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other View: Girl——
【魔镜啊,魔镜……】
灯光昏暗的房间,怀有希望的少女,对着晶莹剔透的玻璃虔诚地祈祷着。
【住在魔镜里的妖精大人啊,如果您听得到我的话……】
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台词。
【就请现出您的面容,倾听我的述说……】
虽然,早已知道这是徒劳。
【然后,实现我的愿望……我希望……】
祈祷每次都是到这里就结束了。然后我就会回到现实来。
这里不是什么秘密的藏宝室,也没有能照出人内心的魔镜,我一直对着祈祷的只是病床边那扇窗玻璃而已,那里面隐约映出来的,也永远仅仅是我久病苍白的面容。
这也算是我无聊的病院生活中的自娱自乐吗……?
不,不是的,因为我自己很清楚,每次开始这简单的仪式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多么专注,就好象真的相信镜子里住着妖精一样。虽然每次都在说出愿望之前就停下来了。
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
不对,其实我是知道的吧,总觉得有个声音在这么说,然而我的意识却总是在跳出来,一次次地把它压迫下去,一直到无法找到的角落。
……我这是在逃避吧。
然而,逃避着什么,我还是不清楚,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向这个仪式寻求暂时的安宁,期盼它能让内心得到平静。
【魔镜啊,魔镜……】
朝着虚无的镜子,和传说一样,描绘着将来的轮廓。
不是那个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放弃了很多,最终变得畏缩不前的自己,而是那个勇往直前,能表现出真实心意的自己。
但是,不管进行多少次,那里映出的永远只是我因久病而苍白的面容。
………………
…………
……
然后,终于有一天——
【就让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妖精大人……真的现身了。
——Another View Girlend——
18:23
“呲啦~~~~~”
哼着小曲把切碎的菜叶扔进油锅,简单地翻炒了几下,同时留意着另一边煲汤的锅子是否火力过猛,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
【站的远一点……蔬菜水分多,油会溅到的。】
【啊,哦。】
至于初音,她从我把食材拎进厨房开始就一直站在我后面,一动不动目瞪口呆地盯着我洗菜、切菜、架起汤锅把牛肉和其他东西倒进去。看见她往房门挪了挪,我放心地开始翻炒起来。
(in the past……cry,now that……mine~~)
吹着不知名的歌曲的调子,我往锅里加了盐和味精。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在我认真的做一些不需要安静的事情的时候,总会觉得有点音乐更好,然后十有八九会想到这一段不知名的曲子。新鲜菜叶烹饪的时间不用很长,很快我就单手把锅撑起来靠到碗上准备盛装,视线一飘却看到了点不妙的事情:汤锅已经在咕咕作响了。
【啊呀!那个,什么……初音,麻烦你赶快把那边的火关了——不对!是关小点!】
【啊?啊,好,好的!】
她慌忙前往灶台,青色长发飞舞起来,然后在经过我附近的时候一侧的头发尖就这么对着我炒完菜没关的火迎了上去。【呜哇!】我慌忙朝后面一靠,手上的锅差点没甩掉。紧接着听见了一声尖叫,初音的秀发总算免了被烤焦的命运,但她已经伸出去的手却不偏不倚地碰到了开关——拧到了最大的位置。
……
【你想把厨房炸掉吗?】
【…对,对不起……】
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坐在餐桌前,舀起一勺汤尝味道,对面坐着垂头丧气的初音。【嘛算了……说起来也有我的责任。】说不定是歪打正着,肉汤的味道没有我印象里那么醇厚,却多了一份浓烈。【呐,你也试试?】我拿着没用过的汤匙问道,
【哎?可,可以吗?】
【说什么那?你也是吃饭的好不好?】
她小心翼翼地结果我手里的汤匙,送到嘴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口饮下了。几乎是立刻她的面上就显现出惊讶的神色,然后又换成了笑容。【哇……味道很浓,很好喝呢】这么评价道。
【是吗,这里面也有你的贡献哦】
初音的笑容又带上了些不好意思。……没想到我还真留着点货色啊,像开点善意的玩笑什么的。不过以前没有经历过,现在竟然也觉得这样也不错。看着她的笑脸时心情都会不知不觉安宁下来。起码在两个小时之前,她不肯对我如此微笑的时候,我还在盘算着又一个独自度过的长夜。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乎是我想要就此别过那时,刚碰面的时候她那种没来由的害羞,两人间的距离感就消逝了一大半。不久前还甚至不愿我靠的太近和她说话的女孩,现在却和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餐,还因为我的玩笑做着有趣的反应。说的直白一点,似乎两人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一样。
【那个,初音同学,我有个问题。】
【啊,嗯?】
【你……那个,不太擅长和人交往吗?】我比划着我们刚见面时发生的事,【那个,平时你也是那样,不敢和生人靠的近一点吗?还有那种说话方式和语气,我觉得……嗯,是很容易引起误会的,有别的人提起过吗?】
【咦?会误会吗?什么误会?】
【呃——】这下自己倒是被问得一时语塞,【……算了,总之那是不是说,有点不擅交际……啊,不对,不喜欢和生人打交道咯?】
【……】
初音的样子像是有点失落,同时又在思考着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啊?】
【和人打交道什么的……当时只是一心想着要怎么才能让你理解,而且,连你是不是‘对象者’也没有确定……】她的手悄悄抚上了一边笔记本的封面,【毕竟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说实话,我当时也是花了好多功夫才理解过来……所以想向你解释的时候,心里担心的要命……】
咳,结果搞了半天人家一点问题都没,自己才是最不正常的。说到底我是怎么想到那一方面去的……?
