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tra 『宴』

作者:鎧鴾 更新时间:2020/6/6 23:31:00 字数:10308

Extra 『宴』

淡淡的风声,稻香抚过鼻尖。

农舍,城镇,中心城。

全部可以遥遥望见。

『甲士』的任命下达至今,不过一月。但是朔得到了自己的武器。特殊的武器。

手中的刀刃映着清晰的倒影。

“朔——”溃的声音从树下传来。

“我今天的训练也完成咯。”

收起研磨石,瞥一眼身下。透过稀疏的叶片,可以看到溃正在靠着树干喘气。手臂的汗水甚至浸湿了树皮。

“与其说完成任务,不如说是结束惩罚吧。”

听到朔略带嘲讽的回答,溃表情苦涩。

“拜托给我一些安慰好吗。”他抹去额头的汗珠,但是身体却止不住地摇晃着。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醫真太严格了。”

“他也是为你好。”揽住树干滑下,朔拍去身上的碎屑,“盾斧的应用相当复杂,如果不经过大量的训练,进入实战后,别说搏斗了,搞不好会伤到自己。”

“盾斧是你的,挥动它是你的义务。”

“又来了,朔的理论指导。”四肢一瘫,溃将所有的重量都交给大地。草根的粗糙质感旁后背有些发痒。肌肉酸痛。

“我这可不是理论。”朔面露愠色。

“我就是说说而已…不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

昏黄的暮光染透天幕,融化的晚霞挂在云头,点点滴落。

簌簌的叶响如同声声低语。不知何时,教堂的钟声已经敲响。

从地平线吹来的风渐渐有些微凉。

“听说明天晚上就是一年一度的大庆典了。”溃懒懒地翻身,换了一个更加舒展的姿势。

“你说的是『宴』吧,怎么了?”闭上眼睛,朔全身心地投入温和的暮光中。

“你似乎不是很感兴趣…狷和聂已经兴奋得睡不着觉了。”即使做出了放松的动作,溃看起来还是很不自然。

“你能不能直说?”朔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啊,其实我想问你明天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溃怔怔地抬起头,动作僵硬得不行。

“不要这么紧张,你快要把草皮揪起来了。”揉一揉太阳穴,朔思考片刻,

“如果只是一天的话,还是可以的。”

“那就太好了……”有了承诺,溃终于放下心来。

“狷和聂现在估计已经从食堂出来了。他们两个如何?”

“大概在往这里赶?”溃摊摊手,继续瘫倒。

朔深吸一口气。

远远望去,收割的稻茬似乎正在和田垄做着最后的角力。

等到这里全都是稻茬,中心广场的火炬就会被点燃。桌椅摆放整齐,猎物与果蔬散发出诱人的气息。辛劳苦涩在此时化为甘霖,人们相约畅饮。

对于『甲士』来说,这一天也同样重要。

一年中聚集地会经历大大小小十数次兽潮,能被称之为『潮』的也不在少数。

很多人,撑不住一年。即使身经百战,也会有倒下的那天。

在『宴』上相见,成了一种誓约。『甲士』间的誓约。尽管不一定能遵守,『甲士』依然留下了这样的习惯。

“谨守誓约,以刀剑之名。”

“愿主保佑。” 他们相互点点头。

约定。遵守。带着活着回来的信念。然后一切交给命运。斗士似乎并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于是,愿主保佑。

教廷时代人们常说这一句话。即使在『中枢』成为文明的中心之后,它依然存在于人的心中,活跃在人们的口头。

何为主,主乃万物之灵。何为万物之灵,可纵万物者。何以纵万物,不得而知。

即使不得而知,依然,愿主保佑。

不得不说,他痛恨这句话。

但是到了约定的时候,他依然会说。

愿主保佑。

很多人会同他一样想,但同样的,他们最后也都会说。

“愿主保佑。”

愿主保佑。

渐渐的,城镇变得灯火通明。

“喂喂,我们来咯。”狷和聂姗姗来迟,不过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内疚。

“慢死了,你们究竟干什么去了?”看到他们两个这副德行,朔皱皱眉头。

“呜哇…朔你的表情很吓人哎。”聂的脸色有些发青,狷后退两步,似乎是不敢继续说笑了。

“有吗?”朔摸摸脸颊。

天色已经有些发暗。

“先回营地吧,路上再说。”朔起身,拉起一旁的溃。四人一起并肩而行。

“你们两个最近在准备什么东西吗?”

