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就是这样,纵然被冠以“月之贤者”之名,仍然会徒劳地期待那些不愿发生的事情能来得晚一些。于是尚未做出过治愈这一弱点的良药的贤者大人,便不得不抱着复杂的心情去与曾经熟识的访客们见面了。
【……好久不见。】
立于不远处的是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曾经的学生,让人完全想不到以她尊贵的身份居然会亲自到地上这块“污秽”之地来的人。出发时她只当是又一批来自月界的使者,不过这批访客的等级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使者”的范畴。
意外归意外,她还是稳下心神,以干涩的寒暄开了头。
【好久不见,老师大……啊……】
对方也掬手还礼,但话说到一半便卡住了。女性的容姿,与贤者千年前最后见到时并无甚两样。然而对方却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望向贤者的面容秀眉微蹙。【……这就是,您和公主大人的选择吗……】过了好一会才如此喃喃道。
【…………】
无需回答,不论是她还是自己都明白这句话并非疑问。【不说明一下吗,这次特意亲自现身的来意?】话虽这么问实际上贤者自己也早就猜到了大概,对自己这种脱逃千年的罪人而言,能想到的足以劳烦月都统领者之一下凡来的理由并不多。
【非也,并不是恩师您想的那样哦。】
出乎贤者的意料,她少有地失算了,自往日的学生背后缓缓转出了另一个人影,用这个地上世界的另一端,名叫“欧罗巴”地方的风格恭敬地行了礼:【见过八意大人。】
【咦……?】
那是一只“铃仙”,月上世界的主要劳动力与战斗成员,而且还是只少见的雄性。
【这次亲自来,就是为了他……或者说,‘他们’比较准确吧。】
她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竹林边缘的废墟,似乎有一座小屋之类的建物被摧毁了,而废墟之中的是……曾被辉夜和优昙华提起,好像是在野外经营着小食堂的夜雀妖怪,浑身布满了明显是由月兔士兵造成的穿刺伤。
看来自己不在的这千年中月都上发生过不少事情,她并不认得那只月兔,但居然能拉着顶头上司一起下界来那肯定不会是泛泛之辈。至于那边的夜雀妖怪又和他有什么瓜葛……贤者并不关心,她关心的另有其事。
【……月都的各位,现在过得还好吗?】
身为背叛者的自己,说不定没有资格问这句话。【……是,大家都很好。】然而学生依旧恭敬的态度表明,比起罪人她更依旧在把自己当作恩师看待。【老师不在的时候也发生过些变故,多亏有您留下的教导和大家合力维持,总算是平安度过了。】
【是吗……】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望向不远依旧保持着恭敬模样的二人,贤者叹了口气。
【月都那边……现在还在追捕我和辉夜公主吗?】
【……!】
女性的姿势微微震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对方会直插如此敏感的话题。【……没错。】她答道,【现在老师和辉夜公主依旧是月界的最高通缉犯,追捕工作的最高负责人就是我和姐姐。……换言之,只要我们不下令,就不会有实质性的追捕行动展开。】
【所以你们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因为一切都是为了月都的未来。与更重要的建设保护月都相比,追捕您和公主大人其实并不是必需的工作。……老师您做出了那样的选择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吧,我也不认为我能够说服您。】
【!?难道你们就从来没有想过——】
【——直到现在我仍然清楚记得,当年老师曾多次告诫我们要目标明确意志坚定。】
自己的话史无前例地被学生打断,她不禁愕然望着曾经的得意门生再度向自己行礼以表尊敬。
【老师的教导之恩,我们无以为报。】
【……】
【唯一能想到的报答方式,就是将您教我们的东西付诸实践。即便老师已经离开,即便连老师您自己都已经背叛了我们……我们也依然会谨遵您的教导,贯彻自己的意志走下去。】
那时贤者终于得以彻底明白。
——这场已经积蓄了千万年的冲突,从一开始就不可避免。
PART 2
我是个逃兵。
我不会否认自己的这个身份,尽管仅仅数十年前我还作为月兔战斗兵的一员在远离这个地上世界的“月界”中服役,作为“铃仙”在战斗力方面得到了相当高的评价。……但是在那之后我便因为某些原因逃来了地上。万幸的是我居然误打误被早先被放逐的八意大人和辉夜公主收留,并过上了没事帮帮忙去村里卖卖药的安逸生活。
虽然早有觉悟对我这种身份的人而言不可能存在长久的安宁,但数十年如一日的和平毕竟太能麻痹人的神经了。因此当我和往常一样背着卖空的药箱前往夜雀食堂,并意外提前感受到某种熟悉的气氛时,我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敌意与敌意的对立,真正的“战斗”与“厮杀”的气息。
通过眼前所见我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夜雀老板娘伤痕累累的身体正躺在已成废墟的食堂小屋中。但当我隐藏起身形与气息搜索战斗的另一方时,却不得不因找到的目标而又大吃一惊。
(依姬……大人……!?)
