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舰长,既然这是汝的命令,吾接受了。但汝明白,华伦蒂列兵她向汝立了誓,她也只听从汝,除此之外,她连政委都可以直截了当的顶撞。所以,吾必须问清楚一个问题,汝如果华伦蒂列兵违抗吾的指示和命令,继续我行我素,吾应该如何处置?”
“这就是我要让你教导她的原因。”
------------铁流号驱逐舰舰长,海军中校
第35章
教导委托
4049年,3月23日,08:36,跃迁空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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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说过,吾讲完了。”
很快,算得上脱口而出,这回答很貌似于爱丽丝平时的语气,带着些傲气。
言下之意,我现在可以发言了。
但又不仅于此。
和没心没肺的黎塞留不同,也区别于直来直往的华伦蒂,爱丽丝她其实是个心思相当细腻的人,只是很少表露,更习惯自己藏在心里。
......但翔子可不会藏着捏着,所以她和翔子日常互怼,总是她吃亏。但像这种更类似于“女孩子互相嬉戏打闹”的事情,我和政委又不好介入什么,特别是她自己也嘴犟的说什么“闹着玩”的时候。
......又想远了,真是个坏习惯。我只是想说,“举手”和“发言”并不是个强制绑定项,在发言前举手,特别是在坐姿的情况下举手,代表的是一种对对方交流主导权的认可和尊重,是个能让爱丽丝心里暗爽的小细节。但这次,爱丽丝并没有随手甩下自己的发卷,说些“汝可直言”,或是“吾正留意汝之言语,舰长”之类的话。她实际的回复是带着些许抱怨的意思的,而且并没有做什么考虑。
这说明她对我接下来的话有了猜想,并做出了自己相应的反应。
是对我接下来可能的例行公事安抚的一种不耐烦?
是因为我的偏心之言让她余怒未消?这种怒意还掺杂了些许对龙族的成见?
又或者二者皆是?
至少应该不是因为输给了华伦蒂,正在冲我发火。
爱丽丝或许脾气不好,但不会随便迁怒与人的,包括黎塞留和尼科莱。我至少能确认这点。
而且,估摸着是错觉吧,我总感觉到,这股子怨气里似乎还有其他什么,我没能觉察到的东西。
应该是我又想多了。
“......”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神被察觉到了什么,爱丽丝侧转脸,眨了眨眼睛。
“吾说过,吾不喜欢汝用如此眼神看吾。......总感觉被汝看穿了什么似得。”
“哦。”
我闭眼轻摇脑袋,从思绪中抽出注意力。
人格括扑最理想的状态,按教科书上说应该无限接近于单行道,就像政委一样,不动声色。但我毕竟还是做不到这一点,我只是自学。
.......不过又话说,就算是政委,他们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除了审判官那些人形机器以外,又有哪个正常人类能完全做到这一点呢?
所以我现在没有继续琢磨那些人形机器,
我现在只是想,从爱丽丝的双眸深处,暂时将那抹苦涩擦去。
............
火力,压制,运动。
实现循环。
“爱丽丝,同志。”
后两个字明显在她的脸上轻轻荡起了一圈波澜。
我叹口气,
“别觉得我会安慰你什么。虽然我先前的确这么考虑过,但安慰人是朋友该做的事,而我现在不打算用朋友的心态和你交流这件事情了。”
扶了扶头顶的军帽,让上面的舰长铜徽恰到好处的晃了晃。
“我想用舰长的角度对这件事做个评价。”
“这样的话,吾好像以前也听过。”
爱丽丝低声说着,盯着我,“汝的意思是,吾又犯什么老毛病了么?”
现在这句话肯定是冲我发火了。
“不是。”
“哼。”
“盯着”变成了“看着”。
“不是老毛病,是新毛病。”
“看着”又变回了“盯着”。
我耸耸肩,“如果说你以前总是轻视敌人,现在就是反了个方向。哦当然,华伦蒂她并不是你的敌人,这里只是打个比方。不过,就是这个意思,爱丽丝同志。你说你没有赢,并列出了两个理由,我听完了,也理解了,很好,谢谢。但我对此的看法和你不同,更确切的说,是完全相反。嗯——”
爱丽丝退后半步,看着我从舰长指挥椅上站了起来,随意拍了拍两边膝盖。
接着,我并没有直接立直上身,而是就这样弯着腰,扶着膝盖,和身前的血族视线齐平,
“我觉得你就是胜利者。”
“......”
