那武官的力,武官怕的是文官的谋,两边互相忌惮,明面互相和谐,暗里互相争斗,这才是里边表达的东西。
可自从裘君当政,这朝中便失了衡,文官满地,裘君却自发习武带兵,出征讨那所谓的贼,弄得官场混乱不堪,多数文官在裘君出征之时结党营私,完全没了之前的那般和谐。
步端翻开的第二本,这本实在不好细看,因为这本末页的墨迹都是才干了不久,显然是书写不过几日,一看这署名还有一个,正是相国冯曌山。
“《空谈》这书名倒是有意思。”
步端翻开了书却又合上,正要放回书架上却又忍不住收回手来,又是翻开了。
城里祸事万年遗,
不与人知羞于提,
从相百年不得知,
百年哪知万年事。
这开头便是一首愤慨的诗,想来这些年里,相国也是憋得坏了,这以下犯上的诗都作得出来,想必心中已然有所抱负,就是差了那么些个时机。
接下来便是说一些治国本根的东西了,和那《文武国论册》不同,这《空谈》讲得更为细致却又意见相左。
这文不能长立,武不能独立,说是文官不能在同一职位太久,疲懒则降位,勤勉则擢升,以免官心倨傲日久生变,武官不能只设一部,三军每军一将,三军再分九军,一方篡位,八方压制。
这看着之前说的头头是道的,步端颇为叹服相国之心,相国之才,却又看到最后的一个大反转。
最后说,如果这么做,那可能性微乎其微,先不说立一官便食一方,这武夫多了农夫少了,谁人耕地谁人生养?这又出了问题,最后就把那目光放到了江湖上,协同江湖各门各派,加上七峰,一齐巩固帝位。
步端不得不摇头,看来这相国也真是个奸人啊,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原来这设擂选贤的馊主意便是这里来的,看来相国与皇后之间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对话。
门外燕雀归楼,窸窸窣窣听到虫鸣鸟叫,门口躲着一个鬼鬼祟祟的人,透过窗户看见了步端的身影,顿时那人气不打一处来,门便是被破将了进来。
这人正是那相国的儿子,冯满谦。
冯满谦这两日来愤懑,只因眼前的这位,苦于无法寻觅,今日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一下子扑了上去,也不管步端为何出现在这,只唤这外边人进来,说是要捉一贼子。
“二劳子,进来,把绳子带上。”
冯满谦还没扑倒步端便是喊了人,却是被步端躲了过去。
之前是因为别的原因才向这冯满谦出的手,此时在相国府里自然要收敛一些,步端也就没有动手。
见着步端闪躲,冯满谦以为是步端事迹败露不敢反抗,便又是扑空而来。
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里,这冯满谦便是与步端玩着猫捉耗子的游戏,步端见着不依不饶,又因为方才看了两本书的缘故,现在思绪有些纷乱,也就无奈走了出去。
出了门来,正好见着一家丁挽着一捆粗麻绳冲过来,想是那被叫做二劳子的过来帮手。
步端看着这两人也颇为好笑,也起了玩心,既然对方不依不饶,自己也该不厌其烦,便是跳到了屋瓦上,俯看着两人在下边干瞪眼。
“你这贼人,好生嚣张,二劳子,快去叫我爹过来,我倒要看看这家伙能怎么样。”
冯满谦一时间不知怎的,智商可能是不在线吧,亦或者是匆忙见到这几日烦心的元凶,也没把步端往那方面想。
随后门外边便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进来的却不是相国,而是一个品相不错的夫人,头簪银花眉点黛,身着袖裙行端庄,正是冯满谦的生母,冯曌山的发妻冯姚氏,姚曼春。
姚氏一进门便看着自家孩儿在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又是抬头看了一眼步端,心下顿时也是了然,想来定是这两人有了什么过节。
这两日,关于步端的事情,冯曌山多多少少都是和姚曼春说过的,此时见着便是笑了。
“步侍卫为何上了那房顶?”
开口便是先问起了步端,而不是冯满谦,毕竟自家孩儿是个什么品性,作为母亲的最为知晓了。
“夫人,这正是那贼人,要不要找人将其打将了出去?”
二劳子也是个不看脸色的主,连刚才夫人的话都没听得全,这会儿还在替着冯满谦打抱不平。
“住口!”
姚曼春见着这恶奴还在搬弄是非,也是一语怒发,喝退了二劳子,这又看着冯满谦问道:“满谦,你来说说,你与步侍卫可是起了什么冲突?”