夜雀老板娘被害使我下意识把凶手定义为地上人,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是尊贵的依姬大人。月之公主亲临地上的目的为何?又为什么会对一只开着食堂的小小雀妖下手?还没完,冒出的这些疑问尚未解答,令我更加目瞪口呆的事情却在一件又一件继续发生。
比如说,陪伴在依姬大人身侧的另一只“铃仙”。
又比如说,不知何时从竹林另一侧现身,与依姬大人对上了话的八意大人。
一下子得到的信息量太大,我不得不将其机械地塞入记忆并放缓理解的过程。我偷听了她们简短的谈话,尽管依旧无法明白其中的所有含义。这之后依姬大人和那只“铃仙”转身消失在了林子深处,而八意大人则背起了重伤的老板娘带回去医治。
【没有会危及性命的致命伤吗……太好了……】
听过师父八意大人的说明,我松了一口气。好歹也是少数与我有过不浅交情的地上人之一,我不希望这么一个故事筐就这么逝去。
躺在永远亭病床上的夜雀妖怪,全身伤口虽深却都不严重,最严重的下腹贯穿伤也就是会稍微影响行动的程度而已,以妖怪的恢复力而言完全不成问题。这很明显是我的同类,那只“铃仙”所下的手……也是,对“他”而言这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吧。
【问题就是……‘动手的理由’吗……】
很早就知道老板娘似乎有些与月界相关的过去,却万万不曾想到居然会和“他”扯上关系。
这事先扯开不谈,我望向八意大人的脸,她自打处理完伤势之后便眉头紧锁地一直等在床边不远,连之前去取药的工作都全交给了其他兔子。相信她也和我一样,比起其他琐碎最在意的是“依姬大人居然亲自到地上来”这件事吧。一直将地上视为肮脏污秽的囚牢的月之民首领,居然会为了一只“铃仙”以及另一只名不见经传的夜雀妖怪不惜打破禁忌……其答案当然也只能在这位当事人身上找。
我们没有料到的是,对这“答案”感兴趣的似乎不仅有我们而已。
【打扰了——】
问候与风声一同打破了房里的宁静,来者似乎相当性急,被高速运动压缩的空气几乎要发出破空之音从窗口传进来。【米斯琪是在这里吗!?】只不过自窗口闯进来的并非烈风而是一只鸦天狗。和我姑且还算有数面之交,我知道她叫射命丸文,职业是《文文,新闻》的主办人,还有以现在她担心的表现来看似乎和老板娘也相当交好。
【病房里还请安静点。并没有性命之忧,放心吧。】
【啊?……是,是吗,这样啊……】
她像是这才注意到我们的存在似的支吾道,松了一口气也靠在墙边,【来附近途中感觉有异样的气息,又看见米斯琪的店被弄成那个样子,就直接一路赶过来了……那,那个,突然冲进来实在很抱歉……】
【无妨,在那边随便找个位子坐下吧。】
我有些吃惊,今天八意大人意外地好说话。倒不是说像月之民那样轻蔑,但平日里她对访客们的确多少有些爱理不理的……或者形容为避免过多接触有点遗世独立的味道更合适吧。对于闯进来的射命丸小姐,本来点个头程度的也就差不多了。
八意大人此刻频繁注意着的不仅有床上昏迷的伤者,还不时朝窗外望望……莫非,她如此反常是因为料到还有客人要来?
【喔,已经有别的家伙在了吗,动作真快啊。】
推开房门进来的博丽巫女证实了我的猜想,事态似乎正如我不详的预感一般走往愈发严重的方向。【果然来了吗……】八意大人叹出一口气,接着转头朝房内某个角落的空中说道:【您是不是也差不多该现身了呢,八云小姐?像这样默默听着应该不是您的本意吧??】
【……是呢。】
另一个声音传出的当儿,那个无人的角落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条裂缝,【事到如今还继续无动于衷的话,就不配为幻想乡的管理者了。】八云紫——幻想乡大结界的维持者之一,一位身着盛装体态成熟的美丽金发女性,用她操控境界的能力也进到了房里,【那么我和灵梦为什么会来,相信八意贤者大人也心中有数了吧?】
【…………】
八意大人没有回答,即使被幻想乡最高阶级的两位管理者气势汹汹地无声威逼,她依旧像在顾虑着什么一般屡次欲言又止。……不过这尴尬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病床那边先有了动静。
【嗯……呜,好痛……】
夜雀老板娘正好恢复了意识,她神志不清地望着缠满自己身体的绷带,接着又像被痛楚彻底惊醒一般缩起了身子,但这只会让她牵到伤口而更加痛苦——她的伤实在分布得太广了。【请冷静一点,米斯蒂亚小姐!】八意大人说着起身到床边去按住老板娘,【忍着点痛,放松全身,这样很快就不会痛了。……你的伤口虽然不大却全是很深的穿刺贯伤,就算以妖怪的恢复力也必须修养好段时间才行。】
【……唔,是,是吗,谢谢……】
老板娘听话地放松下来,努力扭头确认着周边情况,【这,这里是……永远亭?八意医生……?】她的视线不无意外地落在陌生的房间,立于房中的博丽巫女,八云家当主,鸦天狗记者,以及和八意大人一同侍奉在旁的我身上。【这到底是……?】
【还记得自己昏过去前发生了什么事吗,米斯蒂亚小姐?】
