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月依姬大人。】
月都,观星台,使者队伍的头领独自眺望宙空之时,有一只月兔“铃仙”悄无声息地单膝伏在她身后不远处。【……属下,有一事相求。】其富有磁性的嗓音表明,这还是一只少有的“雄性”。
然而被称呼为“绵月依姬”的女性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继续仰望着广袤宇宙中的星辰,以及星空正中那颗巨大美丽的青蓝色星球。【……】月兔也不说话,继续沉默地跪地等待。
【……很让我意外呢,铃仙。】
良久,女性才转过身来回答了他,【或者说,还是用地上人的发音方式叫你‘瑞森’比较好,就像你自称的那样?毕竟无论在哪个方面,‘铃仙’这个名字都早已不再适合你了呢。】
【不,属下还是……】
【还有,这别扭的架势和口气是怎么回事?】
月兔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不知何时女性已悄然来到了自己跟前。【刚刚我还差点以为是别人呢,你居然也会摆出这么毕恭毕敬的模样来。是吃错什么药了?你以前
那副随便往哪墙上一靠,结果是好是坏都无所谓的散漫样子呢?】不过听女性的口气中更多的是调侃的意味,她似乎并不反感月兔之前的无礼。
【因,因为,这次想求的事真的有点越界嘛……怎么说呢……】
他很不好意思似的骚着头顶,随后就像终于撑不住一般顺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哈啊啊……放弃了放弃了,再继续装下去我自己都要别扭得疯掉了。】方才的严肃劲自然也不必说,瞬间荡然无存,【我这个性子果然不适合去求人吗……】
【说吧,到底是有多越界的事,逼得你非得这样来求我?】
【那个嘛……】
月兔终于苦笑着抬起了头,但目光朝向却并非恳求对象的那位女性,而是凝视宙空中那颗青蓝星球。【怎么,又闲不住想跑地上玩儿去了?】女性先开口问道。
【啊啊,早先在那边撒了点种子来着,本来是能不能长起来都无所谓,但最近得知长得似乎还相当不错的样子……所以就想着是不是该去收获一下了,这样。】
【这种程度的许可我可以给你啊,只要你能像这样给我理由,并且也带回来相应成果的话。……而且就算我不允许你也还是会悄悄溜去的吧,就跟几百年前一样。】
【哈哈哈……随随便便就破除禁忌,这个样子可不好做榜样啊,依姬大人。】
【无妨,要是有朝一日他们个个也都能像你这么优秀的话我很乐意也把许可给他们。】
【这样啊,那希望依姬大人您是认真说这句话的啊。】
【我一向都是很认真的。】
【因为那个日子,说不定意外并不很远呐。】
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刚刚还坐在地上一副散漫向的月兔突然又爬起来恢复了之前跪伏的样子。【所以说了,你这是……?】女性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去地上的确是目的之一,但接下来我想请求的才是那件真正‘越界’的事情。】
【是什么?】
【——希望依姬大人您,能与我一同前往。】
整个观星台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他不用抬头就知道自己的话对对方产生了多大的冲击。【希望您也能一起去看看我当年播下的‘种子’现在的模样。除此之外——】他深吸了一口气,【那颗‘种子’现在所在之处,同时也是八意大人和辉夜公主隐居的地方。】
【…………】
与开端时十分相似的,难熬的沉默。只不过那时他还能猜到对方将有的反应,而现在即使是精通了“波”的极多衍生性的他自己也预测不了下一步的发展,唯一能做的只有低头屏息等待。
仿佛过了千百万年,对面才传来了下一句发问: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是,我一直都有使用观星台,追踪着‘种子’的特有波长对其进行间断跟踪观察,也正由此才得以偶然发现八意大人她们的踪迹。她们目前所在的某个奇妙结界,对隐居而言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场所。】
【这样吗。……其实比起那个,我更在意另外一件事情。】
【是,请问是什么呢?】
【刚刚你请求我的时候,是先说了你那个‘种子’的事再提起八意大人她们的吧?明知八意大人她们的事对我更有吸引力却还如此,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认为那‘种子’的事比见到八意大人她们拥有更高的价值呢?】
【……您这么认为的话,我也不会否认。】
【很好,你说服我了。】
月兔惊讶地抬起头,女性已经转过身去,重又望向星空。【那么就让我期待一下吧,能被你寄予如此厚望的‘种子’究竟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实’来。出发就定在三日后,在此期间做好准备。】
【遵命。】
对话到此为止,但月兔并没有就此离开。在那位名为绵月依姬的女性后面不远,他站起来随便找了处墙壁靠了上去,双手盘在胸前,摆着无所谓似的神情眯眼望向远
处的蓝星。在光与暗交界的地方,此刻应该是迎来了温暖的黎明吧……偶尔搜索久远的记忆,也总是只能找到一片模糊。自那时之后……似乎真的已经过去了好长好
长的时间。
【依姬大人……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说。】
【一直都纯真善良的人,和与自己的邪恶天型作斗争的人,您觉得哪种更加伟大一些?】
PART3
胸腔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此刻的我是如此的愤怒,以至于在竹林中穿行时,我甚至觉得自己身上那些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口都要忍不住喷出火来。这愤怒当然不是因自己的店铺被毁而燃起的,完全不是。
