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蕾说过，那些从福利院被领走的孩子，都没有再回去过，冷凌易背靠在阳台的栅栏，低着头看着铺着光滑瓷砖的地面，黯然神伤。
他们有的是不能回去，有的是不愿意回去，还有的，是不敢回去。冷凌易觉得自己很人渣，背弃了与米蕾的约定，也没有做到对小嵩的承诺。
世上所有的不幸，都是由于当事人能力不足导致的，冷凌易同意这种观点，他总想竭力迫使自己不去回想往事，以免继续挣扎于自责的泥潭。可当他一人独处的时候，孤独就会带着回忆爬上心头。
“儿子，你还没睡吗？睡不着？”宗列川穿着宽松的绒毛睡衣，走到冷凌易身边，手中摇晃的酒杯反射着月光的银白。
“睡不着。”冷凌易回答。
抬眼瞥了一眼宗列川手中的酒杯，冷凌易皱眉道：“酒多伤身。”
“啊呀，你都唠叨几遍了，我堂堂宗列本家家主，被一个小孩子这么说教，我不要面子的吗？”
宗列川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看着杯底说：“酒有时候也是种好东西，可以麻痹大脑，使它想不动一些往事。”
“这不也算一种自残吗？”冷凌易撇了撇嘴角。
“对，对。”宗列川笑着点头回应，随后止住笑意，面露忧伤地说，“要说自残，人在回忆里神伤，不也是自残吗？让自己感伤，被往事煎熬。”
冷凌易颇有感触地望着宗列川，这个魁梧的男人，眼中带着一丝泪光。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皎洁的月光，投射在一壮一瘦、一大一小的后背上。
“话说，为什么把我和你安排在同一个卧室？”冷凌易开口，欲打破沉寂。
“这个嘛。”宗列川打了个嗝，转动眼珠，回答说，“儿子和父亲同寝一床，不是亲密的表现吗？”
“你和你的父亲，以前也是这样子？”
“什么我的父亲，你要叫祖父，叫爷爷。”宗列川说，“你又忘记代入作为儿子的身份了。”
“不过，我和我老爹，关系可不像我们这么好，从我出生开始，我们两人就不停地掐架。”宗列川淡笑道，“我那时候可没少挨打。”
冷凌易白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照片，上面的女人是谁？”
“什么女人！”宗列川并拢食指和中指，屈指敲了一下冷凌易的脑袋，佯怒道，“那是你妈！”
“虽然我们没成婚。”宗列川补充道。
冷凌易使劲地搓着脑勺，说：“你这么野蛮的人，哪有人喜欢。”
“切。”宗列川嗤鼻，“想嫁给我的人，多了去了，排着队可以从北境排到南境呢。”
“都是爱你的权势吧。”冷凌易揶揄道，随后脑门又挨了一敲。
“你妈可不是这样的人。”宗列川一脸自豪和幸福地说，“她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子。”
冷凌易看着宗列川含情脉脉的眼神，不合时宜地噗嗤一笑，于是又挨了一记重敲。
“不要老敲我头，脑子会被敲迟钝的。”冷凌易抗议道。
“不好意思，我好像喜欢上这件事了。”宗列川豪迈地放声大笑。
冷凌易晃了晃脑袋，话锋一转：“既然你这么喜欢她，那干嘛不去找她？非得和我挤一个卧室。”
宗列川顺手便是一敲，他的目光带着伤感：“她呀，就是太善良了，总是为别人考虑，结果因此而死了，而我，就是太蠢了，才保护不了她。”
冷凌易看着自责的宗列川，突然愧疚于提起这件事，这时，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事：一个男人，深爱着一个女子，他出身名门，风光无限，但在女子面前，却风情万种，含情脉脉。后来女子因什么事死了，男人自责，并发誓终身不娶，于是自然也没有子嗣，他本以为此生会与孤独相伴，直至某日黄昏，在街头看到了一个流浪儿，不知因为什么，男人决定收养他。
“抱歉，我好像挑起了你一些不好的回忆。”冷凌易低眉说道，说完便又猝不及防地迎来了一下猛敲。
“我说你。”宗列川瞄了一眼冷凌易稍稍皱眉的表情，说，“不要老是用那么大人的口吻来与人说话，你才屁大个人呐，要不是你就站在我面前，要不是你那把声音听起来还像小孩，我都怀疑和我对话的是个成年人了。”
“哦？是吗？”冷凌易顿了顿，“我习惯了。”
“你还是个孩子，这样成熟的思维真让人别扭啊。”宗列川说，“早熟也得有个度吧。”
“我不觉得别扭呀。”冷凌易耸肩。
“你呀。”宗列川仰头看天，嘟囔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冷凌易静静地仰视着宗列川，没有说话，他的故事，带着刺，他不忍触碰。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宗列川突然问。
“什么怎么办？”冷凌易茫然。
“想借着我这个靠山，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我的庇护下，无牵无挂地成长吗？”
“不想。”冷凌易回答得很干脆。宗列川嘴角轻扬，这个回答和他想的一样。
“我想借你的力量，变得更强，进而去讨伐世间的无道。”冷凌易郑重其事地说。
“讨伐无道？”宗列川玩味地重复了一遍。
“南方风雨飘摇的症结在于一些当权者的腐朽，我要铲除他们，改变这一切。”
“所谓的正义的伙伴？”宗列川挑眉。
“不，应该是愤怒的复仇者。”冷凌易冷冷地说，“他们给我和我的朋友带来的痛苦，我要加倍奉还，他们对可怜的人做过的那些事情，我要让他们也经历一遍。”
“儿子，你知道吗？”宗列川叹口气，手心按着冷凌易消瘦的肩膀，“这个世上的坏人，是杀也杀不完的，为求自保，我们只能武装自己，明哲保身。”
“无所谓。”冷凌易直视着宗列川，用以坚毅的目光，“只要世上还有好人，我做这些事就会有意义。”
宗列川从冷凌易的目光中看到了愤怒，他明白这个孩子，他想背负起什么，即使背负的是生命无法承受的重量，他想改变，他想抗争，即使敌对的，是整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