【唔……确实应该是,有两个人出手毁掉了我的店铺,其中还有个,唔,最意料不到的熟人……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就遭受了同样的攻击……】
我作为士兵的敏锐并没有漏掉老板娘提到“熟人”的时候,一旁的八云家当主细微的表情变化。
【好的,这样就可以了,看来神志方面没有什么问题,不像是受‘波’攻击过的样子。】
【‘波’?……啊,对了,这么说来还有非做不可的事……】
这么自言自语的老板娘又强撑着想起身,理所当然地又被八意大人摁回去了,【伤成这样了就不要乱动!我可不会允许我的病人胡来,真有事拜托别人不就好了?】
【不,不行……那必须是由我来……】
【——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得米斯蒂亚你亲自去处理才行?】
没等她解释,八云家当主突然插了进来。【是有关毁了你店铺的那两人吗?】她上前几步也靠近床边,颜面被手中折伞遮住看不到表情……或许看不到才更好,光是那视线就已经让人有些脊背发凉。【或者说更详细一些,是有关那两个里面你的那位‘旧识’的呢?】
不愧是八意大人,抓住老板娘醒来的机会,仅用几句话就把大家的注意力从自己转移到了老板娘身上。毕竟巫女和妖怪贤者并非专程来找八意大人麻烦,而更注重于搞清楚事情的缘由——那位被在场诸位因各自不同的理由而忌讳着的“绵月公主”为何会突然降临地上。【……不错。】床上的老板娘点头答道,【那两个人,是来找我的。】
【找你?那个不世出的月界领导人依姬,为什么会和你扯上关系?】
【依,姬?……没听过的名字呢,是那位女性的吗。不过我的那位‘旧识’是她身边的月兔啊。】
【什——】
除了与当事人对话过的八意大人与偷听过的我,其他的几位都毫不演示地表现出了惊讶。以她们的立场,大概会认为对夜雀食堂下手仅仅是示威行动而已吧。【是真的哦,依姬她们并没有与幻想乡为敌的意思。】八意大人顺势补充道。【我和她当面谈过,这次她们的行动更类似于‘微服私访’。目的的话,似乎就是为了那只月兔……以及,这位夜雀妖怪的样子。】
【嚯……为了私仇而特地亲临吗,你的那位学生似乎比想象中要更感情用事呢。】
【要真是仅仅如此就好了啊。】
不去理会八云带刺的调侃,八意大人紧锁的眉间依旧没有丝毫舒缓的迹象,【但倘若不是的话,那孩子究竟又在打算什么,这个地上世界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让她不惜沾染污秽也要亲自下来……这才是连我也不明白,没法向你们解释的部分。】
没人立刻接上她的话,但大家的目光都已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夜雀老板娘的身上。【……米斯琪,你,你居然认得那个‘月界’上的人?】眼睛瞪得老大的射命丸第一个发问,【连,连我都从来没听说过啊!】
【嗯,因为是比遇上你还要更久前的事了……而且,实际上也不适合透露……】
【那,那只月兔究竟是何方神圣?】
【…………】
老板娘把头偏回去望着天花板。【我也不太清楚。】她的声音缥缈得像在自言自语,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我从来都没搞清楚过他到底是怎样一个家伙,心里打算的又是些什么。……我只知道,当年我的确曾成为过他的目标之一,并且被他狠狠地耍弄了一把。】
【咦……仅仅这样,想拉绵月公主那个等级的人物下来未免有些太无力了吧?永琳医生,你对那位月兔先生知道些什么吗?】
【……不,我也不认得他。】
八意大人摇摇头,【自打逃亡来此已经过了千年时间,我并不知道期间月界里发生了什么,那只月兔应该正好就属于那个范畴内。】
【哎~怎么这样,那岂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不,我认得他。】
实际上这再自然不过,隔绝消息千年的八意大人不知道的事,来地上没那么久的我就很可能知道。大概是我的一直沉默才使得大家如此意外。
【我知道他的事情,但是恕我冒昧,我不知道该不该用‘铃仙’这个名字称呼他……因为那家伙,早就不是区区‘铃仙’这个名字能够形容的了。】
——即便对战斗力处于顶尖等级的我而言,那只雄性同类的传奇依然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铃仙”这个名字是月兔的统称,或者说,“铃仙”即代表了月界大多数的劳动力以及几乎全部的防卫力量。他也曾经属于其中防卫部队的一支……不再是了,自从他被丰姬依姬大人看上,被抽调出特别作为One man army的消息传开以来。
【单纯战斗力强大的‘铃仙’是享受不到那样的待遇的。更可靠的说法是……那家伙,能做到我们这些普通‘铃仙’做不到的事情。】
对“波”的自在运用、操纵和控制,这是我们战斗部队被赋予的能力。
