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像从天边滚滚驶来的火车发出的声音，不是很响，但意外地持续了很久。也不是因为有心事，就是自己单纯地不想睡觉。
胧华坐在一旁，借着窗外的月光翻看着他从黑色旅行包里拿出来的其中一本书。狸猫已经趴在他的脚边睡着了，却仍旧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尾巴轻轻碰他的腿。
“睡不着吗？”
“是呢，不不……很快就睡着了……”
“这样啊，”胧华君合上书本，起身来到窗边拉上窗帘，“不介意的话，就和我聊聊天吧？”
拉窗帘！他是想怎样？哦哦，好激动！
“嗯。”
“话说，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是诶……我叫望月夕，出生在兵库，后来父母离婚后我就自己一个人来到大阪了。”
“不回去看看他们吗？”
“偶尔吧，毕竟我可能也不是那一种很孝顺的女儿哦？”
狸猫翻了个身，他把狸猫抱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狸猫的皮毛，接着说道：“女孩子在外面一个人生活，很辛苦吧？”
“嗯……不过有凉子他们在，生活也不会无聊就是了。”
“很久之前，我在京都的某一个角落苏醒过来，那时发现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然后就在原地等了很久，直到一个藤原家的人来找我，我就被迫开始成为浪客了。”
“胧华君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差不多，和狸猫喝喝酒，白天就去大学里看些书，学习一下人类的知识，也不算太寂寞。”
“我高中时的生活和你很像呢……”
虽然是聊天，但是到了后面却变成了我单方面的诉说。他很安静地倾听，以至于我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其实像他一样的大妖，应该是不用怎么休息的，仅仅靠着自身的灵气就能长时间地保持活动吧。
“学生时代很爱看漫画和小说，也爱吃零食，要说特点也只是有些胖，是班级里最不显眼的那一个。”
“我见过很多。那些有着空心病的年轻孩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喂，不要这么说嘛，显得很老气。”
“但教育确实好了很多，我那时只有贵族孩子才能接受教育，现在想想，我真是睡得太久了。”
从平安时期睡到平成？那确实很久了。更何况马上就要换年号了……
“中途没有醒来过吗？”
“大概是有的，但我没有什么印象了。”
我打了个哈欠，但没有感觉到困意，兴许是和他聊得很投机，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聊这么久了。
“睡觉吧，时间不早了，请注意身体。”
“嗯。”
胧华君真的和我见过的妖鬼都不一样，或者，另一个称号应该更适合他。付丧神——因长久存在于世间而产生灵性的器物。
可是这依旧不能很好地形容他。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朦胧而华丽”，想必历史上那位源赖光很喜爱他吧，毕竟作为一把强大又高贵典雅的武士刀，即使在王公贵族之间也很少见，更何况是在那个久远的年代呢……
我很想让他留在我的身边，哪怕是作为朋友的身份。
——————————
上午拿了狸猫的钱，去二手书店买了《野曝纪行》、《奥之细道》还有《万叶集》。
记得以前叫和歌，想不到后来渐渐变成了俳谐，最后又给正冈子规先生改成了俳句。然后在《万叶集》里看到了一位叫藤原清河的俳句。
妖娆春日野，祭祀祈神援；
社苑梅花绽，常开待我还。
是我喜欢的那一种，当然，也因为藤原那个姓让我不得不多留意了一下。赖光将军那时候经常听雅乐，偶尔也会唱唱和歌，所以俳句和清酒便是少数让我倍感亲切的东西了。
中途没有醒来过吗？
我想，夕应该是无意间问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在书馆看那些书时的画面就浮现在眼前，似乎对倒幕运动那段时期有些熟悉，如果正是那样的话，那我曾经苏醒过的概率很大。
德川幕府——和源家半点关系也没有还硬要攀上来。在京都外的鸟羽和伏见两个地方爆发的战斗，我可能是参战了的，至于原因和我是哪一方的，都没有什么印象，可是伏见稻荷大社的稻荷神能找到我，应该不是巧合吧？
当年京都被称为平安京，正处多事之秋，为解决周边极其中心的动乱，我没有去过很远的地方，最远的也正是去大江山退治酒吞童子的那一次。童子切安纲……
好烦，不想了，一点也不想看见他。
现在的问题是，我该如何处理夕身体里的灵气储存。如果直接拿出来，她会死的；但如果不拿出来，我就没有办法完成稻荷神给我的任务了。就算我集齐了除她身体里以外的剩余灵气储存，那么她的死期……也只是时间问题……