看着狷和聂的神神秘秘的样子,朔猜不出来他们想干什么。

“当然是为『宴』做准备啦。这可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庆典呢,当然要准备好东西。”

“有什么疑问的话,到明晚就会揭晓哦。”

他们一唱一和的,活脱脱像一对活宝。

“还是这样,你们以前设置的谜面还少吗?就不能坦诚一些?”笑笑,朔揉揉太阳穴。

“不神秘就没有惊喜可言啦。”聂毫不掩饰自己的坏笑,似乎乐在其中。

“哎,我说,明天吃什么好呢?”溃被晾在一旁有些不甘心,居然强行改变了话题。

“啊,这么说肚子都饿了。”狷和聂的肚子一齐响起来。

“火锅还是串烧呢…”溃似乎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之中了。

“串烧吧,我想念老板娘了…”狷发出了意味不明的感叹。

“喂喂,都醒醒,明天才是典礼。”

眼睁睁看着溃的遐想四处传染,朔的提醒根本无济于事。

“……”

朔无奈地摇摇头。

“拜托走快点,团长马上就要查营房了。”

“唔啊?真的假的?”幻想瞬间破灭,三人异口同声。

果然这句话最管用了。

没等朔继续说完,溃就立刻冲了出去。

紧接着是急促的呼吸和杂乱的脚步声。除此之外,一片昏暗中,似乎一切都沉寂了。

空留眼前一阵风。

“……”

“跑前好歹说一声啊。”

埋怨着,朔也甩开步伐向着营地跑去。

“这帮子小鬼跑得挺快。”

从营房里走出来,挈点燃随身携带的烟斗。炭火微燃,烟草飘香。

“团长,营房附近禁止吸烟哦。”守夜的看守半开玩笑地提醒着。

“嗯,我马上就离开。”挈扬起眉毛,似乎是笑了笑,紧接着大步流星地顺着石子路走向营地正中心的篝火。

那里,介正在摆弄一个木箱。至少在挈看来,那就是木箱。

“第九番队的小鬼们拜托的东西。”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介头都不抬一下,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哦,庆典上用吗?”

“嗯,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大包火药草和矿物,请我给他们准备这个。”

“既然是火药草,就不能离篝火太近了吧。”

摸着胡茬,挈猛吸一口烟。

“只要引线没有点燃,箱体受热是不会出事的——烟斗里的炭火倒是需要小心。”

介看看挈的烟斗,把箱子的位置微微的移了一下。

貌似是结束了最后的检查,他起身提起木箱,准备转身离去。赤色的影子在铁甲的表面游走,如同拥有生命一般。

介停顿了一下。

“到明晚,记得来看烟火。年年庆典都泡在酒吧里可没有意思。”

“喔噢,烟火,这倒是挺稀奇。”挈没有具体回答,只是发出一声感叹。

介渐行渐远。

挈坐在篝火旁的石阶上,烟草的焦糊味将困意一扫而空。

这一轮结束,新的一轮马上就要来了。

如同潮水般涨落的洗练,冲刷了一代又一代人。

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股乱流卷走。

紧接着是后辈们。

“至少,现在还不是背约的时候。”

“在他们真正成长以前,还是要麻烦我们苦撑着啊。”

“呵…”