入伍训练过程中的确也包涵一些相关理论的教学,但恐怕绝大多数和我一样轻视理论注重实战的同胞们都是马虎过去就好,那些专有名词大概也就是记得名字的程度,比如波弦共振,比如波膜互相干涉,再比如……
【……!莫,莫非是‘波粒维三相性’……】
说实话,我还从来没见过八意大人如此激烈的情感表现,【怎,怎么可能!在我离开月都的时候这方面甚至连理论都还没构筑完成!难,难道说区区一只‘铃仙’——】
【是,至少以我还在月界时听到的消息来看……就是那样。】
仅仅是讲述他的事迹都会让自己因太过可望不可即生出恐惧,我吞了口唾沫,接着讲下去。
【那家伙早就不是会操纵波长的‘铃仙’那么简单了,至于究竟已进发到了怎样的领域,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有关他的消息还不止如此,像是据说他在几百年前,曾因为不明原因私自逃去地上过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就是在那段时间里碰上的吗……那只‘铃仙’真如你描述的话,的确像是足以‘拉’得动依姬的人物。】
【于是再一次,答案又落到你身上了呢,老板娘。】
我也走上前去坐在床边,夜雀老板娘的样子有点像睡过去了,但我知道她一直在听着。【真的是那家伙‘拉’着依姬大人到地上来的话,其理由自然也只会在你,以及你们那时的经历中了吧。】
【…………】
【可不可以允许您的一位老顾客赊一回账呢?虽然没法按照约定拿出美味的料理,但我还是想听一听老板娘你的故事。只要您愿意分享,我保证不久之后一定加倍回报。】
【赊账……吗。】
我听到了老板娘的轻笑,【确实没错呢,说不定,我也得向那位大人提出同样的请求才行……】
【老板娘……?】
【也好,如果这就是他归来的理由的话,我就讲给大家听听吧。】
…………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听夜雀老板娘讲了很多内容,有关她与那只雄性月兔的事情。
他们两人的“偶遇”以及同行的事情。
他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境况展现在她面前,让她一次又一次做出自己的选择的事情。
还有,他将全部的赌注都押在了她身上,看着她打破伪装的禁锢,最终让她自己也相信她其实始终未变的事情。这故事本身便跌宕起伏无比精彩,记录下来装订成册的话肯定会在人里大卖吧,我不禁这么认为。【一定要说有什么‘理由’的话,除此以外应该无他了吧。】
【?喂,你还不能乱动——】
【但是……仅仅这样还不足以解释这次的事件,最后最重要的那一部分情报,我还不知道。】
我没能阻止老板娘从床上撑起,换姿势朝八意大人的方向跪拜了下去。是她的伤已经好了不少呢还是忍着痛这么做的呢……我个人希望是前者。
【那家伙曾经说过,我的能力是更胜于月兔那种被赋予的‘波’的能力,我就是这个地上世界所蕴育的巨大‘可能性’。】
【…………】
【请八意医生告诉我吧,那个为了摆脱‘污秽’而升上了月亮的民族的故事。这次事件的真相,那家伙几百年前和今天到地上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有这样,所有的问题才能得到解答。】
这场景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虽然台词或许不太一样,随后我便明白过来这其实是她的惯用伎俩。这位夜雀老板娘在售出各种美味佳肴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收购”着各色精彩故事,而今次这笔生意,似乎还做得相当大。八意大人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视线在房里其他人身上停留,特别是我和射命丸文的身上。【啊呀呀呀呀……就算是我也是知道什么是能登上报纸去,什么是不能的哦?】她苦笑着摊开手,【这次我不过是作为友人过来探望下米斯琪,如果不方便的话,我现在离开也没关系的。】
【没关系,让你听听也无妨啊。永琳也不必再那么小心了吧。】
意想不到的声音自房门外传来,是辉夜公主的,而她出现时双手正端着个放了几杯清茶的木盘。【公,公主大人!这,这种事情吩咐我就可以……】我忙不迭地想去接手,却被她一把挤开了。【啊啦,难不成连优昙华你都以为我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柴公主吗?按照地上人的礼仪,有贵客到访主人出来迎接是应有的礼仪才对吧?】
【……喔,多谢,那我就不客气咯。】
被辉夜公主麻利地把茶分到手里的八云家当主和巫女似乎还有些受宠若惊,连我的手上都有了一杯。【出来迎接晚了实在抱歉,茶水也是临时准备的,因为似乎是会谈上相当长时间的样子呢。……哦,莫非我已经错过了不少?】辉夜公主说着望向八意大人的方向,紧接着竟噗哧笑了出来,【那些内容不用再藏着掖着也可以了吧,反正早晚也都会人尽皆知的。明明都已经决定要融入幻想乡,还搞那一套就太见外了。】