望月夕，是个很好的人类，我不希望看见她的生命消逝，更不要说是因为我。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大义，但我知道如果我这么做，那一定违背大义了。
看着她的睡脸，觉得她倒是有几分可爱。随意剥夺这样一个女人的生命，那和食人的妖鬼又有何区别？
均匀的呼吸声轻轻的，小小的，第一次生怕自己会惊扰到一个人类，真是太奇怪了。
荒谬又可笑的温柔，我可不是什么人类，根本没有必要对她这样。一定是对这可怜家伙的怜悯，嗯，一定是怜悯。
“胧华大人？”
“呃！你干什么，狸猫，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它用头蹭着我，刚才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您才是吧？我看您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它“砰”地一声变成了人形，只是个人类孩子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照谁变的。
“建议您最好还是不要太接近人类，他们总是喜欢欺诈和背叛，我知道您一直都遵守着贵族和武士的礼节，但恕我直言，您那一套在现代社会完全不管用。”
“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人类？”
“我害怕，并且对所有人类敬而远之。如果不是您的话，我可能一秒都不想看见她。说实话，我有点想家了……想去浅草……”
“……那你先回去吧，如果遇到困难就来找我。”
“谢谢胧华大人！”
他异常高兴，变回了狸猫的样子在原地转了两圈，又“砰”地一声不见了。
人类吗？的确不能太过信任了……
———————————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
朦朦胧胧之间，我听到他轻声诵读着这一首俳句。很应景，从前天开始一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和他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听上去别样地舒服。
虽然胧华君不是人类，但以他那雅致清朗的外表，一定很受欢迎。
“胧华君很喜欢俳句吗？”
“是。”
“为什么？”
“很难形容，大概就像树叶在微光下颤栗的感觉。”
他合上书，从另一张桌子上端来一碗粥。
“呀！谢谢，一大早醒来就能好好吃东西真是太好了。自从成为退魔师后就很少好好吃早饭了，有时候干脆就不吃……”
“你的父母……啊，抱歉……”他连忙收回要说的话，局促地转过头去。
“没关系，虽然很久没有看见他们，但偶尔还是有打电话给我的。”
“一会儿凉子会来看看你，今天局里面休假，不过后天你可就要重新工作了。”
“啊……行吧……诶，凉子怎么找到你的？”
“打电话。”他颇为得意地从怀里拿出一部智能手机，炫耀似的展示给我看，就像第一次有智能手机的小孩子，“真的很方便，不得不说，人类真是了不起。”
“是啊……”
“夕！”
羽次郎匆匆忙忙地推开门，如同受到惊吓地叫着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为什么慌忙地看了胧华君一眼，他神色平静，像无事发生一样地接过我还没有喝多少的粥，举止恭敬地退到一边。
“怎么了？”
“昨天藤原家袭击阴阳局了，拿走了源家当年留下来的勾玉，正在和晴明大人对峙……你怎么还在这儿？”羽次郎说到一半，突然把矛头转向了胧华。
“晴明公还活着？”
我第一次见到胧华君露出这样震惊的表情，不过也很正常，当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根本就不相信。不过等他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阴阳师时，也许会更加吃惊。
“怎么？”
“我和你去。抱歉，夕，请照顾好自己。”他递给我一张纸条，“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有什么事，记得打给我。”
“好，好的。”
“带路。”
羽次郎盯着他看了一两秒，然后叹了口气回道：“本来是不能让阴阳局以外的人参与这次行动的，也许以你的实力可以帮得上忙，拜托了。”
他和羽次郎走出了病房，于是这房间里就又独留我一个人了。
我拿着勺子慢慢地吃着那碗没有吃完的粥。味道还不错，里面的料还挺丰富的，肉丝、海带干什么的……
啊啊啊，好无聊啊……本来计划休假要去吃烤肉的，现在有钱也没处用啦！
雨滴继续敲打玻璃窗，今天的好像没有什么阳光，大概一会儿的雨会下得很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