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钟米东 更新时间:2020/5/8 21:26:37 字数:9587

阿纳斯塔西娅•科尔雅科诺娃迈步走下齐柏林空艇(注:飞艇在飞机兴起前曾作为一种主要的空中交通工具流行过,看起来在这个平行宇宙中它还没有退出历史舞台)然后进入伦敦的航站楼。她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地跳动。她在这里会遇到什么呢?英国是什么样子呢?她的妈妈又是什么样子呢?…她的脑子里满是这样的问题,还有更杂乱的思绪;她等待这一天很久了,既期待又害怕。

她深吸了口气,但却被身上的衣服所阻止。阿纳斯塔西娅烦死身上愚蠢的束腰了。在莫斯科的时候她绝对不会穿这些东西,但是她听说不列颠的警察对穿苏联风格衣服的女士可一点也不友好,所以当飞艇经停柏林的时候,她想还是买几件欧洲人的衣服更明智。但是,她买的这些衣服穿在身上并不舒服,沉重、笨拙,束腰同时还削弱了她的力气。

“也许我用不着穿它们太久?”

她第一次穿上的时候如是想,但是当她发现所有她看到的女人都穿束腰,而且绝大部分都比她束得紧得多的时候,她意识到为何苏联风格的打扮在这里会不受欢迎了。自从进入德国国境线以后她就没见过一位女士露出的脚腕或是手掌——她们都穿长裙戴手套,就算是下层阶级的女人也一样。但是同时,她们的衣服又并非所有地方都这么保守:看起来不论在哪里女性起伏的胸膛和深深的**都是时髦的。当然了,阿纳斯塔西娅并不是个时尚的姑娘,就算以苏联的标准看也不是,不过她还是注意到了束腰给她的身材带来的改变:她瘦小的**现在看起来大多了,就像个发福的中年妇女似的,对此她并不十分喜欢。

但是为什么我们的女主角阿纳斯塔西娅会一个人孤零零地乘坐飞艇,降落在这个离她的出生地有数千公里之遥的地方呢?好吧,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去回顾一下她的成长经历……

阿纳斯塔西娅•科尔雅科诺娃16年零两个月前出生在莫斯科,她的父亲叫安德烈•科尔雅科诺夫,她的母亲则是英国驻苏联大使的女儿克莱尔•汉密尔顿-斯迈思。她的父母在一次大使馆组织的活动中相遇,(科尔雅科诺夫是位苏联公务员),她们在看到彼此的第一眼就相爱了。在被勇猛的斯拉夫人推倒之后,克莱尔发现自己陷入了不为本国法律所容的私通之中,而阿纳斯塔西娅就是这段关系结出的果实。苏联人并不在意,因为在他们开明的无产阶级理想国中,许多情侣都会未婚生子。但是相反英国人却对此感到恐惧。克莱尔想嫁给科尔雅科诺夫,但她的父亲早已把她许给了别人,而且她父亲的地位也不容许他悔婚。怀孕的事情被瞒了下来,但还是一点一点地告诉了克莱尔的未婚夫。尽管出了这样的事情,克莱尔的未婚夫仍然同意娶她,(虽然他要求更多的嫁妆),因为汉密尔顿-斯迈思勋爵是他的雇主。悲痛欲绝的克莱尔试图同科尔雅科诺夫私奔,但是被她的父亲提前发现了,克莱尔于是被紧急运回了英国。就这样,阿纳斯塔西娅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也没有见过任何英国亲戚。

