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环绕着极东之地，将那里围成近似于盆地的形状。雪风呼啸，吹拂在这里唯一的生灵——一个持剑的男人的脸上。
男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将剑插在巨大黑龙的背后。他晃了晃剑柄，确认这固定完好后，自然而然的靠在宽大的剑刃上睡去。
星夜流转，黎明升起，又是一天，一天接着一天。他早已无法行动，能够靠在这剑刃上已经是他的极限。一路拼死来到这里竟只是为了满足所谓虚荣心，他也不由得在心里嘲讽自己。
黑龙法夫纳。将它杀死的人，将终生被诅咒缠绕。那诅咒会不断侵蚀被咒束缚的人的身躯，由内而外的崩坏每一寸肉体。
最后，将其死后的身躯变成恶龙。这也是法夫纳能被德拉格轻松击败的原因
——这只法夫纳是上一任屠龙者。接受不了变成龙的事实，怀揣着人类荣耀的他渴望解脱。但当德拉格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奄奄一息的坐在尸体的背上。睁开眼睛，身体却无法活动。模糊的视线守望着晨曦显露，星辰更替。耳边的风声仿佛宣告着死亡。
德拉格自认为已经获得了至高无上的荣誉，带着笑容睡去了。又或是死去了。
——这些就是德拉格对于那场战斗最后的记忆。
剔除回忆，德拉格正躺在马蹄边上。法莲抱着他的胸熟睡着，脚跨在德拉格的腹上。好一个狂野的龙人族躺姿，但德拉格还是向右侧着头看着她的睡颜。
车停在离哈利村不远的树林边缘。因为这附近较为平坦，他们在这里清开一片草地，用拔掉的草和附近捡来的柴火点上篝火过夜。
斜上方看，高耸的深绿色和低矮浅青色被摇曳的火光分离开来。德拉格又一次望向天空，将深紫色的手紧握住那星辰。再次松开手时，他却在食指和中指的夹缝间看到了一只生物。
那是一个人类。他的两臂张满了羽毛，上下扇动手臂在天空中飞翔。他的视线注意到了德拉格，接着作盘旋状缓缓降落。当他渐渐逼近，将身体完全伸展在德拉格的视线中时，德拉格才确信了自己那可能性渺茫的猜想
——那不是手臂，是翅膀，如假包换的鸟类翅膀。
“嘿！德拉格！”
对上了视线，布德与德拉格打招呼。他穿着一副荨麻草编制的衣裳，大概已经融入进了人类的生活。
落到草地之前，布德用力扇了几下翅膀缓冲，强劲的气流掀起了地面上的尘土和草屑。德拉格揉了揉因尘土而疼痛的眼睛，向后挪动身子坐起身来。法莲的腿因此滑动到了德拉格腰部以下的位置。
“如何，新婚生活怎么样”
“没结婚呢”
德拉格挤出无奈的笑容。在他的视线内，布德四米宽的翅膀急剧缩短，整齐排列的白色羽毛逐渐遁入皮肤中，最后化为人类手臂的模样。
尽管如此，他手臂皮肤的颜色还是和其他的部位不太相像——手臂是纯白色，其他的地方则是代表健康的古铜色。白色是因为收纳进皮肤的羽毛，古铜色是因为长久以来飞翔在天空中时沐浴的阳光。
“人化还是没练好？上次见面是三个月前，那时候的你也是这样的半吊子技术”
“别刁难了，这是鸟人的骄傲！”
面对带着笑容挖苦他的德拉格，布德竖起一根手指骄傲的宣布。他将手臂绕圈活动出“咯吱”声响，走近后一屁股坐在德拉格无人的左侧。
“治疗手臂的方法，没找到吗”
“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这个。明天我准备去做委托筹集点费用，然后进城寻求帮助”
德拉格抬起久插在口袋中的左臂，亮出了那卷高级委托和他引以为傲的龙牙匕首。
“左臂能动？”
“能动”
明明是喜讯，布德却迟迟无法绽开笑容。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左臂能动”。按照德拉格一贯的幽默和刻薄，这句话的意思是“左臂仅仅能动”。
言简意赅。
德拉格的惯用手是左手，这也是他将龙牙匕首别在左侧的原因。但如今，他的左手失去了战斗能力，半数残疾的右手也和废人没了区别。这不免让人对这个屠龙者心生怜悯，也让布德后悔说出那句现在看来极其讽刺的话。
“抱歉”
布德的头低了下来，手在德拉格看不见的后方攥成拳。但迎接他的还是德拉格一成不变的回答——
“没事啦，反正已经撒手不干了，而且我还有她”
后仰着身子，德拉格发出了咯咯的笑声。他仿佛讥讽着自己无用的过去，但每当他看着身旁可爱的少女，后悔就会化为乌有。
只要她还在身旁，我就会活下去。德拉格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且这想法已经透过他泪光满溢的眼角表露出来。既然德拉格如此痴情于她，布德也只好放下心。
“我明天也去其他地方帮你打听打听，就当是——”
“不用了，这段旅途需要我们自己走完。毕竟像当初一样借了无数的人情就不好了”
“是么……”
回想起两年前初次相识的时候，布德怀念般闭眼笑了起来。紧接着德拉格也开始发出爽朗的笑声。
愚蠢！愚蠢的不行！
用偷来的马远足、用诈骗来的钱大吃大喝、诓骗同行去冒未知的风险，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这一切是如此的平常，对现在的他却又如此的可笑。但也正是如此，志同道合的两位冒险家才得以结识。
“你变了啊，德拉格”
“你倒是没变，我羡慕你这点”
抬头仰望着同一片星空，德拉格的兜帽才终于垂了下来，布德也得以看清那许久未见的面庞:深紫色的诅咒从脖颈爬至下颚，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利爪形状的痕迹;眼白被同样侵蚀，网般密集的血丝齐刷刷的指向黑色的瞳孔——如此千疮百孔的身体竟绽放着轻松的笑颜。
而这全部都是一旁熟睡的少女带来的影响。是法莲的出现，让德拉格重新燃起了火种。
“还要去旅行吗，布德”
“嗯，我可是候鸟，有缘再会吧”
手臂急剧增长至四米宽，洁白的羽从皮肤内钻出并整齐排列在皮肤上。布德刚想扇动翅膀，却又想起方才的场景。为了防止篝火被熄灭，布德走了大概十米远后才飞向星空。
“Sayonara”
“Sayonara”
互相道别，洁白的身影消失在无垠的闪亮星空中，消失在德拉格视野内的苍绿树影里。像候鸟一样，布德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向着西部的森林深处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