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还在进行，教堂内的春冬分极并没有消失。相反，似乎是在响应这里的仪式。离教堂最近的两栋民居中发出了一阵阵时而低沉，时而高亢的祈祷声。
这简直像是瘟疫在传染！很快，再远一些的三四家人家就开始了祷告。这种春冬共存的怪异形象迅速覆盖了整座小镇。
祈祷声让空气震颤，层层叠叠的声音引起强烈的共鸣又反馈回教堂。整座小镇原来都是『复活节』仪式的一部分！
——那个神父的人头大概是这位猎魔人的杰作。她在警告我们，希望我们离开这座小镇！可德依然坚持着剧团过去的荣耀，他并不想干脆利落地离开。
——也许她也没想到我们和那些为了几个便士拿起萨塔琴的流浪剧团不是一回事。卡利斯的剧团和琴弦一样宁断不弯。
艾登理智地没有出声。他的意志还不够影响已经成型了的祭祀仪式。现在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而擂台上的祭祀者和长桌下的猎魔者将会进行真正的博弈。最终的结果将决定剧团所有人的生死。
“他们每次『复活节』，被推选出来的神父就会自愿地献上灵魂让那个『活死人』逐渐复苏。这样的仪式在所有谷鲁格的城镇都会举行。”猎魔人小声向艾登解释道。
——她们兽族都有出色的夜视能力，这家伙也一定认出了我的身份，不然根本没有理由特地跟我说这些。以她手爪和毛发来看，这位猎魔者应该是力量型的虎族。
“你没必要有那么大的戒心，用不了几年你就能看到龙卫猎魔者在这大陆上为女王行走了。”虎娘低笑一声，她声音很轻，大概也有猫族的血统。
十年时间完全不够新的龙裔长大成人，她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龙卫已经有不少对那位女王宣誓效忠了，这大概意味着渊国已经只剩下过去的符号。
“即使你是艾丽西亚的弟弟，现在也没有必须要捕捉的理由。要不了多久，她和维罗妮卡的女儿就会诞生。”
虎娘提到的名字是艾登的亲姐。她的血统是现存龙裔中最完美的。大概也是出于虎娘所说的理由，这十年艾登和安妮都平平稳稳地作为剧团成员长大了。
艾登没有答话，他只是看着仪式引发的光影变换。他想过很多东西，却几乎没想过要给父亲报仇或者兴复渊国。
至少大陆游历的这十年教会了他艾希帝国的强大。那个国家仿佛升起的太阳，尽管容纳了几十上百不同生活习惯和文化的种族，她都如同大海般包容了他们。
那个帝国强大而不可侵犯，北方三国就像三只蝼蚁一样挡在了艾希帝国和整个世界的交错关口上。如果不是永恒女王迟迟没有进攻，艾登相信三国那孱弱的军力在魔物大军的面前根本没有任何胜算——它们联合起来才能应付三千名龙卫在国境线边的压力。
“你呆在这，别出声。”
虎娘的话让艾登稍微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头老虎就用猫的灵巧从桌子下如同一阵狂风般扑向了正在祈祷的教徒。她猛地将一名教徒扑倒，嗜血的尖牙轻而易举地咬碎了可怜人的肩胛骨。
借助跃动的火焰和冷清的灯光，艾登总算是看清了她的模样。
不得不说她很美丽，琥珀色的毛皮被火焰映出红色。她穿着便于行动的，几乎只用于遮掩私密部位的皮甲，任由浅而温暖的毛皮覆盖腹部。体表的虎纹为她增添了野性的美感。那张并不成熟的少女面容上有猫纹般的印子，即使刚刚咬碎了某个倒霉蛋的骨头，也没有因为鲜血为她染上狰狞。
甚至另外一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强有力的扫尾轻松击倒。艾登甚至听见了清晰的裂骨声。这头老虎已经打断了他的脊椎。
她不害怕火焰，爪子用奇异的速度将燃烧着篝火的木块摆成了另外的形状。这甚至没有伤害到她的皮毛。
艾登认出她在举行某种仪式。虽然艾登看不出仪式的内容，不过结合当前的情况，也大概猜得出这位虎娘要做什么。
『复活节』是让『活死人』复苏的节日，也只有在他苏醒的时候才有机会攻击他。或许有人会利用这一点。
等虎娘祷告完，她突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似乎她的行动宣告失败了。几乎与之同时，小镇里的钟声和祈祷声都不断减弱，最后归于沉寂。
教堂里的种种异象也随之逐渐消逝。
“失败了？”艾登看着她有些失落的样子，忍不住问道。现在这位强大的猎魔者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有些悲伤地蹲坐着。
“不是。”
想来也是，这邪教徒的仪式明显被打断了，理论上进行到这种程度的仪式肯定是成功的。强行打断它只有虎娘的成功可以解释。
“那你怎么露出一副悲伤的表情？”艾登不由得有些好奇。
猎魔者不打算抓捕他，也让他的胆子大了不少，至少敢和这些几乎和死神划等号的人闲聊。
“有人比我快。而且是在谷鲁格人的首都。”女孩面无表情地回答。看得出她心情很不爽。
——这样的仪式整个谷鲁格王国内都会举行。有人比她快几乎可以理解...？
——不对，她坚持到那个时候才动手肯定说明那个时机有什么我不了解的必要性。而比她还要迅速地解决祭祀者并进行另外的仪式...
