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蕾说过,那些从福利院被领养走的孩子,都再也没有回来过。谁知道他们离开了福利院,在外面是享受呢?还是忍受呢?
冷凌易躺在山坡下的磐石上,面朝蓝天,阳光洒在他惬意的脸上。来到福利院已经一个月了,虽然他总是沉默寡言,但他和其他孩子都相处得很好,生活虽然平淡,甚至有些艰苦,但他于其中,找到了一种家的归属感。
“秋天快要过去了。”米蕾躺在冷凌易的身旁,望着满山郁郁葱葱的树木说,“再过两个月,大树的树叶就会落光,而低矮的梅花树则会开放。”
冷凌易闻言扭过头看向米蕾,米蕾坐起身子,她双手支撑着身子,昂着脑袋出神地望着山林。
“那是奇特的梅花,有黑有白,夹杂着,漫山遍野,很美。”米蕾略带深情地说。
冷凌易轻轻地微笑,随着米蕾的描述展开想象。
“所以,到时候一起看吧。”米蕾转过头,侧目而笑,秋风吹过,她的短发随风起舞,冷凌易忽地看得有些恍惚,一丝暖流沁入心田,他的眼一直都如一面平静的海,此刻竟泛起一瞬的波澜。
或许笑很暖,冰冷的心也会为之一颤吧。
“你的话还是这么少呢。”米蕾嘟着嘴说道。
“你们两个,怎么可以丢下我。”小嵩撇着嘴爬上石头,嘴中一边叫嚷着。
“你去哪儿了?”米蕾问。
小嵩盘坐在冷凌易身边,咧开嘴笑着说:“我正要说这件事呢,教堂里好像来了个很有钱的老板,要资助福利院哩。”
米蕾睁大眼睛,开心地说:“这是好事呀,往后嬷嬷就不用那么累了。”
冷凌易闻言也笑了笑,小嵩见状向冷凌易挪近,开口道:“小易你就是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其实笑一笑也是不错的嘛。”
“嗯嗯,小嵩说得没错。”米蕾赞同地点了点头。
冷凌易看了一眼小嵩,又望了望米蕾,苦笑道:“我觉得我笑得不少呀。”
“小嵩,小易,嬷嬷叫你们呢。”一个声音忽然喊道。
三人齐齐转过头,看见兰图赤着胳膊提着水桶走向菜田,同时向他们这边望来。
冷凌易立即坐了起来,抓了抓蓬松的头发,使本来就凌乱的头发更加凌乱。
“好像嬷嬷没叫我啊。”米蕾嘟着嘴,脸上的表情像写着“我被忽略我不开心”。
“兴许是兰图说漏了,你也一起过去吧。”小嵩跳下磐石,向米蕾伸过手,想拉她一把。
几只乌鸦叫着从山林飞出,冷凌易抬头仰望天空,天边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教堂门口,停靠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正如小嵩所言,有客人到访。
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坐在长木椅上,身后站着一名穿着整洁的侍者,中年人双手合十,闭着眼,似乎在默念教经,他的旁边坐着胖小子威茨,威茨看到冷凌易等人,便嬉笑着向他们招手。
“发生什么事了,嬷嬷?”小嵩看到神像下捧着教经的伊丽莎修女神情肃穆,便开口问道。
伊丽莎修女没有回答,只是回以一个饶有深意的微笑。
教堂一时间变得很安静,只听见远方雷声滚动。
过了片刻,中年人睁开眼睛,瞥了一眼身旁站立的冷凌易和小嵩,站起身来,走到两人面前,看向伊丽莎:“修女,这就是另外的两个孩子?”