【可,可是,公主大人——】
【放弃吧,永琳,事到如今你不讲这些人是不会放过你的。更不用说你面对的正是那个‘搜集故事的老板娘’了。】
【唔…………】
短暂的沉默,接着是八意大人的一声长叹,【这样的事情,讲出来又还有什么意义呢……也罢,既然公主大人都这么说了的话……】
【咦?您,您肯告诉我吗?】
【告诉你也行,如果你真的连我们所犯下的错误这种无聊的内容也愿意听的话。】
【错,错误?】
【是啊。……因为那‘月之民’的诞生,说不定就是我有生以来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亲手领导并协助创造了‘月之民’的八意大人本人居然出此妄言,我相信房内无人不如我一般大惊失色。……除了辉夜公主,观察着我们反应的她又在拂袖呵呵笑着。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吗?【师父!您这,这,这岂不是……】
【岂不是将‘月之民’的存在意义完全否定掉了……你是想说这个吧,优昙华?】
【对,对啊!……哎,但我不是那个意思……】
在我手足无措的当儿八意大人又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也不你能完全确定……哈啊,如此显而易见的矛盾,为什么千年来却从没人注意过呢?】
【矛盾……?】
【呐,因幡你还记得,我等月之民是为了什么才升上月面去的?】
问话的换成了公主大人,她的目光同时也在环顾室内,应该是打算也讲给在座的访客们听。【唔,唔……】虽说是几等于常识的内容,我却摸不透公主大人的意图,【为了摆脱地上的‘污秽’,所以前往月上净土……的样子吧?所谓‘污秽’好像就是地上的生物们在竞争中产生的,给予生物寿命,关乎生与死的东西?】虽然至今都没弄懂过,我还是努力挤了些记忆出来。
【大体上吧。至于‘污秽’究竟是什么,解释起来恐怕就得到明天了……不过今天的重点不是那个,而是‘月之民是为了摆脱污秽得到长生而升上月面的’这点。我说的没错吧,永琳?】
【……是的,公主大人。】
【很好,那么下一个问题:我又为何来到下界,因幡你在月上时有听说过没?】
这实际上都是我出生前好久的事了,不过姑且还算有所耳闻,月都的原公主的事情。【公主大人的话,听说是因为触犯禁忌,协助制造并喝下了蓬莱禁药。‘使用了那药会被玷污成和地上人一样的生物’……我是这么听说的,莫非是指里面也有‘污秽’吗?】
【唔,脑子转的很快嘛?你猜的没错哦,而且这么一来矛盾也就再清楚不过了吧?】
【……咦?】
我呆望着公主大人,她仿佛很开心地又笑了一阵,丹唇轻启道出了答案:【既然月之民是为了追求长生的永恒才升去月界的话,那为什么真正能达成‘长生’的蓬莱药却会被列为禁药呢?若为了长生必须摆脱‘污秽’的话,那又为什么真正能使人长生的蓬莱药却要用‘污秽’作为原料之一呢?】
和之前偷听时一样我顿时又被巨大的信息量搞懵了,只得先机械地全部记住再慢慢理解……但仅仅理解了字面意义上的皮毛后,我便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两只长耳朵有无听错来。
这的确是没有思考过的,或者对于月之民们而言,说不定其实是“万万不可去思考”的问题。所以去思考了的辉夜公主,就……
【在月界是怎么流传的,好像是‘娇蛮任性的公主胁迫永琳做出了禁药’什么的,嗯?呵呵呵,真是个便利的说法呢。我和永琳总有一个要背黑锅,所以就选择了让对她们而言价值更大的永琳留下,就这么简单。】
【……不,的确是我的才华连累了公主。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胁迫,一起做出蓬莱药的我原本就应该共同受罚才对。】
八意大人大概是想表示歉意吧,但公主大人只是微笑着摆了摆手:【什么啊,我看上去像是会对这种事在意上百千年的小气鬼公主吗?要没有从一开始就做好受罚的觉悟,那时我也就不会帮你了。】
【但您受到的毋庸置疑是莫须有的刑罚。您不过是从我这里得知了永恒与须臾的奥秘……却决然不该被污蔑成什么‘罪人’。】
曾几何时,天才的贤者为了脱离寿命之困生死之苦,与同志者们一起将自己的部族搬上了月面。
在这块没有污秽的净土中他们得到了近乎不死的生命——仅仅是“近乎”而已,并非真正意义上脱离了寿命不说,疾病、受伤、种种意外都仍然威胁着部族的安全。出身名门制药家系,掌握着丰富医学药学知识的贤者,自然就把做出一种能够一劳永逸的药来作为自己的目标。
【……但是失败了,那是我第一次在制药这项工作上尝到挫折的味道。】
八意大人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而且,还不仅仅是一颗绊脚石的程度而已。】她饮了一口茶,将故事继续讲述。