【嘛反正都过去了,快吃饭吧。】我抓起筷子,【饭菜都凉了。】
【哦,好。】
餐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夹过几片菜叶,和着肉汤闷闷地扒下几口饭,察觉到对面几乎一点动静都没有。注意到时,才发现初音拿着筷子发着呆,她面前的碗里只有一片菜叶,而饭基本就没动过。
……失策了。
【说吧,你喜欢吃什么,我去给你现做。】
【唉?哇?】
初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嘛,材料还很充足,只要不是很珍奇的饭店大菜什么的,基本都能做出来。】结果,还是不知不觉就只考虑自己了……说起来味道浓厚的肉汤之类原本就不适合女孩子不是么。【啊,那个,不用麻烦了,这样就……】她说着拿起了一直没用的汤匙,舀起汤就要往嘴里送。
【——你想吃什么菜?鸡蛋,素菜,还有肉,哪个都行。】
我伸手制止了她,同时用气势逼人的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对付这个别扭的家伙有时候就得强硬点,经验这么告诉我。
【……】
况且,让女孩子挨饿什么的,比我自己没饭吃还让人难为情。初音在我的注视下又呆了一会,【……炒,炒蛋……】然后有一个细若蝇翼的声音这么说道,【……可,可以的话放点葱……】
【哦,收到!】
19:36
【呼哈~吃饱了~】
【那个,多谢款待……】
收拾完碗筷的两人坐在榻榻米上,面对着电视打发时间。在端出来炒蛋之后初音的吃饭速度明显加速了,不夸张地说比我都要快——当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瞪着她把碗里的葱仔仔细细地跳出来解决掉的缘故,吃完了之后那只碗和洗过没什么两样。
好歹是解决了吃饭问题,不过……干嘛非得是炒蛋那种朴素的东西啊?
【因为可以放很多葱啊。】初音带着满足的表情回答说。
……我打赌她没听说过“本末倒置”这个词。
【没什么,你能喜欢那就好。】我试着招呼坐在不远处的初音。【流,这是我的名字。】
【流……】
她把头低下去了一会,然后仿佛很欣喜地笑了出来:【是很好的名字呢。】
【哈?】
【看上去似乎很朴素……但是仔细琢磨的话,其实是很有深意和内涵的名字呢……像是能感觉到大起大落,时间与世界的流逝一样……带有这样名字的人,一定也很厉害才对吧。】
她边说着边拿大眼睛望着我,我也睁大了眼睛回瞪她。这家伙绝对会成为著名的哲学家,这是我的结论。
【光就名字就能挖出那么多东西……咳,这也夸张了点吧?】我苦笑着摆手,顺带拿起遥控换掉了那个无趣的选秀节目,【而且,厉害什么的,说和我完全沾不上边才合适些。】
【不,不对,流的话,已经是非常厉害了。】
【没有了。】
【有,有的啊!】
这回初音又像做错事一样辩解着什么,【一个人住在外面,自己买菜烧饭处理起居……那个,能自己做料理的男生,现在真的不多了哦?】
这我倒承认,不过不想在吃饭上花过多钱的话,这不也是必需的技能么。
【而且,又那么独立,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主自己办好……】
【……】
【……流?】
【啊!没什么,话说回来,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么?】独立什么的,男生都该独立一些才对吧,都这个年纪了。【不,不是炫耀的意思……像我的话,就连这个都做不到……】她的声音说着又低下去了。
……真无聊。
电视里播放着的节目里爆发出一阵大笑,我仰面朝天倒在地板上,侧目看着坐在不远处初音纤瘦的背影,两条长马尾现在被收拢在她的腿上。【长度先不论,说起来,还真是少见的发色呐……】至少我是从没见过这种的,【难道说,你的愿望就是让你的头发变成这样?】
【当然不是的说!】
她有些难堪地摆弄着辫子,【是天生的……其实,像这样被评论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我觉得这样子蛮好看的,也很有特点,女孩子都喜欢漂亮嘛,所以这么猜测了而已。】
【我的愿望可不是用在这种东西上……】我第一次看到她有些憋气,但很快又松下来了,【而且……实际上根本就没人看……】
(……?)