一字一句,我说的很认真。
毕竟是以舰长的角度,眼神必须要坚定,语气必须要严肃,不容置疑,能让高傲的血族军士长也只能低下头,默默扯着自己的发卷梢,一言不发。
“首先,我说说我对你刚才发言的看法。从感性的角度。”
我坐回了舰长指挥椅,手肘支在座椅的两边扶手,手指交叉。
“从感性的角度,你说了两次“我输了”,是在你用自己的理性去分析过程的时候,并且分析的很具体。但我更注意到,在这之外,你一直强调自己并没有赢,强调了很多次,远远高于两次。那么,你为什么不直接说“我输了”,而是”我没有赢“呢?“
爱丽丝扯发卷的手指停了。
视线抬了起来,迟疑了两秒,似乎是从我的话里想到了什么。
不过她的神情马上就重新穿上了那套血族的高傲外衣。
我也随之端正了下坐姿,以示配合。
“吾不能认可这次胜利,是因为,吾这次的胜利,竟然是靠着规则。”
她对着我,一字一句的说,
“可真正的战斗里,是没有什么分数,或者时间限制的。如果,这是真正的战斗,那么,倒下的人肯定会是吾。”
“而吾,决不能在真正的战斗中倒下。”
“这是吾的决意。”
“所以,吾说吾没有赢,吾不能认可这种胜利。如果,吾真的这么做了,那么,吾就真真正正的输了。”
............
“恩。”
对着血族军士长认真的眼神,我老老实实点点头,等着她必然调转的语句方向。
于是,鲜红色的双眼眨了眨,
“......但是,”
我确确实实忍住了,没让任何笑意表现出来。
“......但是,吾的分数确实在她,在华伦蒂之上。按汝的话讲,这是个客观事实,舰长。”
”我明白,所以我用的是感性的角度,爱丽丝,我总结一下,因为你内心深处的感性还是认可着自己的胜利,至少你本能的不想否认它。更确切的说,你对这件事的几乎所有反应都是感性的,这很奇怪。“
“!......”
爱丽丝的眼神瞬间又犀利了,下意识想反驳我,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我突然笑了,
我说,“我那个人情这么抢手的么?”
............
爱丽丝咧嘴笑起来,露出了她血族特有的两颗长虎牙。
不光是我,尼科莱也是挺喜欢看爱丽丝咧开嘴笑的样子的,他说,这两颗虎牙是难得的所谓“萌点”。
我对此附议吧。
不过可惜的是,爱丽丝从来没对他露出过笑容。就算尼科莱偶尔能撞见爱丽丝冲着我露齿大笑,黎塞留也会及时的提醒爱丽丝,让她瞬间换上怒容,飞着追去踢尼科莱的屁股,用海军的标准包钢军靴。
笑意稍歇,
“汝实乃自作多情。”
“是。”
我点头称是。
“哼,算是吾对汝之仁慈......其实,汝也不完全是自作多情。”
“谢谢你仁慈的台阶,我就顺坡下了。所以,接下来我得继续了。”
换回了口气。
“你觉得你的分析是理性的么?爱丽丝?”
爱丽丝略带狐疑的瞄着我。
“......吾想听汝的解释。”
“你知道,我曾经和华伦蒂的家族一起住过差不多三年。”
“是。”
“那么我告诉你,华伦蒂从破壳到现在的这一百多年来,不只是战斗技巧,她的父亲从来没有教导过她任何东西。你相信么?”
顿了一下,
爱丽丝点头的速度比我预想的要快,甚至快过她自己皱起的眉头。
“吾相信汝。她前面的表现也只能如此解释......只是对此,吾很疑惑。”
“这不重要。”
我轻叹一声,
“所以,在刚才你们之间的搏斗中,如果按你所说,没有什么规则和限制,是真正的战斗的话,那么华伦蒂现在应该已经死了。确实,她的记忆速度快的惊人,但她压根就不会有模仿你的机会,因为,你在真正的战斗中从不留情。她如果不化为原形的话,甚至扛不住你五分钟,就算她是龙。”
“......”
“而确实,你现在用海军标准格斗术应该是打不过她了。于是这就是你否认自己两百多年努力成果的理由?是你这两百多年都只是在练标准格斗术?还是你对付的敌人都只会对你使联邦海军的标准格斗术?所以我现在说,你对自己失败的判断是相当感性且偏激的,你会继续反驳我么?请回答我吧,军士长同志,我现在也很疑惑。”
............
