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持续了绝不止半个小时。
体力透支。低温和视觉的双重冲击让布雷文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随即，他感觉摸到了什么，抬起了方才按在地上的手掌。
红色的，白色的。是鲜血，还有人体各处的碎片、残肢，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
“呜呕——”
他刚想用手捂住嘴，却发现双手都被染上亮丽的红色。于是他只好调换姿势，跪在地面上尽情的呕吐。
尽管被这副场景深深震撼到，但他还是好奇的抬头朝着前方望去。沿着一道流满血液和雨水的深长沟壑，布雷文的视线里纳入了一个男人踩爆另一个男人脑袋的场景。
——他没有认出来，但他对那个长着龙爪的男人由心底里滋生出恐惧。
是谁？
为什么劫车？
为什么杀人？
为什么杀人时如此干脆利落？
连串的问题刺过布雷文的大脑。他尽力抑制住强烈的仰慕情绪，遵循着生物本能向着后方逃离。
踉跄的脚步滋起雨水。路上有两道反向的脚印，是布雷文来时留下的痕迹。他知道，自己将要结束无用的一行。虽对那些未知充满了好奇，但布雷文可没有那么多赘余的勇气来使他消耗生命去获得无谓的知识。
远处的光芒不断闪烁在天际——那里是人类与龙人的主战场——人类会胜利的。布雷文坚定的继续前行。
至少，人类记载的历史里未曾有过败绩。但往往，军队都踏着沉重的步伐经过哈利村，回到他们驻守的央都。布雷文不太明白，为什么打了胜仗还要这么丧气？难道真如紫苑妈妈曾经所说，人类一直在隐瞒着真相？
——无法不去想。但这样想下去是没有尽头的。看着前方的分岔路口，布雷文选择向着那条没有自己脚印的右方走去。
-
大概是因为战争波及到了哈利村，街道两旁家家户户的门紧闭着——看到这样的情景，谁都会不由得滋生出孤独的感觉。
——但我牵着法莲的手穿梭在巷间，这种问题自然不是我担心的范围。柔软的手心，几丝温热传达了过来。我不自觉握紧了她的手。她也回应似的以笑容看向我，接着
——扑通
胸贴在了我的怀里。
我们所站的地方勉强能被称作躲雨处。茅草的屋檐不时漏下几滴雨在我的肩上——我不管那么多，而是直接注视着她。虽然她不能说话，但看着她微抿着的嘴唇，我就明白了大致传达的内容。
“几天没有这么做了？”
听到我不紧不慢的话语，她嘟着嘴竖起三根手指——三天——整整三天——没有亲吻。或许对于一年的恋人来讲，这大概是甜腻到诡异的行为吧。比起「老夫老妻」，我们的关系更能使用人类的「热恋期」来形容。
…但早已背离人类和龙人种族道德的我们不在此列。
我获得新生的时候，就下定决心抛弃过去的一切。但现在，我却在她的死缠烂打下回到了这个毫无意义的破村子，还要为了区区小鬼在雨中浪费时间。
——但我不会恼怒。因为这是她的要求。倒不如说，我对她能够理解人类的行为感到欣喜。最开始的时候，亲吻也是我擅自要求的。但她的学习速度飞快，已经到了会搔首弄姿来索吻的程度。我敢肯定没有龙人会用满口尖牙去亲吻，也没有龙人的智慧能够与她比拟。
当然，这也许只是我的主观意识以爱意对她加以美化罢了。
——桃红的唇微张，细小的鼻尖在我的胸前吞吐着气息，金色的瞳含情脉脉的看着我，被冻得发红的小脸此刻尤为美丽。若是拨开她的刘海，长而直的黑发仿佛会害羞得缠绕上我的手臂，直入我的身体内处。
不过，现在的确有什么在我的体内，热腾腾的翻滚着。难道是我的热情在沸腾着想要拥抱面前的美人？
我注视着法莲的眼睛，却发现她正紧盯着我的腹部…是在干什么呢？
她有些惊恐的退到了雨中。鲜红色的液体映入了她的眼帘，紧接着淌到地上，与泥泞的地面粗暴的搅和在我的脚边。
——啊……
“咳咳”
我用力咳了两声…为什么我会咳嗽？我并没有装腔作势的假正经啊？
——右手下意识的朝着腹部挪去，紧紧堵住汩汩流血的伤口。
——是我的伤口。
——我流血了。
——没有感知到。
——不如说，是我的神经出了错误，没有把痛觉及时传到我的脑里。而这痛觉姗姗来迟，近半分钟才使我发出喊声。
“咕啊——”