“娘!”冯满谦走上前,有些委屈巴巴的,虽然知道了步端和自个家可能是熟识的,但听着自己娘的语气像是要拿自己问罪,这会儿便要做那小孩行径,也不顾刚退到门口的二劳子在不在,撒起了孩子。
“前日父亲打骂我,便是这家伙搞出的是非,孩儿只不过是在街上走着,便被这家伙捉了去,还偏偏捆在了韵朝春的房顶上,这才惹人误会了。”
冯满谦满嘴胡话,指着步端说着。
“到了此时还要嘴硬,你与那周华烟的那点事情,这京中谁人不知,劳砦你先出去,这里现在没你的事情。”姚曼春开口便是教训话,却又是想到了一边的二劳子,把二劳子呼了出去,便又是开口。
“为娘多少次和你说了,你爹是当朝首相,这在外边的名声也是要维护的,偏偏你看上了个花柳地的姑娘,这还罢了,这姑娘偏是皇后身边的近人,虽然现在的相国府和皇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你爹和皇后向来政见不合,到那时候,你自想想自己该如何自处。”
一连串的话奔出来,步端就当是看了一出好戏了,只是没想到这姚曼春也不介意自己在场,便是如此训斥自家儿子,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这会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下了房顶,步端也是下来做了个和事老,说是此事与自己也有过错,当时行为不当,却不想这姚曼春看着静贤淑雅,内里却是个彪悍的主,连步端也合着说道了一二。
虽然吧,这话说的不是很重,但步端听着就感觉自己做了个坏事。
其实也不怪这姚曼春,毕竟是自己不去避嫌,反倒看起好戏,这才惹人口舌。
步端头上这斗笠加黑纱也是方便,也不用给一个表情来表态,只需要听着,转头看向哪里都是难以察觉,到了姚曼春走出了门去,这才扭了扭跛子,又进了书房。
冯满谦并没有跟出去,这会儿却是跟在了步端的身后,虽然表情上边还是很不服气的,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话来。
好半晌,步端正又要翻出那本书来看的时候,冯满谦坐在一边却是开口。
“你与我爹是个什么关系?”
这话问的有些奇怪,像是一语双关甚至多关,步端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思索了许久才说道。
“简单的从属关系。”
冯满谦的表情却变了变,感觉这话也不能啊,刚才自家娘亲对步端的态度,这怎么看都像是对着自家孩子的态度,莫不是自己那爹在外边拈花惹草败的种?也不能啊,这人看着又像是比自己老练,年纪应该比自个大啊,在自己之前,自家爹才娶了自家娘,莫不是?
想着,冯满谦赶忙挥散了脑中的想法,这自家爹做错事顶多被说风流,自家娘可不能乱说道。
步端则是看着眼前这神情飘忽不定的冯满谦,书也看不下去了,总感觉对方在想着什么不妙的事情,也就单手扶桌看着冯满谦问道:“想啥呢?表情这么精彩的?”
冯满谦这才甩了甩头回过神来,也凑了过来。
“说实话。”
步端翻白眼,这话一听便知道对方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不由得认真了几分说道。
“刚刚说的就是实话,不信自己去问,至于你怎么想的,我无所谓,坏的不是我的名声。”
步端说的很明白,但又把问题推了回去,反正该明白的还是会明白,解释他干什么,就待这几天的,到时候自己走了一了百了,爱怎么想怎么想。
虽说如此,但这事情的确是自己造成的,步端也要负一定责,也就没开玩笑。
“哎~那你刚刚用的那个是什么功夫啊,怎么高来高去的,我能学吗?”
冯满谦这变脸也是挺快的,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来问步端其他东西,不得不说,这脸皮也是属于成长型的,一寸长一寸强。
步端不作答,毕竟这天下武功数不胜数,步端这轻身的功法基本学了个全,不好说是哪一个,只能说是哪些不会,哪些没听过的。
最后,被冯满谦逼得不耐烦了,步端还是出了王府。
今天早上有一件大事,明天晚上也有一件大事,只是今天这事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原因两个,第一是,步端已经给冯曌山足够的情报了,这边便让其派兵征讨就行,但目的只有救出思凌。
其二的话,便是圣山方面和爪山积怨已久,但这是私怨,与公事无关,明晚便是要没了这爪山,今天何必多此一举陪着一起去。
此时冯曌山正在一处兵场上高呼着什么,手上拿着一纸投名状,内容说是就不出公主誓不回头,当然这状书上边也写着名,到时候何人不归何人归都能一一对证。
这投名状一般都是给多数人立下的,今日这千人投名的场景十分少见,不是人数太多,而是少得可怜,与那沙场投名的壮阔完全没法比拟,但每个人都是目光灼灼的,毕竟那奖励不是一般丰厚,且不说救出公主赏千户,光是杀敌成双做百户都是足够了。
步端看着笑了,这千人哪里够数,怕是在城里引起骚乱才弄得这些人数,可是不顶用啊。
远处天边突然想起了一道响亮的哨声,并非真的哨声,而是一发冲天炮仗,这是先行斥候的信号,顿时军备整肃。
步端的脸上笑意却是越发浓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