当然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阿纳斯塔西娅还不会感到烦恼,因为深爱她的父亲一直陪伴着她,她在苏联上学,加入少先队。阿纳斯塔西娅(或者像她的朋友们那样称她为“阿尼”)不仅是个出色的学生还是位出色的运动员,她保持着她们州的500米和1000米跑最快纪录。她还是网球和排球队的队员,定期还会去游泳。生活对她的馈赠是如此优厚,她喜欢去森林远足,周末她会在乡间别墅里度过,而周中她可以接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教育。运动员的体魄和天生的智慧结合在一起,让她已经能看到美好的未来在向她招手了。她希望她能成为一名红军的高级军官。她已经在上预备军官学校了,而且下一年她就可以进入著名的军事学院。生活是如此的美好。生活对她一直是美好的,直到1966年的11月21日,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察敲开了她的家门,告诉她她的父亲因为意外事故不幸去世了:她的父亲在横穿马路时没有注意到有轨电车,被撞死了。她的世界一下子变成了昏暗,她整日以泪洗面。眼泪很快变成了惊讶,一位律师来到她家,告诉她现在她的监护人是远在英国的母亲和母亲的丈夫——她的继父,而他们要求她从现在起就去英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于是,她收拾行装,在惊讶与兴奋之中同朋友们告别,登上了飞往柏林的空艇,迎接在海对面的岛屿的新生活……

在航站楼的国际到达大厅,阿尼惊讶地看到只有一个男人过来迎接她。“打扰一下小姐,”那男人说,“不知我是否可以假定,您就是阿纳斯塔西娅•科尔雅科诺娃小姐?”

“是的先生,”她用她在学校里学到的带口音的英语说道。

“很好,”他笑着回答说。“我是科赞勋爵,我的家人都叫我罗伯特,而你也确实是我的家人,因为你母亲在同你的父亲…呃,幽会…之后就同我结婚了。”

阿尼很失望。她曾期待母亲会来机场接她,但是显然这次不是。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自己的母亲,她以前只在父亲给她的一张发黄褪色的小照片上见过母亲,可她更想知道母亲的真人是什么样子。“见到你是我的荣幸,先生,”她说,伸出手去想要同科赞勋爵握手。

罗伯特•科赞皱了皱眉,然后躬身凑到阿尼耳朵旁。“在英国女性同男士握手并不合适,”他低语,“虽然在俄国这肯定没什么。你应该行屈膝礼。”

“抱歉,”阿尼也低声回道,然后她夸张地弯曲膝盖照着电影里看到的样子对罗伯特行了个屈膝礼。

“好多了,”罗伯特说,“现在上车!”

“汽车”是不列颠给阿尼的另一个惊讶。不同于苏联线条流畅的现代汽车,英国的汽车显然不是为了速度而制造的。相反车子又高又宽还很华丽。车里的空间高的就像一个小屋子一样,站在里面都不用担心头碰到车顶。穿着制服的司机在车前面一个单独的驾驶室里开车。司机一看到他们就立刻从驾驶室出来然后为他俩打开了车门。“谢谢你,同志,”阿尼微笑着对司机说,但是司机却没有回复。“去联排别墅,格里夫斯!”科赞勋爵命令道,然后车就开了。

车子一开动,科赞勋爵就坐到了阿尼的对面,(苏联汽车的座位使乘客都面朝前坐,但英国的汽车并不是这样),然后开始说道:

“科尔雅科诺娃小姐,有许多事情我必须向你解释,而现在正是开始的最好时机。首先,我能感到你并不高兴,或许是因为你的母亲没有来接你?”阿尼点了点头,注意到他说话最大的特点就是句子都很长。“我猜就是这样。别担心,你很快就会见到你的母亲,但是今天不行。原因是她的那桩丑事还从来没有公开过,而如果被人发现了的话我们家族的名誉就会受到损失。如果被人看到在公共场合你叫她‘妈妈’,那一切就完了。此外,你现在的样子也不适合出现在英国的上游社会。如你所见,我们这里的规则和俄国很不一样,尤其在女性的衣着和举止上。你此刻还不属于我们的国家,但我注意到你已经试着融入我们了——对此我表示感谢。你身上的衣服,从哪买的?”