火苗是见到了那个最想不到的家伙,燃料则是回忆起了他的事。不仅仅是往事而已,是一切的所有的与他相关的事。只要一有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地把拳头狠狠揍到他那张欠扁的阳光笑脸上去。
“不要去与他为敌。”
然而熟知他们月兔“铃仙”一族事情的永琳医生却是这么告诫我的。
“虽然连我也不愿相信,但倘若那只‘铃仙’真的连‘波粒维三相性’都完全精通了的话……毫不夸张地说,那已经是足以匹敌‘神’的力量了。那种角色绝对不是你这样的妖怪,乃至绝大多数的幻想乡居民所能对付得了的。”
站在永琳医生那样旁观者的角度,会出此劝告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她却忽略了一点,忽略了被愤怒支配的人往会做出些失去理智的疯狂举动,比如说——无谋地去挑战“神”。
(还在这里吗……)
我找到了目标,离我小店的废墟不远处,贴近迷途竹林和魔法之森交界边缘的地方,某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攀在高处。久远的记忆片段被唤醒,重新拼装,组成完整的画面。我盯着他自枝上轻巧地跳下朝这边靠近。
【哟,好久不见……啊不对,几小时前才刚见过来着。】
——那双耷拉的兔耳,瘦削的身姿,还有招牌式的又做作又混账,还带一点无赖气息的灿烂笑脸,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不过像这样的正式招呼的确是好久没有了。……哦哇,好恐怖的气场,莫非是在发我伤了你的火?实在抱歉,但不这样的话就没法让你去八意大人那边了呢。】
他如此挑衅似的道歉也不会使我的怒火上升或消减半分,因为使我怒不可遏的并不是他出手伤我的事。悄悄捏紧拳头,强压下立刻冲上去的冲动,在将满溢的情感完全爆发之前,我有必要最后确认一次自己愤怒的源头。
【回答……我的问题。】
身体在因激动而不住微颤。【好啊,你想知道什么?】他欣然答道。
【有关以前的事的……有关我和你初见面时的那次同行。】
我注意到他的眉梢挑了一下,【具体哪方面呢?承诺的话我可遵守了哦,帮忙料理掉教会的追杀,但你要是问我怎么活下来的话……我也只能说就是那么回事了。】
【装什么傻!你肯定明白的吧,我要问的根本就不是那些!】
即使是同伴被害,我自以为第一次接触到世界的残酷时,似乎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过。超离了极限的怒火反而不可思议地使我镇静下来,只有口气和话语在变得冰冷。
我想确认的甚至都不是我们同行途中的事。
那是在那之后,我出于对他的好奇同样也设法潜入教会时的事情。本想找寻他留下的踪迹的我,却意外发现了令人无比震惊的内容。
【你曾经说过,在来找我之前现在教会内部潜伏了一段吧?那时你在里面做什么?】
【传教士啊。……喔呀?都问到这份上了,莫非已经查过了吗?】
【不错,我已经全都知道了,你干的那些好事。】
在教会的记录中,有关某个偏远山村的,只有这么一条记录和一个名字。
“传教士瑞森”“崇拜异端妖孽(狼)的未开化之地”
换言之,引起那场几酿成悲剧的冲突的,将教会的威胁引向村子和狼群的——正是面前的这只月兔本人。【你这个传教士当得还真不赖啊,把村民们吓得都拿起武器自卫了,真亏后来他们没认出你。】
【……这么急急跑来,就为了问这事?】
【当然不会仅此而已!你这家伙所做的,根本就不止那些吧!】
但是要完美地引起冲突,光有这么一条导火索是不够的。
细想起来那时的事件也的确存在诸多疑点,一连串的关键,单独拿来还可以理解为突发事件,但却偏偏集中发生在了我们到达之前,就仿佛算好了要一口气将村子和狼群双双逼上绝境一般。……直到事情过去好久我才得以意识到这点,意识到——我完全被他耍了的事情。
【当时附近的族群,是不是受了你怂恿才开始觊觎村子周边的领地?还有那个族群的事情,族长的唐突暴毙,那个毒杀的所谓‘真相’,乃至那小子和他同伴的事
情……到底有没有你的插手?又插手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自我们相遇到离别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你早安排好的一场‘大戏’呢?】
自初见面起就没法对他产生多少好感,到现在我终于明白,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善类。
我不知道他究竟在我身上投注了多少期望,但毫无疑问,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甚至不惜牺牲掉大批无关者们的安危性命——所谓“赌博”从来都不会只有赌赢的情
况,倘若中间稍微出了差池,我的内心没有走钢丝一般地完全按照他期望的变化,我拒绝一起送毫回北方,或者我没有主动参与到事件中去,那么村民们和狼群们就
会毫无疑问地迎来自相残杀的悲惨结局……因为他的引发和设计。
更不用说,他的“丰功伟绩”,或许比这还要更加恶质得多。
【……还是说,连我也不过是你的一个成功的‘试验品’而已呢?】
我不相信什么“赌运”,对他“运气很好的雄性”的说法也一向不以为然。……然而到了现在,这怀疑却多了另一层可怕的含义。
他的确是在我身上赢了一连串的赌局不错……但是在这之前呢?
如此小概率事件的连续,平均要重复多少回才会发生一次?如果是直到我这才成功的话,那么在这之前又有多少像我这样的人被选为了“试验品”?又有多少无辜的
人被他从中作梗变成了“试验田”,并因“实验失败”而遭受了不幸……我甚至都不敢去想象,只能用嘶吼来压下心寒:【恣意制造混乱,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难道就是你寻找的所谓‘可能性’吗?回答我!】
【…………哈啊。】
整个过程他一直用那双红宝石般鲜艳的瞳凝望着我,只是面上的笑容已经逐渐褪去了。【你的洞察力一直很让我吃惊。】最后他似乎很无奈地耸耸肩,【还是如果我说‘我没有做过那种事’的话,夜雀小姐你就又会像以前一样傻傻地相信我了呢?】
【……似乎已经无需多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