我刚想问些什么,她就把头转过去了。【比起我的事,还是考虑一下你的愿望吧。】
【没那么急嘛,不是还有一星期时间么。】
我满不在乎地说着,注意到初音的头似乎低了些下去。她看上去没在看电视,只是在用我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嘀咕着什么。
(是啊……还有一星期……)
一星期,啊。
从很早的时候,大概就是初音告诉我有关这个系统的事情开始,就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在心头缭绕。我不知道,即使有这么一个天降良机送到我面前,即使我根本没有对此产生半点怀疑,那种中大奖的兴奋和激动却一直都没涌上来。而平日那些慵懒和倦怠却悄悄地把势力扩展得更开。
说真的,这种感觉真讨厌。
【话是这么说,毕竟是关乎到一生一次的机会啊,留这么个期限也是让人好好考虑的咯。】然后像是为了把这种感觉强压下去,我朝她开了口。
【嗯,这么说……也对。】她答应着,不知什么时候,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生气好像又溜走了。
【难道,你是希望我尽快许愿吗?】
【……】
初音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把头低得更下。
——作为“引导人”,会这么想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实现愿望,然后被莫名其妙地扔到这种郁闷无比的处境里,连向朋友倾诉的权利都被剥夺,能和她交流的,只有那个可能连见都没见过的“对象者”。那种孤寂,一定是难以承受的吧。
而如果是这家伙的话,绝对不会强人所难就这么说出来的。
虽然有些别扭,虽然看上去总是很被动,初音还是温柔而善良的,善良到总是考虑着别人的感受,而轮到她自己的时候……虽然会露出这么一副消沉的样子,还是强撑着一言不发。
……切,真是麻烦的家伙。
【嗯……?】
初音微微抬起头,又变成了眯着眼的表情,那样子很让人错以为手下抚摸的只是一只小猫。悄悄放在她头顶的手心传来了柔顺的触感,而我的眼睛却在看着别处。【这只手……】
【啊,别在意。】我回答,却没有把手拿开。
——或者,其实是我在被她推着走呢?
【那,不磨蹭了,我现在就来决定那个愿望好了。】
【哎?现在吗?】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么……】
那么就顺着她所想,尽快解决这让人不快的交集好了。说到底,把她强拉到自己家里还一起吃饭之类,从一开始就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她在分别时的表现也只是希望我能当场就把愿望决定,好让自己脱离那种境况吧。
这里从一开始就是我“一个人”的家,就算多了其他的人,也只会显得格格不入。
【其实,那个……你迟一点许愿,也好……】
【哈?】
【那个,我也有写些想搞清楚的事情……啊,等等!】
在她做着不明就里的解释的时候,我已经一把拿过了她口袋里的笔记本,【完成之后,你会忘记一切,然后我就会成为下一任‘引导者’对吧?那就先收下这个了。】
【那个,我说,等等啊!】
【有什么关系嘛!】我近乎粗暴地推开了她的手,同时开始思考些相关的内容。
回想着过去的事情,各种各样的希望,那些当时急需的东西,还有一直渴望得到的东西之类的东西……去除那些“明显荒唐的”部分,然后和现实比较着。【反正都会忘掉的,怎么样都好啦。】
【不,不是……那个,我的意思是——】
答案渐渐清晰了,之前的那种感觉也是。那些纠缠的思维被我摆顺,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总之,只要把那些注意事项像对象者解释一遍就可以了吧?话说起来要怎么去找对象者?还有,为了实现愿望是不是要做点什么特别的事情?啊,那些暂且不论,不如先把我的愿望——】
然后我的话卡住了,我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呆在那里。
明明是如此美好的机会,面对着它,我却发现自己竟然在发抖。
那理所当然地不是因为气愤激动,天气也没冷到那个地步,然而等我搜索着思想,想要找出说出自己的愿望的时候,却怎么也无法抵抗一片空白的大脑和发凉的脊椎。
我……竟然在……?