“德国,先生。”

“的确,我衷心地感谢你愿意尝试融入我们的社会。不过,德国的衣服并不是英格兰风格的而且也不适合一个像你这样属于上层社会的人穿。我知道在俄国你们已经把“阶级”这个词扔进故纸堆里了,但在这里它还活得好好的,实际上阶级制度是我们社会的基础,而你的母亲和我都出身于一个真地非常高的阶级因此你也属于我们这个阶级。但是不同的阶级对于着装有不同的要求,你现在这身只适合中下层阶级,也包括德国的中下层阶级。进一步说,你的头发对于生活在英国的人来说太不合适了,剪得这么短的都是男孩的发型。所以在你的发型得到改正以及买来合适的衣服之前,你应该继续穿你在俄国的衣服。而我们也可以继续假装你只是一个来英国旅游的俄国游客或是军方人士,我则是你的向导。对我来说陪同你在伦敦参观是合适的,但对你的母亲来说由她陪同你在公共场合露面就是不合适的了,所以你只有打扮成英国女士的样子我才能带你去我们在肯德莱斯顿的家见她。我知道英语对你来说不是母语,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了吗?”

“是的,先生,”阿尼说,罗伯特说的绝大部分她都听懂了,她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自己栗色的短发。

“现在我们马上就到了,但是在下车之前,还有件事情,请不要用‘同志’称呼这里的任何人,尤其是仆人。这个词在我们这里很不受欢迎,因为它带有一种试图摧毁我们神圣的阶级壁垒的意味。现在,我们到了,欢迎你来我的联排别墅,科尔雅科诺娃小姐。”

阿尼下车,这一次没再跟司机道谢。然后她进了别墅,以苏联的标准来看这别墅堪称巨大,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宏伟的门厅里,三个穿着挺括的黑白相间制服的女仆在等着他们,她们都穿着束腰,而且腰束得都比阿尼紧得多。他们一进去科赞勋爵就宣布:“科尔雅科诺娃小姐,我想你经过一段长途旅行之后一定累了。请让珀金斯带你去你的房间休息几个钟头吧。我们6点开晚饭,饭后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未来几天的计划。一会儿见。”

罗伯特说完,阿尼就跟着穿黑白制服的其中一位女仆上楼到了一间很大的卧室,卧室里有带四个床柱的大床,一整排镜子和一个巨大的衣柜。最让她疑惑的是一个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吊架,就像小秋千一样,她猜这肯定是某种健身器材,或许是用来锻炼上肢肌肉的,因为她曾在红军预备军官学校的训练营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小姐,我可以帮您解开带子脱衣服吗?”珀金斯问道。

“不,我不需要,谢谢…”阿尼回道,总算在最后想起来不要说“同志”。于是女仆离开了,而阿尼则带着高兴的心情沉沉睡去。

第二章

阿尼醒了,经过睡眠的放松重新恢复了精神。在梦里她回到了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作为少先队的一员在松树林里探险,可是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伦敦一张四柱床上的现实却还是让她惊讶得合不拢嘴。她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5点半了,意识到快该吃晚饭了,她于是起床让自己振作起来然后换好衣服,按照科赞勋爵的意思她仍然穿着之前在苏联穿的衣服下楼吃饭。

晚饭平平无奇:羔羊肉配土豆,胡萝卜浇肉汁。在一张长得足够坐下20个人的桌子上,阿尼和科赞勋爵分坐两边,阿尼几乎只有用喊才能与他交流。饭后他们“离席”去会客厅,那里有皮手椅和烧得正旺的炉火。正是在那里他们开始了当天真正的商谈。

“你知道,其实正常情况下你是没有资格进这里的,”两人刚一坐下科赞就对阿尼说。“从规矩上讲女士是没有资格进会客厅的,但是我必须承认,你这身衣服让我没法把你当成科尔雅科诺娃小姐(法语)。”

阿尼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女式白衬衫和灰裤子,如果是在莫斯科吃晚饭这很正常。配上短发她也知道自己看起来有点阳刚,特别是和穿着长裙的英国女孩子相比!