群星悬在头顶,

篝火终将燃尽。

但是人们依然试图延续火种。

为了跨越漫长的时光,

他们总是做着不同的努力。

清晨。

远方的地平线上有了一丝暖意,但是风仍旧微凉。训练场的旗帜心不在焉地抖动着。

“看好了——”醫手持练习用双刀,变换身形。

他的动作像是在舞蹈,但是远比舞蹈更加有力度,看起来也更粗犷。

瞬息间,木桩便受到了十数次冲击,清脆的敲击声很是悦耳。

“灵活是双刀的优势,要好好利用才行。”像是在说教一样,醫的表情很严肃。

“嗯。”凛点点头,摆出最基础的架势,紧接着模仿醫挥舞着双刀。

不得不说,他已经尽力表现出自如的样子了。

不过,也就是尽力表现出的程度而已。

“太僵硬了,不说动作了,你的脸一直在紧绷着啊。”

醫无奈地摇摇头,“不过作为初学者来说,你这样已经算很不错了。”

看向坐在一旁的溃,他正在忙着摆弄自己的武器机关,而狷还在打瞌睡。

“狷!”

“呜哇!”突然间听到呵斥声,狷立刻从梦中惊醒。

“你的片手剑好好练过了吗?还在这里睡大觉吗?和我切磋一下?”抬头看去,醫的表情像是要吃人。

“唔,一到训练场,醫就被团长的气势传染了……”

吐吐舌头,狷取下自己的训练用武器,跑到一旁独自训练去了。

“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醫深吸一口气,将情绪稳定下来。

“接下来是溃。凛,你可以自由练习了。”

溃似乎没什么反应。

“溃,盾斧的使用要诀你都记清楚了吗?”

“啊?记清楚了…”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溃点点头。

完全没有底气…醫揪着头发。

“……那么,今天就从最基本的训练开始吧。”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随后,机关咬合声,榴弹瓶的爆裂声,木桩的敲击声,便不要命地响了起来。

————

相比于周遭的嘈杂喧嚷,朔这里无比安静。

他紧闭着双眼,手握在背后的太刀刀柄上,一动不动。

能够隐约感觉到他正在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于一处。

斩意已经达到了逸散的程度。

挈站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观望着,饶有兴致地捋着胡茬。

当初看到朔拿到了参数为『捕杀Ⅳ』的太刀,自己还以为『中枢』出了什么错误。

现在看来,朔的确配得上这把刀。

“挲——”

正当挈即将陷入进一步的思考之中,朔突然间动了起来。

一瞬,四节木桩拦腰而断,裸露的切面整齐划一。

将刀收入鞘中,他缓缓睁眼。但是依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挈。

“锐意充盈。”

介不知何时出现在挈的身旁,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的确如此…”被介提在手中的聂也随声附和,但是他的脸色明显有些发白。

“顺路逮到的?”挈看着聂,露出了然的神色。

“嗯,正要去镇上,结果就碰到他了。”

“呜啊,我是去送信——”聂扭动着身子,可是被介牢牢抓着,他只能不停地在半空晃荡。

“送信吗?”摸着胡茬,挈扬起眉毛。

“……”

似乎被挈的眼神震慑住,聂犹豫了一下,仍然点了点头。

“想要去找箐的话,你好歹找一个好点的理由。”

“……”

听到挈毫不留情地拆穿了自己的谎言,聂的脸颊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

“既然你都悄悄溜出去了,说明你已经做好承担相应风险的觉悟了,对吧?”