——仪式所需的时间大概是相同的，那边的家伙在比两个呼吸更短的时间内就解决了首都教堂数量级别的教徒。这是怎样匪夷所思的强大？
她的郁闷似乎也没持续多久，来的快去的也快。在把两个刚刚返老还童的倒霉鬼脑袋像西瓜一样拍碎之后，她优雅地舔着爪子，有些沉醉地感受着教堂里浓郁的血腥味。
艾登没敢走。至少她没说让他走。龙裔比兽族文明得多，至少龙裔们不会吃刚被拍死的敌人。让他一直看着这位大猫般的女孩这样津津有味地舔食爪子上的血液实在让他有些头皮发麻。
“我是休莉，休莉·戈尔。”
她用倍儿纯正的艾希帝国语做着自我介绍。对艾登来说虽然有些难度，但不至于听不懂。戈尔在艾希语中象征着勇气和荣耀，是一个相当大的姓氏。
“艾登，艾登·卡利斯。”艾登自我介绍着。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作为渊国贵族时的姓氏。事实上那些姓氏现在只会给人带来麻烦。
“艾登·李。”没想到对方却一本正经地更正道。“你并不是一个好的戏剧表演者。你就是一个纨绔王子。”
休莉认真地看着哈里斯的眼睛，艾登也看着她的。她琥珀色的眼睛比宝石还要好看。
“女王说只有胆小鬼才会放弃他们的历史和姓氏。更何况不久对渊国旧贵族的通缉就会解除。因为以后所有的龙裔都会被看做艾希的国民。”
休莉像猫一样跳到桌子上。她不小心或者说压根没在意尾巴扫翻了蜡烛。任由火舌在桌布和窗帘上翻卷。
她把祭祀桌上的糖果和零食一股脑地塞进嘴里，最后把包装纸一张张吐出来。她也许经常做这样的事，至少艾登觉得换了自己这简直不可能。
“你不可能做一辈子的戏剧演员，抱着你的萨塔琴当一辈子的舞台王子。”休莉刻意咬清了王子这个音，似乎在嘲弄艾登。“等你妹妹大一些，肯定也不会希望被那些无知的镇民们在背后当**骂。即使她无比清白，人们也总认为流浪剧团的人们都是——”
休莉没有说下去，艾登就像快要爆发的火山。
她对艾登就像对朋友。所有艾希帝国的居民都是休莉的同族和友人。
“我知道。”艾登最后平静了下来。“可我已经身无分文。”
“渊行省和黄金行省都有很多体面的工作。不行的话你也成为一名旅行的猎魔者好了，到时候你唯一渴望的钱就是玛茵红金币。”休莉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枚红色的金币。上面印着玛茵女王的侧脸像。
这种金币含有玛茵女王的力量，也是艾希帝国里最贵重的货币。它们甚至能换到高等级的魔药。
“让我想想...”艾登犹豫了。他可以不为自己考虑太多，他穿着草鞋都能去山林当野人，但他没办法让安妮也这样。
如果能送安妮去大学就好，不论是渊京的还是黄金古都的，都是这片土地上最棒的学校。
休莉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等着艾登的决定。
火焰已经吞没了窗帘，烧起了『活死人』的神像。而教堂里还活着的两个人都对此毫不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