当然了,阿尼还没有见过多少英国女性,但就她见过的来说已经给她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所有的英国女性,无一例外,都穿长裙,她们的裙子有好几层,裙撑占地很大使裙子穿上后就像浮在地上的一个巨大的泡泡,但是这个泡泡在腰部会因为束腰的存在而猛然收得很细。是的,所有的女孩都束腰,从仆人到贵妇。她曾从车窗外观察过很多女人,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她们都束腰,许多人——尤其是那些看起来是富人的——都束得很紧。她见到过一个女孩的腰是那么的细以至于让她无法相信竟然有人类可以忍受如此之紧的束缚而仍然活着。她猜那个女孩的脸庞一定很红而且呼吸一定很短,但当阿尼往上看想验证自己的猜测时,她却发现女孩的头和脸都被一顶巨大的包头软帽(注:一种在颏下系带,帽前有宽边的女式帽子)遮盖住了,那帽子还带有蒙住脸的厚厚的面纱。而且就在这时汽车开远了,远远地只能看见女孩的轮廓。所以,她永远也没法知道自己猜对了没有!

的确,无边软帽在伦敦很常见。所有女性出门都会戴各种样子的头饰,绝大多数都会选择那种精心制作的极其女性化的包头软帽,这种帽子上饰有羽毛、蕾丝或其他任何轻浮的装饰。实际上这里所有的女式服装都可以说是极其的女性化,无疑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要求。而穿着从德国买来的裙子阿尼觉得自己肯定是全英国打扮最朴素的那个。

“那么,”科赞勋爵继续说,“我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给你的衣柜里填充进合适的英国服装。我们明天就开始着手这件事,但愿一天内我们能找到合身的衣服。我说合身是因为英国的服装,如果你已经注意到了的话,因为某些原因要比俄国的服装难穿得多,当然你还需要更多的训练才能成为金丝雀女士,这是你命中注定的。但是我们明天可以先完成对你的最低要求——买好旅行穿的裙子还有换个发型,别的先不管。然而看起来像是一回事,真正成为金丝雀则是另一回事了。关于你在这里的新生活你思考过多少,阿纳斯塔西娅?”

这是罗伯特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而非姓氏。“没有,先生,真没有。先父(注:原文为tatko,是斯洛伐克语的父亲)…我是说我父亲死后,呃,我的生活就…”

“阿纳斯塔西娅,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想必你经历了一段非常悲伤的时光。但是,虽然你没有思考过,我思考了,我必须承认,你父亲的去世把我们置于了一个很微妙的境地。你看,阿纳斯塔西娅,正如我在车上说过的那样,任何情况下你出生的真相都不能被公之于众,否则那将不仅是对我的妻子、孩子和我自己的灾难,对你也是一样。作为一个非婚生子,你永远也没法在英国的社会里抬起头来。举个例子来说,就算有几百万镑的嫁妆,任何可敬的绅士还是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你能期望的最好的结局就是当个女家庭教师或是妓女。不用说,这样的结局肯定不用考虑,因此在我给你编的故事里你是我已故的哥哥和他的俄国妻子生的女儿,(你知道我的哥哥曾经被外交部派驻到莫斯科),你的母亲在你生下来后去世。你由你的俄国舅舅抚养长大,你为了报答他所以继承了他的姓氏,但是在他也去世后,我同意不仅作你的监护人而且为你提供嫁妆。这个故事可以解释你的俄国口音和我为什么要给你嫁妆,而且丝毫无损你的闺誉。但是还是留有几个小问题需要解决。首先是你的名字。如果你出于敬意继承了你原来的监护人的姓氏,那么现在你也应该做同样的事情。所以,明天我们就去户口登记处把你的姓改成‘科赞’。进一步来说,你应该能感觉到,阿纳斯塔西娅这个名字对于一个英国女士来说非常不合适,所以你的名字将会改成‘安妮’,为了纪念我们伟大的女王。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了吗…安妮?”

阿尼想要高声尖叫,“不!不!我才不想改成英国名字呢,我是苏联公民!”但是科赞强硬的姿态让阿尼害怕同他争执,所以她只是逆来顺受地回复说:“好的,先生。”

“很好,那么,让我们看看…衣服、头发、名字…还有…啊对了,宗教。俄国是个无神论国家是吧,所以我假定你还没有受洗过?”