起初贤者以为是因为材料不够纯净的缘故,既然远离污秽可以使人得到近乎永恒的生命,那么只要将对原料的去“污”提纯不断精进就总有一天可以达到目的。然而此举却又产生了其他意想不到的情况,越是提纯,原料本身竟变得越不稳定,到后来甚至到了连形态都无法维持的地步,更不用说拿来做药了。
即便拥有天才的头脑,贤者依然深陷矛盾的难题中无法自拔……一直到后来,她从某个可谓最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解决的猜想。
【最想不到的地方……究竟是?】
【…………】
她沉默地起身,伸手打开另侧的窗户,十五的圆月正高悬夜空,将银光洒入房中。
【我……看见了地上的事情。】
——似曾相识的台词。
【月都从来都没有间断过对地上的监视,在我离开前那段时间,观星台里的新望远镜就已经可以对地上进行米级单位的观察了。或者不用这么麻烦,所有对地上世界的观察记录都有整理成册存在档案库里。我……从望远镜里,从档案库里,看到找到并得出了难以置信的结论。】
【有关地上世界的……?】
【没错。因为那个充满‘污秽’被我们鄙夷的地上世界,同样存在着‘永恒’。而且……说不定,还是连我们月之民都无法企及的‘永恒’。】
我的心脏开始失控地狂跳。
要是回到在月界训练的日子,我气息如此紊乱焦躁的样子铁定会被依姬大人教训的吧。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我能冷徹到在听着自己一直追寻的“答案”时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话……我当初就不会产生疑惑,更不可能放弃月都逃来地上了。
【……】我拼命压制住自己上前抓住八意大人手臂的冲动,安静等她开口。
【‘摆脱寿命的限制’,我等月之民所追求的,正是这种自身存在的‘永恒’。这对身处污秽之中的地上人而言自然是不可能做到的,除去少数被欲望冲昏头脑的傻瓜们外,大部分地上人都从未奢望过什么长生不老。活至大限而终,对他们而言倒不如说是坦然的事实与莫大的幸福。】
可如此又哪来什么“永恒”呢?虽然强烈地渴望解答,但曾身为月之民的我自己既未见过身边有谁因寿命而离去,又没经历过死伤无数的战争,即使偶尔有谁受伤染病也会被先进的医术治愈。我无法想象其中的意义。
【不错,地上人不会去追求自身的‘永恒’,但是他们的存在却也并非在死后就彻底湮灭了——正是因为他们的血脉,他们的智慧,有关他们的各种各样精彩的奇妙的传说故事仍然在一代又一代流传,米斯蒂亚小姐这样的人现在才能收集得到它们。】
【…………】
【‘地上世界只会在无谓的竞争与寿命的轮回中重复毫无建树的创生与毁灭’……最早的时候连我都是赞同这一观点的。可直到我亲自见证了地上世界的变迁,那些在我们眼中下贱愚蠢的地上居民不但繁衍兴盛,而且更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追赶着月界千万年积累的发展进度;地上人们不被寿命苦短所缚紧抓着现世不放,而是在有限的时间中尽可能地做出一番事业,并勇敢地将希望托付给下一代……这便是地上世界拥有的‘永恒’,我们这些仅追求自身者不可能望其项背的‘永恒’。真正愚蠢的,是被居高临下的态度蒙蔽了双眼的我们自己。——这也便是你叛逃的理由没错吧,优昙华?比起永不会掀起波澜的月海,你和我一样更中意在地上奔流的江河湖海呢。】
【!我……】
【因为月海太过纯净,蕴育不出任何生命;而地上的河流却能开山劈石,把生命带到原本荒芜的地方……倘若我往月海丢进一颗药,那不论过上几千年它的成分都依然会留在其中;但就算我拿大桶往地上的河海里倒东西,几天后,几个月后,在水循环系统的分散下,在各种微生物的降解作用下,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至此,我终于找到了制药的方法。】
【方法?……难道就是指,掺入‘污秽’吗?】
【不错,一味只知道追求极致的纯粹,只会使得其存在本身越来越脆弱,构造越来越固化而已。就像那些提纯了的原料,脆弱得甚至根本不能去碰。只有用‘污秽’还其以本来面目,让它时时处于‘变化’的过程之中,才能让它稳定地存在于世……确定了这思路,制作起来也就得心应手了。】
【咦?等,等一下!师父您所做的,不是‘长生不老之药’吗?要是仍然在往‘毁灭’推进的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蓬莱药’是什么‘长生不老之药’了?】
我瞬间哑然,而八意大人只是仿佛很困扰地摇摇头,【说到底光有‘长生不老’这么个模糊的概念根本做不出东西来嘛。……的确,虽然‘蓬莱之药’可以让人不老不死,但其实却并不是有多复杂的东西。就像制作工序,其实就是往月都使用的伤药里掺入‘污秽’而已。】
【什——】