“看来你没有反驳。”
从爱丽丝微低着脸,轻咬着嘴唇的样子,我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火力”,已经彻底“压制”了目标。
“或者退一万步,又话说,就算华伦蒂她在武力上彻底打败了你,那么是否就说明,你就彻底不如她了吗?爱丽丝同志?是否就意味着,或许以后铁流号的军士长得换个人了?”
于是,我开始了“运动”。
并满意的发现眼前的血族确实忍不住抬头看了我一眼。
既然爱丽丝最初参军是为了更高的社会地位,那么用这个话题吸引她确实是最稳的。
接下来,便是一锤定音,
“我是不会用华伦蒂换掉你的,爱丽丝。”
“......为何?”
她又开始搓起了发卷。
两个原因。
第一个,我之后肯定会想方设法把这条龙送回家去。
至于第二个原因嘛,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但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我也就用这件事情打个比方吧。”
我假咳几声,对着那边的政委背影使了个眼色,让爱丽丝也看了一眼过去。
“这个其实应该算是政委他的活儿。如果用真正理性的角度,用政委的视角去评判你和爱丽丝的胜负,那么你毫无疑问是胜者。没别的原因,我们是军人,评判军人是否赢得了胜利,不是看他杀死了多少敌人,摧毁了多少东西,而是他是否完成了任务目标,是否完成了战斗目的。显然,完成了胜利点优先这个任务目标的,是你,爱丽丝。这是打的一个比方。”
“以此延伸一下。我眼前站着的是铁流号的现任军士长,就算她没有华伦蒂能打,但她有着良好的军事素养,和我有着多年共事的默契,明白我的命令,能正确的带领下属,并总是有着自己的好主意去完成我设定的目标,还能比我预料的做得更好。而华伦蒂她嘛.....”
我装模作样的望着四周,就好像在防着某个金发少女的偷听似的。
怎么会呢。
她现在应该在雷达长办公室休息,隔着一百来米空间的钢板,杂音和电缆,她能听见什么?就算她是龙。
“就算她比你能打,那又如何呢?我想,她能听明白并能尽量做好的应该也就两件事:把敌人的船拍扁,或者把敌人船里的人都拍扁。你觉得我能指望这样的军士长么?”
“......”
爱丽丝咧嘴笑了。
“应该不能。”
我回复了鼓励的眼神,默默庆贺自己取得的最终胜利,从爱丽丝没有掺杂杂质的,重归日常的,充满自信的笑意里。
“那么我想,你的这个新毛病暂时是不会再犯了,很好。”
“不,汝说错了。”
我的血族军士长终于又习惯性的微微抬起了下巴。
“又一次谢谢汝为吾指去迷津,不过,吾必须得说,吾今后绝不会因华伦蒂她而如此低落了。”
相当自信。
“真的?”
“此乃吾言。”
“这就是我想听到的话。”
我不禁鼓起了掌,“那么这个任务总算是可以放心的交给你了。”
“......汝说的什么任务?”
下巴马上放下来了。
“实践课。华伦蒂的。”
我摊摊手,“我曾以为,光是派黎塞留这种话痨去教,再怎么也得教上几个月,结果今天是第三天,我感觉她已经把那本“《指导手册》”背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只能给她找个人跟着,学学海军实际每天要做些什么,怎么做,而可选的选项就只有你了,军士长同志......你看,我不能去指望尼古拉耶维奇老爷子能教她些什么工程学或是机电调控技术,或者让黎塞留继续教她怎么规划跃迁路径之类的——”
“吾插上一句,汝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么?”
“呃,算是吧。”
爱丽丝叹口气,“汝总是这样,心里有了主意从来不说,总是到最后才把本来目的表露出来,让人不得不接受。这让吾很不舒服。”
“抱歉。”
“道歉就免了吧,汝已经欠了吾很多次道歉了,”
瞟了我一眼,“汝还欠了吾半个人情呢,记好了。”
“是......”
我点头称是,然后立刻反应过来,
“——等等,半个?”
“汝需要解释么?”
“请讲。”
“正如吾先前所说,吾认为吾并没有赢,然而,华伦蒂她却的确是输了。所以,这是吾和她一致同意的结果,她以后不能再叫我......“小花朵”。”
说着,狠狠的恨了旁边的导航员一眼。
幸好翔子不只是带着头盔,我知道她很久前就没有注意我们的谈话了,头盔上的指示灯现在闪个不停,她正在忙着反复感应着目标星炬和防火女的灵能信号。不然,刚才那个眼神过去,怕不是又要出什么诡异的事情。比如爱丽丝头上的突击队船型帽忽然飘起来,一下砸到了政委的后脑勺之类的......