“没有,先生,从来没有。”

“我怕的就是这个。那么,明天下午我们就去‘田野里的圣马丁教堂’(注:一座现实中也存在的英国国教教堂),我已经安排好了斯尼德神甫让他为你施洗。我找了两个朋友当你的教父教母,别担心。”

“但是我并不信上帝啊,科赞大人。”

“安妮,这不重要。在英国这里,一个人必须受洗,你不能不这样做。如果你不是英国国教的信徒,你就必须信罗马天主教、卫理公会派或者是个犹太人。如果都不是你就只能离开这个国家,而且只有信仰英国国教你才能享有所有的权利。你看,你需要有信仰,但与宗教无关。”

“哦。”阿尼震惊了。看起来她所有的人生、她的本性都在她眼前被改变了,而她对此却无能为了。“先生,我害怕。”她说。

科赞勋爵笑了:“安妮,你不用害怕。你马上就要开始的是只有英格兰真正的特权阶层才能享有的生活,作为金丝雀的生活。许多人都渴望站到你的位置上呢。”

“我承认,但是…”

“没什么但是,上床去吧女孩,明天对你将是忙碌的一天…”

再没有什么别的词语能比科赞勋爵说的“忙碌”更真实了,因为接下来的一天被证明的确非常的忙碌。珀金斯很早就把阿尼叫醒,服侍她穿上苏联陆军预备军官学校的制服。

当她问起来时,女仆告诉她这是科赞勋爵的命令,因为阿尼最好还是维持自己是个来英国参观的苏联军方人士的假象。早餐之后阿尼遇见了她的继父,他俩一起坐车去往市中心,汽车停在了“圣•洛朗先生的”时装店外面,那商店看起来十分奢华。科赞勋爵领着她走近了店里,一位身穿荷叶边长裙、腰束得非常紧的店员讨好地迎了上来,招待他们直接去了店面后面的私人房间。之后有店员奉上茶水,等了一会儿后圣•洛朗先生就亲自来招待他们了。

“那么,罗伯特,这就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个女孩,嗯?我看对于她我们的确有许多工作要做…”

阿尼不喜欢——也没有完全理解——这位时装设计师的话,但她已经学会了保持沉默。

“没错,伊夫,但我确信你正是那个创造奇迹的人,”罗伯特勋爵回道。

“不,不!‘奇迹’这个词用在这里太大了。是要做很多工作,没错,但她很有潜力。只要穿上正确的衣服经过正确的训练,她不仅仅能成为合格的淑女,还会成为她们之中的典范呢。她的身体很柔软,腰围肯定可以束得很细。但是这头发,我的上帝啊!这是暴殄天物!”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手指正抚过阿尼栗色的短发。阿尼不喜欢别人这样粗暴地干涉自己的隐私。“这是莫斯科的时尚,先生,”她针锋相对地评论道。

圣•洛朗先生立刻收回了手。“在莫斯科是的,但是莫斯科既不是伦敦也不是巴黎。在这里我们有文雅的规矩和阶级的划分,而莫斯科那里有…你们怎么说来着…平等。你心里对这个斯拉夫美人的定位到底是什么,罗伯特?”

“金丝雀女士,肯定的。她是我们家庭的一员也就应该和我们享有同样的社会地位,哪怕她的起点有几分瑕疵。”

“当然,但是对于这样一位远远超越了我们的时代的小姐来说,金丝雀女士会是一个很高的标准。通常金丝雀们十二、三岁就开始训练了…”

“但是你自己也说她身体柔软很有魅力。”

“确实,这是事实。但是就算这样,这也是个挑战。不过,这是对她的教育者的挑战,不是我的。我的挑战就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为她准备衣服,然后还有长期的衣服。你对此是怎么打算的,罗伯特?”