不聂做出回答,挈将其从介的手中提过,转身向着训练场中心的方向走去。

聂看起来已经放弃挣扎了,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两人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

“呦,聂又被抓回来了。”

朔看向训练场中央,聂正在被迫做着抗击打练习。

“挈已经手下留情了。”

介整理着身上的装备,细碎的金属撞击声不断响起。

“按理来说,那个小鬼应该会被打得鼻青脸肿才对。”

“搞不好是因为被打的次数太多了,所以已经可以勉强应付团长的攻击了吧。”

朔依然是调侃的语气,看样子他一点也不担心聂。

“和武器磨合得怎么样?”介心不在焉地问道。

“只有拔刀的时候有感觉。”

说到这里,朔下意识地抚摸着刀鞘,“其他的运用起来就会觉得很吃力。”

“意料之中。”

介顿了顿,像是在思考着,又像是在犹豫什么。

终于,他还是开了口。

“奉劝你先找一把更趁手的武器。你现在还不适合使用那把太刀。”

朔叹了口气。

“既然这把武器选择了我,我就没得选了。”

“……”

“也是。”面罩下的介看不清神色,

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一如既往。

“这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嘟囔着。

没人清楚他究竟在说什么。

今晚,是『南岭』聚集地一年之中最热闹的一晚。

狂欢的人群让秋风都退避三舍。

一片喧嚣中,凛和醫正在对坐划拳,用来做筹码的果实在桌子上散乱地摆放着。朔低头喝着果酒,狷又在和溃说些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题。

环顾四周,不见聂的踪影。

“凛,你出拳太慢了!”大概是喝了两杯啤酒,醫的脸微微涨红。

“哪有,是你喝多了…”凛苦笑着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向着身旁的朔求助。

“朔也看着呢,不是我犯规吧。”

“醫在数到二的时候就出拳了哦。”

朔大概并不想管这些事,或许根本就不用管,他用手托着腮帮,露出一副惬意的神情。

微醺的感觉让身体和思绪都有些散漫,困意涌起,一时间模糊了视线。

似乎是一瞬,又如同永恒。

——

“以刀剑之名。”

“明年,我还会在广场上,和你立下相同的誓约。”

——

“我答应你。”

——

“愿主保佑。”

“愿主,保佑您。”

——

“朔?朔?”

感觉有人推了一下自己,意识回到眼前。

“怎么了……”

揉着眼睛,视野还是朦胧一片。

“哎,马上重头戏就要开始了,怎么可以睡着呢?”光听语气就知道是聂。

“怎么,箐不要你了?”装作不耐烦地揉着额头,朔打趣道。

“哪有,我可是专门赶回来陪你们的,”聂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箐和父母待在一起,可没法过来。”

“说什么都是箐,要是有了机会,你还不是会和箐跑得没影。”来了精神,朔伸了个懒腰,从桌子上爬起来。

聂吐吐舌头,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神采。

“放烟火咯——”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人们发出一阵欢呼。拥挤的人群将用来燃放烟花的高台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烟花可是我们拜托第三番队的队长制作的,从原料采集到加工制作,我们可是全程参与哦。”

连朔也觉得有些意外了。

“原来你们在忙活这个…你们究竟制造了多少烟花?”

“大概二十箱吧,足够庆典上用了。”

“而且我们还有剩下足够多的矿粉。”

狷和聂相视一笑,眼中流露着狡黠的神采。

谁知道他们又在盘算什么。

“凛和醫呢?连溃也不见了。”环顾四周,早已不见三人的踪影。

“他们已经去高台了,”狷指了指人群,“不过,要说最佳的观看地点,应该是离高台较远的位置才对。”

“我和他们说过,一会就回来啦。”聂吹着口哨,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

不用说也知道他究竟在看谁。

朔低头喝完杯里的果酒。

微风不燥,空气清爽宜人。

“咻————”

