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神啊——”守着窗边的安妮震惊地呢喃着。
人们拉开窗户，见证那不远处的怪异存在。山脉向上翻起，那是巨人的脊背。它的身躯不断拔高，四周的大地随之一寸寸塌陷。
谷鲁格盆地是怎么形成的，眼前正展现的奇迹大概为艾登打开了一个猜想。他本以为所谓「活死人」的权柄只是生物的生与死，却没想到它竟然在赋予死物以生命。
“「活死人」已经失控，这种疯狂对于伪神来说几乎代表着毁灭。”休莉在艾登耳边低语着，确保她的话只有艾登能听到。“它们标榜自己是神，实际上就只是这种怕死的凡人。用凡人的生命来取乐，等自己要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和那些凡人没什么两样。”
——艾希人仇视神灵。休莉的仇恨流淌在血液里，弥漫在话语中。她毫不掩饰她对谷鲁格人的鄙夷和对那个「活死人」的仇视。理论上来说，谷鲁格应该和艾希没有任何关系才对。
艾登脑袋里闪过一些猜想，可并没有去深究。他对艾希人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他把目光继续放在那逐渐诞生的巨人身上。它身上长满树木，正逐渐被捏成一个巨人的形状。
马车重新跑了起来。不止是他们的，整个剧组的车队都开始四散奔逃。马在畏惧，不论凯撒这个高大的博菲人如何驾驭，它们都完全无视了他的意志。本能地远离着那个正在逐步获得生命的山峦。
艾登没有多想。他灵巧地翻出窗户，顺着马车侧面的横木辙跃向车头。气流推动他的身体，让他轻而易举地抓住灰灯的灯架，翻到正握紧缰绳和皮鞭的凯撒身边。
“你们博菲人更擅长的是航海。”艾登言简意赅。
凯撒干脆地把缰绳交给艾登。他是龙裔，本身就对这些牲畜更有威慑力。博菲人每个都是实用主义的追随着，就算是混到剧团里的凯撒也是这样。
马匹逐渐安定下来，它们依然在远离着那个山峦创造出的怪物，却没有像其他组的马那样慌不择路。逐渐跑回了大道。
凯撒忍不住调侃艾登，“等你走了，我们可没有比你更好的马夫了。”他话语的最后笑的有些苦涩。
没有接话，他沉默着。艾登握紧缰绳，调整马儿前进的方向。剧团是他们的恩人，他们的家。卡利斯教会了她们怎么活下去，却也不能让他们活得更自由。从休莉说出那句话开始，他就没有了别的选择。
“我们也许没机会再跟他们碰面了。”艾登冷不丁地打破了沉默。
“什么意思？”凯撒盯住艾登的侧脸，他不蠢。从艾登选择加入猎魔者就已经嗅到了大事要发生的味道。那边正逐渐获得生命的山岭巨人也在印证着他的猜测。
艾登的表情变得哀伤。他想起和凯撒一起学习戏剧和简单的剑术，想起德那张古板严肃却弥漫着长辈特有的慈爱的脸。
“这里会变成神灵的战场，维罗妮卡将同谷鲁格人的神在这里决战。这里会成为地上神国。”艾登说得很快，言简意赅。
博菲人敬畏神灵，神灵庇护着博菲人。让他们能在严寒之土开拓农田，让他们能以寒霜铸剑，戍守庄园。凯撒在来到谷鲁格之前从未想过会有神以信徒活祭，这种野蛮而原始的祭祀让他感到本能的恐惧。
至于艾希帝国的维罗妮卡。尽管她至今从未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却成了每一个神职者口中的渎神者。她的恶名无论哪个牧师都不介意传播。
而现在，凯撒猛地发现自己和整个卡利斯剧团已经误入了这个漩涡的中心。他已经见证了神迹。
“你选择了艾希。”凯撒一下子就明白了前因后果。“教堂，教堂里发生了什么？”
她们组的每个人都从德那里了解到了一些事情的经过，道具组那边也有一些流言。不过当时只有艾登往神灵的方向想。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选择。”
艾登话语很沉重，马车略有颠簸地在大道上跑动着。大地割裂的声音和野兽奔逃、树木倒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凯撒看到那边的山岭巨人已经开始行动。它迈开宽大的脚掌，向谷鲁格的西方前行。它身高绝对超过了七十特尔，凯撒所见识过的任何巨人在那家伙眼里都如同玩具，也许连艾希的那些黄金魔物在这种怪物面前也只会被践踏成金粉。
它似乎只是漫无目的的游荡。即使隔得这么远，凯撒依然感受得到大地的震颤。
“前面！”艾登低吼一声，他的声音是从喉咙里直接发出来的，紧张而怪异。
凯撒连忙回过头，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面前的场景。
人，茫茫多的人潮。它们的身体大多已经腐烂，四肢用人类不可能做到的方式扭曲成异样的形状。
它们就像某种失去了骨骼的生物，用四肢划拉着土地向某个方向冲过去。诡异的是，它们依然用某种方式完成了类似人类的站立。
马本能地知道恐惧，它顺从艾登的控制，掉头转向。那些“人”也完全是无意义地在向一个方向游荡。
“这就是信仰伪神者的末路。”休莉的声音让本就紧张的两人吓了一跳，她那清脆空灵的声音这种时候就像背后灵。她没有用艾希语，而是用的北地三国通用的卡姆依语。
她把虚假和神这两个在卡姆依语中完全不相干的词硬凑一起造了一个新词。这是毫无疑问的渎神。凯撒当即就像引爆的火药桶一样恨不得跳起来一拳打在休莉脑袋上。
“你这是在亵渎人们的信仰。”凯撒最后理智的没有动手，他确信换了其它任何一个在博菲塔尔长大的博菲人都不会像他一样考虑战斗力的差距或者环境的威胁。
“呵。”她毫不掩饰对凯撒的嘲弄。琥珀色的眼睛里透着寒光。“你们为祂献上信仰，祂反过来庇护你们。用一个未必做得到的承诺换来你们所有的一切。”
“只要祂乐意，你们随时都会变成这种东西。”休莉指着那些漫无目的地游荡的类人怪物。它们正排队用脑袋和爪牙破坏那几特尔高的绝壁。
怪物们手腕向后扭成人类不可能达到的反折弧度，像弹簧一样拉动身体，伸出双爪抠动身边的同伴。它们身上穿着谷鲁格人常见的衣物，这成了它们本来是人的铁证。
凯撒沉默良久。半晌，他的话语却比之前还要坚定的多。“海神庇护了菲博几百年，祂让我们的渔船不会沉没，让我们的战舰所向披靡。没有我的祖先，就没有我。”
休莉早就丧失了对凯撒的兴趣。没能游说成功对她来说似乎无关痛痒，凯撒刚刚那一串长篇大论不论是艾登还是休莉都没有理睬。虎娘兴致盎然地观察着那些扭曲的人类。去猜测一些它们可能拥有的特点。
艾登这种时候脑袋里回放着休莉的话，那些词句仿佛就是为了说给他听的。渊帝国本来就是从东方迁居到这里的移民，渊帝国从来没有建立过对哪位神灵的信仰。
如果能有一位神灵般的存在庇护渊的话，也许拥有数倍于艾希人口的渊帝国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宣布战败。那是先祖不愿意把灵魂和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