鲜血从口中喷出，再一次将事实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的腹部被捅开了一个口子。
伤口其实不大，根据其窄长的形状大致能判断出凶器是一把刀。将手指**伤口，能感到贯穿的炙热痛觉和被温热鲜血沐浴的舒适…为什么会感到舒适？
大概是我在庆幸吧。庆幸凶手并不是她，而是躲在身后的门缝里的小人;而且，在这寒冷的雨中，有这样的温度环绕着并不赖。
——稍微等一等。
稍微等一等，我就能听见惨叫声了。所以我还不能倒下。
我靠着门努力瞪大双眼，同时将注意力集中到听觉上。但接下来的声音着实会吓我一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耳欲聋，让我不得不抬起手掩住耳朵。不知不觉，手上挤满的血液顺着耳廓的曲线流进耳道。虽让人感到不适，但能听见那罪有应得的惨叫声足矣。
——那声音大概是个男人吧，就姑且称他为男人。那男人用刀捅穿我的瞬间，血液流淌的诅咒便蔓延上刀身。但若他不及时松开刀柄，那诅咒定会腐蚀他的身体。
不同于我身上能使我「局部龙化」的诅咒，腐蚀他身体的只是一味致死的从属诅咒。不仅无法使他获得力量，反而能够在无形中消磨他的行动力，最终瘫痪。
但这反应是不是太激烈了？我勉强抬起头，发现法莲已经不见了踪影…不要冲动，拜托。
——紧接着，背后的屋内传来咔咔的吵闹的骨头响声。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然而我没力气说话，更不能转身进屋子里阻止她。
“亲爱的，我会节制一些的”
——久违的危险声音从屋内传来。虽不至于我打冷颤，但我还是强颜欢笑着闭上眼聆听。
美丽而致命，这就是我用来形容进食时的她的词汇。不用透过门缝或是纸窗向内看，我就可以通过那骨被砸烂的声音来描绘出画面。
当然我也不想见着那画面。因为今早的战斗已经足以让我禁食三天了。
优雅的用指甲挑起一块并将其与本体的连接处撕开，随后如落入桶中的鱼一样，那块尚活动的肉落入了口腔后瞬间没了生命。
没有尝到味道，她却发出了舔唇的滋溜声，随后是「多谢款待」的合掌声…真是礼貌。
囫囵吞枣般消化——舍弃味觉换来的是没有任何杂质的纯粹能量…对她来说这样的事情在自然界不可多得吧。
“亲爱的，我们要找的那个叫布雷文的孩子、长的什么样？”
突如其来的转折话题让我没反应过来。
…布雷文的话？
“大概是一个比较野性的男孩子吧”
我听到了脖颈的咯吱声响，她或许在墙的那边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怕我吃错人了”
“…………？”
…总感觉是什么不必要的担心。
但，无妨。若是她想吃的话，只要提前和我说一声就行了。…也许我对这些看的比较宽。
对话的空白间，我又听到了肉的撕碎声。
果然，不像某些虚幻文献里描写的，人的出血量并没有「泉涌」那么剧烈。只是缓缓淌着发出细小的声音。
——当然指墙后的尸体。我的伤早就痊愈了，只是干捂着装痛而已。墙那边的倒是早就断了呼吸，作为她的食物而变得高贵起来。
…我装痛给谁看呢？
即使是细小的痛觉，但受伤时还是会故作扭曲的表情。…大概是希望自己像个人类吧。
像个文献里描写的人类。
具有痛感，善感，灵感，通感，情感。这就是文献里的「五感」。抛去浅显易懂的，灵感大抵指的是运气和时机的把握，通感则是与万物的共鸣。
这五感我具备着，却从不感到作为人类的欢欣。
是变成半龙后开始讨厌人类了？
还是心里连自己都容不下，只顾着她了呢？
…搞不懂，也不想搞懂。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不如想个办法把透支的能量补充完毕。痊愈伤口需要的能量是正常人的三倍以上，这也是缺点之一。
“法莲，帮我搞一些蔬菜吃吧——不要红色的”
“嗯，交给我吧！”
似乎是终于被托付了作为恋人的责任，她嘿嘿的笑了起来。
急促的脚步声消逝在空中——她先是助跑一段，随后扇动翅膀腾空飞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