是响箭划破长空的声音。顿时,喧闹的人群变得鸦雀无声。

朔抬头。

爆竹的火光留下长长的尾迹。前一秒的夜空还漆黑如墨,像是无尽的深渊,无情的眼瞳。

可转眼,它便已是星火飘飞。

靛蓝,朱红,橙黄,翠绿……数不清的色彩在眼里炸开了花。

它们旋转,腾起,又缓缓坠下,像是生命在舞动。

突然间有了一瞬的呆滞。

这不是信号弹。没有烟雾缭绕,头顶只有转瞬即逝的星辰。

这是朔不曾见过的光景。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小孩子开始发出兴奋的尖叫。

人群,开始沸腾了。

第二发烟火接踵而至。似乎是掌握了燃放烟花的时机,紧接着,一连串的爆竹冲天而起。

即使是黑色的幕布也被染得五彩斑斓。

“果然还是在这里看更漂亮。”凛从人群中挤出,顺便带出了醫和溃。

“真的好好看啊,我一次看到这种!”溃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嗯哼哼,我们的功夫可不是白费的哦。”聂和狷的鼻子似乎要翘上天。

“当然。毕竟是我调配的。”

“嗯?”

众人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介就站在一旁,手上提着一个硕大的木箱。

“这是,烟火?”

介点头。

“这是给你们的。等到高台上,我会教你们操作。”

“真的假的?”溃不由自主地露出傻笑。

“少废话吧,要放就快点,大家一起来嘛。”

狷给聂比了一个手势,两人彼此立即心领神会,开始把一众人往高台的方向推去。

“别推得太猛啊!啊,对不起!”

不停向着旁人道歉,处在最前方的溃算是遭了殃。人群就这样被硬生生挤出路来,一群人推推搡搡登上了高台。

高台看起来很狭小,但是实际上足以容纳数人,中间还设有特殊的机关。大概是放置烟花的位置。

“首先是固定底座。”介拿出几个木楔子,指着高台上的凹槽。一看便知,六人一齐动手,很快烟花箱就被固定在高台的顶端。

“然后呢?”凛见到介突然沉默,忍不住问道。

“别急,我在准备引燃物。”

介取出一个指头粗的竹管,在一块石头上摩擦了两下。

只听刺啦一声,竹管的一端开始冒出火花。

“把木箱一侧的竹板掀开。”

介说着,同时把竹管递给溃,“你先拿着,一会点火。”

醫掀起竹板,烟火的引信终于暴露出来。

“那么谁来点火呢…”溃看起来有些犹豫不决,但是他的目光却直勾勾落在脚下的烟火上。

其他的高台已经陆续开始有爆竹升空,闪烁的光芒映得木质的平台忽明忽暗。

朔看了看凛,凛又转身看醫,醫摊摊手,看向狷和聂。

溃的心思真的藏不住哦。

大家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似乎只有溃本人还蒙在鼓中。

“介说的是由溃来点哦。”狷聂两人自然是懂得的,便朝着溃点了点头。

溃忍不住笑了起来。

广场正中央的高塔上,作为压轴的大型烟花,终于也被正式引燃。

不知道是不是加了什么特殊的装置,这次的爆竹升得很高很高。

朔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接下来的场景。

他只觉得天穹变得越来越遥远,数不清的焰火在头顶化为闪烁的尘埃。

难以描摹的绚烂色彩炸裂着,融合着,试图涌进脑海,并在记忆中刻上永不磨灭的浮绘。

这场烟花的规模,远远超乎了想象。想必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没有白忙活一场……”

连狷也呆呆地仰着头,喃喃自语。

“……”

“还记得在『宴』上我们要干什么吗?”聂盯着天空,手中攥着什么东西。

“你是指誓约吧。”

醫看样子是醒了酒,他拍了拍凛的肩膀,“来吧,现在不就是一个好时机吗。”

“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凛靠在栏杆上,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朔仰着头,并没有吭声。而介背对着众人,正朝着酒吧的方向望去,更是无心理会眼前。

与热闹环境不相称的缄默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

“其实我觉得没有必要立誓了。”朔终于缓缓开口,“大家都清楚,对吧。”

没有人回答。介依然盯着远方。

但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哎呀。”狷困扰地挠了挠头,“为了准备这个,我们可是废了很大功夫的。”

“烟花的确很好看啊。”

溃应声附和,但是他的声音很小,传到耳中像是蚊子嗡。

听着他们这么说着,凛笑了笑,朔跟着笑了起来,结果醫也露出苦笑。而狷和聂的笑声就更加夸张,它甚至有种感染力,能让毫不知情的人也一起笑起来。

“为什么突然笑起来了?”