“呃,在伦敦她只需要一条旅行裙子和配套的饰品,还要一件日常礼服。这些足够我们到肯德莱斯顿了。然后是几件晚礼服、晨礼服和日常礼服,再来一条旅行裙子。还有几朵口中花和一个皮手笼。至于无边软帽,要表现女性的娇柔,正常大小就好,还要带面纱,因为我仍然希望她的出现能尽可能地保持低调。”

“拘束具呢?”

“就目前来说,不用,等她将来到学校了再说。”

“你决定让她去哪个学院了吗?”

“加娜小姐的…”

“最好不过的选择了。那么鞋子呢?足尖鞋我想她现在是肯定穿不了的,但是训练应该开始了…”

“你有什么建议?”

圣•洛朗转向阿尼:“小姐,你以前穿过带后跟的靴子或者鞋子吗,没有?”

“很少很少,先生,只在几次舞会上。”

“那么那时的鞋跟有多高?”

“我不知道,大概3到4厘米…?”

“我的上帝啊!这么低!罗伯特,我们只能从两英寸半开始而且就算这样对她也会很困难。至于到了肯德尔斯顿以后,我会给她准备几双三英寸和四英寸的。我们现在打下的基础会帮住加娜小姐的。我想现在有双靴子就好,至于以后,需要三双靴子和一双拖鞋。”

“听起来还可以。”

“那么现在轮到最重要的一项了,紧身胸衣。你想要什么样的?”

听到这里阿尼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她穿德国买的束腰已经很不舒服了,但是就她所见的英国时尚来说,接下来的只会更糟。

“我认为在伦敦只需要一件日用款,以后去了肯德尔斯顿需要日用款、训练款和夜用款各一件。”

“惩罚呢?”

“我会把那留给加娜小姐去决定。”

“如你所愿。那么小姐,我们现在必须给你测量身体和拍照,来,请脱下你的衣服!”

阿尼吓住了。脱下她的衣服,在两个男人面前!这看起来不合适。“但是…”

“小姐,不要抗议,这很正常!我是一个属于时尚的男人,而且,多年来我见过的女性身体多到再没有一具能吓到我了。至于罗伯特,怎么了,他是你的监护人!除此之外,我们只有看到你的**才能给你准确的测量和拍照,这一切都是工作的需要。”

阿尼轻手轻脚地脱下身上的制服直到她站在那里仅仅穿着胸罩和短内裤。“全部,”圣•洛朗说,同时做出手势表示内衣也要脱掉。罗伯特勋爵只是在一旁似乎享受地看着这一切。

“珂莱特!”圣•洛朗叫道。没过一会儿那个穿着荷叶边裙子的店员就拿着皮尺和相机小步跑了过来。接着时装设计师有条不紊地测量了阿尼身体的每一个细节然后拿起相机从每一个角度对阿尼拍照。

“她以后会接受丰体吧?”在这个过程中伊夫对罗伯特勋爵问道。

“当然,但是我会先咨询加娜小姐。”

“对她来说必不可少,因为她的身材曲线不够明显。胸部和臀部,都需要改进,还有嘴唇。这是我的建议。”

此时,阿尼深深地希望自己要是学过法语就好了。

“现在请穿上你的内衣,小姐。”

阿尼很高兴能穿上衣服,但是让她惊讶的是在她穿衣服的时候圣•洛朗还在拍照。就连最后她穿上自己的制服也被拍下来了。之后科赞勋爵就要离开。

“但是罗伯特,颜色和面料,我们还没讨论呢!”

“我把它留给你决定了,伊夫。”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保证衣服做得又优雅又高级。你明天下午就可以收到第一批衣服。再见先生,再见小姐!”

于是他们就这样离开了,但是只是穿过马路进入了另一家商店,这次这家叫“保罗•米切尔沙龙”。所以,衣服之后,他们要给她做头发了!

“哦上帝啊!”他们一进去店主就尖叫道:“这是个女孩还是男孩呀?!”

“我警告你,肯特先生!”