“她对吾的新称呼,吾暂时还没想好,明天上午,吾会给她答复。而作为交换,吾分给了她,半个,汝的人情。汝现在明白了么?”
“明白了。不过我得说明,你得重新把这个人情凑成整的,我才能给你兑现。”
我露出了笑容。
也是,
我想问题,习惯性的往最坏的方面考虑。但或许,实际情况比我想象的好得多啊。
“吾当然明白这点。现在,把汝的笑容收了,严肃点,舰长。”
在那狠狠的一眼瞪过来后,我马上照做了,看着血族军士长认真的眼神。
“好吧,舰长,既然这是汝的命令,吾接受了。但汝明白,华伦蒂列兵她向汝立了誓,她也只听从汝,除此之外,她连政委都可以直截了当的顶撞。所以,吾必须问清楚一个问题,汝如果华伦蒂列兵违抗吾的指示和命令,继续我行我素,吾应该如何处置?”
“这就是我要让你教导她的原因。”
无论她为什么要参军,无论那个审判官和她交换了什么条件,也无论华伦蒂之后是不是要老老实实回阿尔卑斯山去,
既然她现在穿着军装,她现在就必须像个军人。
“我会和华伦蒂说清楚这点,既然我安排爱丽丝你来教导她,那么她就必须听从你的指示。如果有任何情况,你可以随时叫我。另外,其实在这件事上,我更担心的是你。”
“你害怕龙族么?爱丽丝?”
爱丽丝皱起了眉头。
“你要给一只龙当教官。”
我缓缓说着,
“我学过人格括扑,我知道很多时候身体所表现出的,下意识的肢体语言,对人的态度,不是主人格能控制得住的。所以,你知道眼前的龙其实并不喜欢你,她在种族层面上歧视着你,敌视着你,轻视着你,她现在听你的话,仅仅只是因为有着其他的约束,而没有一点是对你的尊重。即使如此,你也能保持本心么?你会不会对她放低姿态曲意逢迎?或者,你会不会故意为难她?刻意侮辱她,为难她?不,你不用回答,我知道答案是,绝对不会。我担心的是,你会不会对她刻意维持着一副平和的样子,其实是自己默默忍在心里。”
“......”
她没说话。
于是我再次站了起来,双手扶着膝盖,平视着她的眼睛。
“还记得我前天晚上,对你还有翔子说的话吗?”
“吾记得。”
“我昨晚上对翔子说过类似的话,这不是谁受委屈谁占便宜就能撮合的东西。我更不想和稀泥,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所以对此,我要对你说,正视这个问题,但不要给自己增加压力。她做得好就夸奖,做得差就批评,有问题就指出来,犯了错误就该挨骂。我现在要你忘记她是龙,她只是叫艾斯克里斯托夫.多普洛斯里奥.帕斯塔可夫.艾米莉亚.华伦蒂的新兵蛋子,你是如何教导新兵蛋子的,照做就行。”
“......”
拍拍爱丽丝的肩膀,“做得到么?”
“做得到。”
她认真的回答我,手里握着胸前的倒十字架,“吾做得到。”
彻底立起了身,我笑道,“这是命令。”
我看着军士长敬了军礼,再次笑着露出了那两颗虎牙。
然后,
是导航员平稳的语气,“舰长,冒昧问一下,您和小花朵说完悄悄话了么?”
爱丽丝瞬间后跳一步,
“!谁是小花——”
“不是悄悄话,不过确实说完了。”
坐的确实有些久了,伸个懒腰,全身的关节都好像暗响了一遍似得,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准备遮住眼睛了?翔子?”
“是的,舰长......十分抱歉。”
......
想了想,我并没有回答,
只是冲着主舷窗前那个身影喊道,
“嘿!政委!我们到了!你再不遮住眼睛,你的眼睛是绝对会瞎掉了!”
“......乌斯,终于。”
万胜鸟人终于从那窗外无限光条的景象中移开了视线,背转向我。
“两个半小时......πλανη,这次是铁流号历史上跃迁延迟最长的一次,一之濑同志。我真的希望我们的判断是对的。”
话音刚落,瞬间,整个舰桥都被光线充满成了一片刺眼到让人流泪的纯白。
闭上眼睛,双手遮目。
“黎塞留!通知全船,我们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