溃还不知道自己也露出了傻笑。

“没事没事,既然狷和聂都这么费尽周折,就这么拒绝也不好意思。”凛似乎是笑够了,叹出一口气。

“没什么意见。”朔也表示同意。

狷同聂击了个掌。

此时烟火尚未燃尽,还剩下三分之一的炮管处在待燃的状态。

台下能听到有人在大喊大叫,但在转眼间便淹没在一片喧闹之中,也分不清是谁发出的。一两个小孩正想要偷偷溜上高台,却被父母拎了回去,还在吵闹不停。

“还是我来开头吧。”醫挠着头发,像是遇到了伤脑筋的事情。

“……”

他顿了顿,换了一个合适点的姿势。

“以刀剑之名,在此起誓。”

他看看四周。

“同生死。”

凛此时已经走到了醫的一旁。

“……共患难。”朔开口。

“好严肃啊,明年再看一次烟火怎么样?”聂咧开嘴,可以看到排列整齐的牙齿。

“翌年今日,同庆佳节。”狷用手肘捅了捅聂的腰侧,把他的话修饰了一遍。

“啊……”溃愣住了,恐怕是完全没有想好要,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到头来还是出了岔子,你算是最让人伤脑筋的。”

醫现在是真的伤脑筋了。

溃的脸嘭一下涨得通红,其颜色之深甚至比醫喝醉时还要更胜几分。

“好了,不要太紧张。”凛向前一步,挡住了醫的脸。

“呃…”溃咽了咽口水。

“哎,同生死,共患难,同庆佳节,然后就……再立誓约如何?”

“还立啊?怎么这么牵强……”凛仰天长叹,朔却又一次陷入沉默。

——

“以刀剑之名,在此起誓。”

“明年,我还会在广场上,和你立下相同的誓约。”

——

还要立誓吗。

你告诉我,你究竟能不能坚守。

能不能?

——

“哈。”朔的眼里闪过一丝精芒。

……

“行,勉强通过了。”醫揉着太阳穴。

不知何时,溃已经说完最后一句誓词。立誓已经正式结束。

跑神了么?

朔甩甩头,几何形的烟火图案在视野中晃动,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

“现在不是犯困的时候啊。”聂的脸凑到朔的面前,却被朔用手强行拨开。

“不要凑这么近。”

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朔特地遮住了眼睛。他大概是想到了昨晚的事。

不过这种做法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显得没什么用处。

“这么较真干什么啊,真是的。”

看不到聂是什么表情,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朔倒是把手放了下来。

“其实我觉得誓约没什么问题,只是我想回去休息了。”朔揉揉眼睛,觉得脑海里混沌一团,意识像是溶解了一般。

“没事啦,走个形式而已嘛。”

看着朔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狷打着哈哈坐在了高台的扶手上,看着溃和凛摆弄着烟花箱子。

醫和介正在交谈着什么,不知道他们谈论的话题究竟是什么。

“如果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哦。”聂的声音传来。

狷笑嘻嘻的点点头。但是他仍旧坐在那里,双腿来回摇晃,像是根本就不怕一般。

朔再一次打了个哈欠,困意像是一根线,正在一点点将自己缠绕。

意识飞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

“以刀剑之名。”

“明年,我还会在广场上,和你立下相同的誓约。”

他说着相同的话。记不清楚他说过多少次,可能有很多次,也可能仅有一次。

——

“我答应你。”

——

“愿主保佑。”

“愿主保佑您。”

——

现在是几时?抬头,狷还在扶手上晃荡。

不知又从哪里摸来了一箱烟火,凛和溃比葫芦画瓢,正在找隐藏在竹板下的引信。

醫和介不在这里。

“太晚了,我回去睡觉了。”