“没错您是跟我说过,但是就算这样,我还是忍不住惊讶。小姐,请坐到这张椅子上。那么,我看出来你是个俄国人了,所以很显然这就是俄国的风格,但是我担心英国女孩打扮头发的方式和你有点不太一样。不过别担心,我们会把你的发型变成正确的模样!我一个人打理你的头发就够了,同时我的助手玛丽会照顾你的眉毛和指甲。请,把你的头放到后面这里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当你离开的时候你肯定会变成一个新的女孩的。”

她的确变成一个不一样的女孩了。她整整休息了三个小时,与此同时她的头发先是洗过然后又是各种打理,而玛丽则为她按摩脸部,修眉,刷睫毛,涂指甲然后是化妆。当肯特先生宣布一切完成,并把她带到镜子前面展示她新的容貌时,有两件事情立刻震惊了阿尼。

第一件是重量。

她抬起头想要看镜子,结果发现头非常地沉重,真地非常沉重。她疑惑地看向发型师而发型师却笑了:“我延长了你的头发,小姐。在英格兰没有一个女孩不是长发及腰,现在你也是了。别担心,我做这个很专业,没有人能看出来真的头发在哪结束假的头发从哪开始的。我现在让你的长发保持直的是因为你还穿着制服,但是当明天你穿上新的衣服再来这里时我会为你做时尚的发型的。”

第二件让阿尼震惊的事情是她镜子里的容貌。那个她熟知的阿纳斯塔西娅•科尔雅科诺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性化的、漂亮的、目露惊讶的女士,睫毛长到妨碍了她的视线,鲜艳的红唇仿佛玫瑰的花瓣,脸上涂着胭脂,眉线画得很高还带弓弯。这已经完全就是一个非常英国化的面容了,但是阿尼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这样。不过在另一方面,科赞勋爵却很高兴。

“你又一次超越了自己!这位由我监护的姑娘终于开始像位淑女了。现在安妮,我们必须离开了,我们还有另一项约好了的事情要做。”

保罗•肯特拿出阿尼的红军帽子给她戴在她现在又长又密的头发上面,然后阿尼缓缓离开了沙龙,她的头颅因为长发的重量而不时晃动。

最后这件约好的事情当然是去教堂。他们回到车上,然后汽车带他们到了熙攘的特拉法尔加广场,阿尼惊讶地看到那里有那么多用灰色的石块建造的气势恢宏的建筑。其中一座就是“田野里的圣马丁教堂”。他们走进去,里面有一位神甫和两位打扮得体的贵族夫妇。罗伯特勋爵一看到他俩就打招呼:“伯蒂!里奇!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这就是由我监护的侄女,你们看她怎么样?”

“你真是个小可爱,小姐!”伯蒂说道,而里奇却疑惑地看了看阿尼然后说:“但是如果她能穿上束腰和高跟的话就更可爱了!”

“你好安妮小姐,”教堂牧师说,“欢迎你们来圣马丁教堂。我很高兴地看到你决定迈出这一步,投入主的怀抱,你会很高兴地知道你并非第一个这样做的人。每年,我都会为数百名渴望皈依我们的造物主的人施洗。”

阿尼当然知道这个,在苏联那些去其他国家旅游的背包旅行客中这是最新的疯狂潮流,一些人渴望通过受洗的方式发现自我,然后他们会把洗礼后的教名纹在手臂上。当人们出国后就会做许多疯狂的事情,任何事情。

“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吧。”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并不漫长,包过接过蜡烛、淋水受洗和宣誓追随耶稣几个步骤。阿尼发现这个过程实际上还是挺有感染力的,尽管她对自己不得不受洗这件事还是感到有点厌恶。无论怎样,洗礼结束后她还是拿到了写着自己新的教名的证书。

接下来他们离开教堂去了户口登记处,在那里她出示了自己的洗礼证明,她新的英国身份得到了注册。事情的结果就是这样。她现在是“安妮•克莱尔•科赞”了。整个过程最终的结果和正式的认证还是让她在心底感到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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