伊丽莎点头微笑。
得到修女的回应后,中年人回过头来,打量着两人,随后,将目光移向侍者,两人相视而笑。
冷凌易和小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疑惑不解。
中年人俯下身子,微胖的脸颊露出和蔼的笑容,他说:“你们有没有兴趣和叔叔到城里呢?叔叔的父亲得了绝症,医生说,他怕是活不过这个秋天了。”说着,中年人的微笑逐渐消失,转而是一脸的哀愁。
“他生平最喜欢孩子了,我想让你们去陪伴他,让他临走前能够过得开心一点。”
冷凌易和小嵩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中年人再次面带微笑:“都说福利院的孩子都很善良,况且我不会白白让你们去一趟的,在此之后你们可以去镇上的学校读书,学费均由我承担,再者,你们多去一人,我便多拿出三千新元资助福利院。”
孩子们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睁大着双眼惊讶地看着中年人,三千新元,那可是福利院孩子们一个月的伙食!冷凌易望向神像下的伊丽莎修女,想从她那儿得到她的看法。
“这是自愿的,孩子们,你们遵从自己的内心就行了。”修女怀着复杂的心情对他们说。
她不舍得他们,但也希望他们能拥有更好的前程。
“我要去!”片刻踌躇,威茨站起身来,中年人点了点头,眯笑着。
冷凌易与小嵩则对视着,其实就是去陪伴一个濒死的老人走完余生,这并不难,既在做好事,也能为福利院赚到一笔钱,从而减轻日夜操劳的伊丽莎嬷嬷的负担,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异口同声地说:“我也愿意。”
“好。”中年人释怀地笑了,与侍者对上一眼,侍者夜色满脸笑容。
“你们都要去,那我也去。”米蕾在一旁惊慌地说。
中年人的脸色有点为难:“实在对不起,小姑娘,叔叔的父亲有些重男轻女的观念,恐怕不能带上你。”
“可是...他们...我...”米蕾顿时着急得说不清话,眼眶开始变得湿润。
冷凌易有些犯难,张开刚想说些什么,小嵩便抢先开口了:“米蕾,放心,等事情办完了我们便立刻回来。”
米蕾并没有回答,她的眼角已凝聚泪珠。
“别哭啊,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你的。”小嵩沙声,缓缓地低下头。
“米蕾,我们约定好不?”冷凌易向前一步,凝视着米蕾湿润的双眼,开口道。
“约定?”米蕾看着冷凌易,两行泪水已经止不住地往下流。
“当山间黑色和白色的梅花开放的时候,我会回到你的面前,这是约定,我们要一起看梅。”冷凌易努力使自己露出微笑。
米蕾怔了一下,随后擦了擦眼泪,用力地、微笑着点了一下头,眼间泪光粼粼。
这是约定,也是冷凌易对她的承诺,她笑了,因为她相信他。
伊丽莎修女轻轻地走近,将手放在米蕾的肩膀上,一脸疼惜。
“嬷嬷,我没事。”米蕾仰起脑袋,用手使劲擦了擦眼间,露出浅笑。
伊丽莎欣慰地笑了,用手摸了摸米蕾的脑袋,又扭头看了看其他的三个孩子,这是他们来到福利院之后,第一次要离开她。她蹲下身子为他们整理衣着,将衣角捋了又捋,并为他们每人戴上了一条悬挂十字架的项链。
“到了外面。你们要学会保护好自己,要保持团结,照顾彼此。”为他们戴好项链时,修女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冷凌易注意到,她的眼中,泛着隐约的泪光。
三个孩子不禁地都抽了抽鼻子,眼中噙泪。
“先生,三个孩子就麻烦你多关照了。”嬷嬷向中年人鞠了个躬。
“一定,我会尽力的。”中年人回答。
“愿神护佑你们。”伊丽莎按着胸前的十字架,祈愿道。
就在这天下午,天灰蒙蒙的,商务车驶过坑坑洼洼的路面,全车的人都随着车身摇晃,冷凌易看着车窗玻璃倒映出的自己,感到模糊陌生,他离开了一个月来带给他欢乐与温暖的地方,对这儿的一草一木,他都有了不舍的感情,随着这一路颠簸,他怀揣着不同于一个月前的心,向这个地方道别。
其实并不是生离死别,只是暂时的离开,但他的视线还是久久地被泪水模糊着,他有那么些瞬间想放声哭出来,哭出生离死别的气势。他坚信他会在冬天之前回来的,在黑白梅花盛开之际,他将回来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