在这么撑着,搞不好再醒过来就是晌午了。

和其他人打了招呼,睁开干涩的双眼起身,酸软的身体充满倦意。『宴』后的一天是难得的休息日,想一天睡到晚也完全没问题。

顺着扶手下了高台,朔穿过烂醉的人群,沿着自中心广场延伸出的大理石路面向营地里走去。

没有灯火的引导,远望只能隐约看到一点营地的火光。

田埂上凉风习习。

团员们都在中心城镇,广场上,酒馆里——营地几乎没人。

哈欠连天,微冷的空气洗刷着脾脏,让倦意有了些许消退。

绕上田埂,小心地避开尖锐的稻茬。被篝火照亮的建筑若隐若现。

身后的城镇的上空突然变得花团锦簇。

据说是只有『央都』庆典上才会使用的烟火,今天算是真正的见识到了。

朔的嘴角有了点笑意。

……

醫和介推开酒吧的橡木门。

“嚯,还有谁能继续喝啊?”第五番队队长,柯,正举着啤酒杯,一只脚踏在桌面上,俨然一副阔膀大汉的模样。

看样子她正在喝酒的兴头上。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是个长相俊美的女性呢…

醫忍不住压低了身子。

还记得上回被她抓住,然后被迫喝了十杯啤酒。

之后的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总之醫醒来后发现已经过了一天,而且头疼得厉害。

这样真的太差劲了,这次绝对不能被她抓住。

顾不得头上渗出的冷汗,醫小心地避开她的视线。而介默不作声地走在一旁,就像是根本不在乎一般。

但愿周围的人能够给自己提供一些掩护…

越是这么想,醫的汗流得越多。

“呦呵,这不是第九番队的新晋队长吗?我还记得你哦。”

就在醫打算溜到吧台后的时候,柯认出了正猫腰前进的醫。

完了。醫暗自发出一声悲鸣。

看一眼介,只见他自顾自地走着,完全没有想要帮自己的意思。

还未等醫伸手拉住介,已经有一只手先一步抓住了醫。

“想到哪里去啊?”身后一股有冲天的酒气袭来。

“哎?!”醫傻了眼。

————

“这就是你把醫带来的目的?”挈伸手从桶里舀出啤酒,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的闹剧。

“主要有两方面的考虑。”介也舀了一杯啤酒,缓缓抿了一口。

“毕竟我也很怕柯给我灌酒。反正她也是有这个意思,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你还真敢说啊。”挈笑得更厉害了。

“不过,他过来找你问了『桀』的事情,对吧。”既然和介共事多年,挈单看他的表情,就能把事情猜出几分。

“嗯,他是问了『桀』的事情,不过只是浅谈而已。”桀又顿了顿,“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朔的父亲的事。”

“哦?”

挈扬起眉毛。“他们迟早会知道,但是不是现在。”

“毕竟朔自己都闭口不提,我们要是先说出来就不对了。”

“……要我说,其实也没什么。”介大概是觉得有些热,取下了头盔放在一侧的吧台上。

“每次大潮来临,都会有几个人战死,事后不过是死的是谁,死了多少的问题罢了。隐瞒又有什么意义…”

“都是常事了,都知道的。”挈忍不住去摸自己的烟袋,却突然一愣。

应该是想到了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把手缩了回去,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还有一次机会,我倒是希望那次留下的是我自己。”

“当时咱们都是『捕杀Ⅲ』的下游水平,真留下也只能当炮灰,那么你留下来,有什么用呢?”介喝干了杯里的啤酒,又从桶里舀了一杯。

挈咧开嘴笑了笑。“也是,那头狼的确不好对付。眼睛都被它的狼毫刺瞎了,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它。”

“都是快十年的事情,不提也罢。”