今夜爆出的秘密实在太多,我感觉我的神经都快要麻木了,只有眼睛还瞪得老大。【月都的伤药可以完美地遵循灵魂的刻印重塑肢体——但它本身是非常‘纯洁’的,因此也相当之‘固化’,只会与你主观意志无关地把你原来的身体一模一样地再生出来。然而掺入了地上的‘污秽’赋予其和其使用者‘变化的过程’之后就大不一样了,不再仅仅遵循灵魂本身与肢体有关刻印的‘固化’恢复过程,甚至可以让本人的意志也以‘变化’的形式参与进来。所谓的‘蓬莱之药’,实际上就是这么一种允许服用者‘按自己的意志重塑肉体’的药物。……这样就能解释优昙华你看到依姬与我见面时惊讶的一幕了,因为实际上我现在的模样,与她记忆中千年前的老师恐怕已经大不一样了吧。】
【唔……】原来八意大人早已察觉到我在偷听了吗。
【除了我和公主大人,那个藤原家的小女娃也是一样的。虽然她大概不会知道这些事,但只要潜意识里认为千岁高龄和年老体衰有一点联系,不断重塑变化着的身体也是会起反应的。比如说,她那一头雪白的长发。】
下意识想往窗外望去,竹林里出了这么大乱子,妹红小姐今天会不会也躲在房外偷听呢,得知了自己身体的真相之后又会作何感想……【当然光这么恢复一次当然不够。】不过八意大人看来只是单纯举个例子而已,【这里就要用到公主大人的力量了,用她的能力将药效,连带整个变化的过程都延长至无限长的程度……本来公主大人的力量是严禁滥用的,但在得知了我的事后她还是执意帮我完成了制药,所以才……】
【说了不用在意了嘛。】辉夜公主笑道,【就像你说的,月都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了,我还巴不得被罚下来好好体会一把呢,这被你如此看重的地上世界的精彩。……而且以当时你的处境,想要把这意思传达给上边,除了做出这药以外也没别的办法了吧?】
这一回八意大人没有否认,只是停顿了一小会,像是在回忆那时的情景。
【……虽然名义上才智卓绝德高望重,但我毕竟是个药师。】
她沉吟道,【其实是和研究员差不多的,上边想从我这里得到的比起空泛的大道理,更希望是能让人实实在在脱离苦海的长生之药。所以我就折衷了一下,希望她们能理解这蓬莱之药的含义。】
【但却因为涉及‘污秽’而被认为做出了禁药,吗……】
不难想象那么一瓶能真正做到使人不老不死的药摆在月都众权利者面前时,究竟引发了什么样的反应。因为实现月之民们所追求终极目标的竟然会是来自于地上的“永恒”,一直苦苦追寻的“蓬莱净土”不是别处,而竟然正是那片充满“污秽”的故土。
大概会完全无法接收的吧。或者说,即使心里明白,表面上也不可能会承认的吧。
【上边很快就追查下来,得知我和公主大人的协力关系后,马上就把所有责任都怪在了公主大人身上。因为他们认为我这样睿智的人不会做这种蠢事。我当然也出面说明过,但得到的却是他们表示理解后要求我‘为了月都’保持沉默……没错,‘为了月都’他们早已不再将我当作贤者对待,利用的不是我的智慧,而是由我的空名堆积而成的名为‘月之头脑八意永琳’这么一个存在。】
【怎,怎么会是这样……】
【到底我只是个药师,制药治病我在行,治政治国就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了。“保全月都”与“探寻真理”之间,不知不觉竟已成了鱼和熊掌的关系。我没法说服上边改变方针,但我仍然贪婪地渴望二者兼得……公主大人的事只是个契机,就算她没有被罚下界,我最终也会像这样到地上来的吧。要是能够在太晚之前再次得到机会的话……或者就算月都真的为此付出了代价,依靠我这些年做的研究和准备也好尽可能地挽回一些。】
八意大人真不愧“贤者”之名,我又一回不禁叹服。
与上边的看法无关,不拘泥于既成经验,开阔的眼光也从不为偏见所遮蔽的她的智慧的确无人能及。与流传的说法相反,倒不如说是月都背叛了她才对。但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曾放弃过,正是因为爱着月之民,才毅然决定离开月都……吗。
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与单因为疑惑与不满就逃到地上来的我相比,她实在伟大太多了。
【那么我们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就如开始时所说,只不过是些迟早会被众人所知的无聊过失而已……您觉得还满意吗,米斯蒂亚小姐?】
靠着床头的夜雀老板娘,整个过程她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也在微微皱眉低头思考。……是因为这回真的事关重大吧,平日我在店里所见更多的是她哼着小曲悠闲地享受打探“故事”过程的姿态,就像初次对上我时那样。【是吗……】她轻声自言自语道,【所以那家伙,当时才会下到地上来,才会说出‘那个地方已经没剩下多少可能性’这种话来的吗……非常感谢您八意医生,这个故事,的确是我所听过的最耐人寻味的故事之一。】
【只要能派上用场的话。看米斯蒂亚小姐你的反应,是得出结论了吗?】
【啊啊。……文,你在听吗?】