介摇摇头。

“说到你的右眼,听说前一阵子有『央都』的人来过,还给你换了一只义眼。”

“是真的吗。”

他盯着挈,兴许是对那只义眼有了兴趣。

然而挈并没有想要展示的意思。猛一仰头,他将啤酒一饮而尽。

“现在右眼是复明了,可是我不怎么想把眼罩摘下来。”

“或许对我来说,眼瞎是我应该承受的惩罚,是哟一辈子都应该记住的教训。”

“嗯?”介眯起眼睛。看样子挈的话让他有了很深的疑惑。

“这么说可就矛盾了,他给你安装义眼的时候应该征求过你的意见才对。”

“没有,他们没有征求意见。”挈面色凝重。

“他们说这种义眼是使用了特殊手段处理过的,并不是寻常制品,不能给普通人使用。所以合适的测试人选只有我一个人。”

“——不容抗命。”

他重重叹了口气。

“……”介猛地一愣。

“特殊手段?他们真的去和那帮骗子合作了?!”

他突然起身,情绪激动到控制不住说话的音量。好在周围的人正在围着柯和醫起哄,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喊声。

“……恐怕是的。”挈拍拍介的肩膀示意他重新坐下。“理智一点,不要太激动。”

“我不理智?是他们不理智才对。”介双手抱胸,愤愤坐回原位。

“中枢代行机构的决定的事情,很难说。”挈放下手中的空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机械术和那种小把戏可是有着天壤之别,合作什么的怎么想都是鬼话。”介喘着粗气,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这种行为。

“我知道你对魔术向来很排斥,可是这次,他们说的话似乎是真的——我的眼睛复明了。”

挈指了指自己的右眼。

“换做机械术的话,对于失明这种事情是无能为力的。”

“……”

介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他张了张嘴愣了半晌,最后还是合上了嘴巴。

“他们做了什么?”

他喃喃自语。

“那怎么能知道。我对于这件事也很排斥,但是事实就在眼前,无论如何都不可否认。”

转头看了看窗外,烟火已经有些稀疏。

“教廷时代…”介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啊,你说的是圣教石壁吧,”挈想想,“那个是真是假还不清楚。”

“但愿是假的。”介低下头。

——

“哎,都不喝了?”柯的声音有些浮飘,看来她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醫早就趴倒在一旁醉得不省人事。

“十三杯…你有长进了啊?”推了推醫的肩膀,柯顺势就把他架了起来,一起往酒吧外走去。

谁知道她想干什么呢……挈和介都假装看不见。

“烟花做得不错。”

“……”

介没说话。气氛有些不对。

“我这里可以看到烟花。确实很不错…”见介一副阴沉的表情,挈觉得后背凉嗖嗖。

“也罢,看不看无所谓。”介顿了顿,再次叹了口气。

“再好的烟火,也都是转瞬即逝的幻影…想留个念想而已。”

“念想?这东西我们早就有了吧。”挈抓抓鼻尖,“整个南岭聚集地,都是我们的念想。”

“也是他的念想。”

介提起酒桶,给自己和挈的酒杯装满。除此之外,他还找出了另外一个空杯摆在桌前。

“今年,是誓约的第二十一年。”

“我们能将这个誓约延续下去,三生有幸。”挈举起酒杯,清澈的啤酒上翻起浪花。这一刻,有无数记忆在脑海中涌动。

“让时光见证彼此。”

两人一同将酒饮尽。吧台上空留一杯,显得说不出的落寞。

“转眼就有二十一年了啊……何日魂归故土呢。”

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句。

——

月亮已经从云顶跌落,半悬在树梢。

分不清楚白色的究竟是云朵还是天空。

不知不觉间,『宴』已经接近尾声。

稀散的人群正在回家的路上。当然,就地睡瘫的人也不在少数。

所有的故事,都在这一晚有了结尾。

同样的,新的故事,也正在名为未知的土壤里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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