她意外呼唤起自己那位友人来。【……啊!哎,哎?】射命丸小姐大概也是听得呆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我在呢!有什么事?】
【有件事只能拜托你。现在可以立刻赶去冥界一趟吗,去找那位西行寺家的贵人,越快越好。】
【西行寺家……幽幽子小姐?】
【嗯,请告诉她,我大概要去她那里‘赊一回账’了。】
有些意味不明的指令,明明应该老板娘是店家那位亡灵是客人才对。【……明白了,我会尽快的。】不过看来射命丸小姐与老板娘之间存在着不为人知的默契,她只应了一声便又从窗口飞出。
【那么米斯蒂亚小姐你呢?那两人为什么会来,能说说你的答案吗?】
【…………】
对八意大人的提问,老板娘只是默默直起身子准备下床,同时开始动手解开身上的绷带。【啊,现在还不能——】八意大人很快就明白不可能阻止得了,【……注意下腹的贯穿伤啊,那就算妖怪的恢复力也不是半天几刻能治好的。】也只得这么忠告道。
【谨记在心。……灵梦小姐,紫小姐,虽然很过意不去,但我有个不情之请。】
整理好衣装,老板娘又立到了幻想乡的两位管理者们面前。【……哈啊。】叹气的是八云家当主,似乎已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说吧。】
【听闻那两位中有你们不方便见的人在,在尚未引发异变的当前,应该还不需要你们出场才对。……直到我真的倒下为止,希望你们都不要插手。难得来了生涯难见的贵客,作为老板娘,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让给别人呐。】
【是嘛,那随你喜欢好了。……只是别把命送掉了啊,你的烤鳗鱼,我可还没好好吃过呢。】
【感激不尽,我会努力的。】
几百年前,那位“铃仙”,到底看中了夜雀妖怪的哪一点呢。
然后时至今日他又是为什么会重回地上呢,而且还难以置信地带着依姬大人一起。至于老板娘,她究竟又从我等月之民的故事中得出了什么样的答案呢……这些问题疑惑着所有人,当然也困扰着正在竹林中飞奔的我。
……啊,我应该解释一下,从老板娘指示文去冥界之后开始的部分,其实都是我脑补的。
因为实际上在文飞出窗口的同时我便也悄悄出了永远亭。八意大人所讲的的确能解释很多内容,但却仍然解答不了此次事件最根本的问题。
比如说,如果“他”是同样不满月都上层的做法因而希望依姬大人能了解八意大人的思想的话,那整件事早在她们见面时便该结束,完全不需要牵扯上夜雀食堂,以及拿出“来找的是老板娘”这种说法。我想知道他真正的打算,所以此刻我才会站在竹林外缘某地,仰望高处那个传奇的正身。
【……】
我并不怕死。
自从决定叛逃的那一刻起,我就早已准备好接受总有一天会降临在身上的惩罚。我也预想过会一起碰上依姬大人的情况,幸运的是她似乎不在。【……哟哦。】“他”很快注意到了我,动作麻利地从竹枝上跳下来,【这样啊,你就是最近逃去地上的那位‘铃仙’吗,我有听说过你的事哦,同胞。】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同胞’了。】
肌肉绷紧,电流穿过全身神经,两只长耳笔直竖起,将“波”的侦测范围开到最大。
【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介背叛者而已。背叛者的下场……你是明白的。】
倘若那些传言中有关这家伙的事都是真的的话,那我根本不可能与他为敌。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摆出了姿态。我没有老板娘那样的细心巧舌,只能企图用最擅长的战斗来索求。他会不会真用对付叛徒的办法来处置我呢,我并不知晓……但是那种距离一直苦苦追寻的答案只有最后一步却不得知的折磨,真的要比死更加痛苦。
【啊哈哈……过去这么长时间,连你也沾染了地上粗暴的问候方式吗?】
然而他竟没有也摆起架势,而是在那哈哈苦笑着。【干嘛有事没事就动刀动枪的,明明万事和平能和平解决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把老板娘伤成那个样子,真亏你还说的出……】
【那是为了把消息送到八意大人那边嘛。场景不布置好,演员们不都把台词背熟了的话,可是没办法上演正戏的哦?】
【!?你到底,在想些……】
我的话被硬生生掐断了,自他同调了“波”之后送到我脑海中的信息,使我的动作瞬间僵硬。他的确并非是来找八意大人的,这家伙,真正的打算竟然是——
【所以说啊,同为背叛者的我又怎么会对你出手呢,‘同胞’哟。】
【什,什……】
【不过为了在上演正戏时不意外穿帮,还是请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吧。】
我根本动弹不得。
下一刻,“波”的滚滚洪流便将我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