【唉,怎,怎么了吗?】见我突然发起呆,初音上前关切地问道。
【啊,没什么……】
我叹一口气,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答复。
【我……不需要什么愿望。】
——
Another View: Girl——
“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仙女大人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当我回头的时候,她就站在我的床沿。
说是仙女大人也许不大合适,因为面前的女孩身上既没有神圣的光环,身上穿着的是哪里的校服,手里也没有拿着什么魔杖。不过我还是像童话里的主角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哎……?】地轻呼道。
【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可怜的孩子?】
我想我把剧本弄错了,仙女并不经常现出华贵的真身让人仰视,也有可能,她会化作风尘仆仆的路人,抑或穷苦的老太婆,在不经意间向你伸出橄榄枝。正当我用这种目光继续望着她的时候,她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个,请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会让人为难的。】
【哎?难道……不是住在镜子里的仙女大人吗?】
她笑的更欢了,然后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让我相信,她和我一样只是个普通人。【之前是想开个小小的玩笑来着,】女孩子带着和善的表情解释,【不过,能够实现你的愿望,这可是真的哟?】
【……嗯!】
我认真地点点头。
真的很奇妙,我没有丝毫犹豫就相信了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尽管童话早已不属于我这个年龄,又或者从来就没有真的企盼过传说中的仙女现身。然而现在她真的出现了,就站在我的身旁。
在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我住着的房间,是为某些病人专设的单间病房,整幢建筑似乎处在医院的安静一角。之前察觉到她,正是医生对我做了例行检查,和妈妈在门外小声讨论的时候。我的病需要“静养”——这是他们说的。可即使是这种情况下,她还是靠近了我还和我说了许多话,就好象……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她一样。
【唉,这的确是有些不方便啦,……其实应该不算吧,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如此顺利地和‘对象者’搭上话啊。】
对着我略带惊疑的眼神,女孩又掏出了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对着里面逐条向我介绍。
……
奇迹的愿望系统,交接棒般的制式,堪称完美的保障措施,以及——现在,轮到我了。换句话说,仿佛我长久以来的祈祷,得到了神的回应一般。
然而面前的女孩并不知晓我祈祷的始末。
【那,稍微考虑一下吧?没必要很急的,就像我刚才所说,有一星期的时间哦?】
【我知道了。】
即便这样的机会真的到来,即使仙女大人耐心地等着我的答复,我——
【……】
还是和之前无数次一样,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
——
Another View Girlend ——
【没有……愿望?】
【啊,是啊……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实际上对这个事实当时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然而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我看了下初音,她显然比我本人还要吃惊。【那,那个……难道,真的什么愿望都没有吗?】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看到乞丐在拒绝路人的施舍——即使明知对方是出自善意。
【这个,我在说话之前已经仔细考虑过了。】
我已经仔细整理了现在的处境,所有的因素与欲求。【确实没有必须依靠那个愿望来实现的事情。】朋友不多但总能找到需要的人帮忙,生活亦没有什么不如意,即使是学习也……咳,不谈那个。【倒不如说,我现在过着的就是我理想中的生活吧。】
【就没有想要的东西吗?对了,男孩子,那个,一般都很喜欢打游戏吧?】初音大概是看到了电视机边的游戏机。【那,以后想要的游戏都能第一时间入手……比如像这样的,如何?】
【不好意思,喜欢是没错,但还不至于到抢初回限定的地步——我是忠于普通版的实惠党。
【那,衣服呢?像球鞋和时髦外套之类——】
【那种东西去买就好了吧?】
对初音所说的这些东西,我实在找不到必须动用“愿望”来实现的理由。
【那么虚幻一些的呢?啊,比如——】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一下,脸扑地红了,【比如……女朋友……之类的……】
【哈。】
我凑近初音的脸,用认真的眼神直视着她,【那么假设我这么使用这个愿望,之后忘记一切,按照约定对此毫不知情地得到了一个女朋友,一份美妙的恋情,不需要去努力和付出,更没有任何代价,就像被这个系统施舍了一样得到幸福。这种事情,以你的尊严……会接受吗?】
【这,这种事情……怎么会……】
初音明白我的意思,正如我所预料,惊讶和困扰交杂在她清秀的面庞上。【想要什么东西的话,去打工存钱,之后买来就好;想找到交往对象的话,去争取来的才是最好。这只是普通人的普通想法而已,与其被莫名其妙白送,明显是自己努力得来的果实更香甜,不是么?】
【可是,普通人的话,不是都该有些想要的……】
【正因为是普通人,所以才只会祈求没有大风大浪的普通生活啊,就像现在这样……倒不如说,‘没有愿望’才是我最大的‘愿望’吧。】的确,有人企盼机会来改变生活的不如意,但那也是有“不如意”的情况,对于吃得饱穿的暖,既无大的忧患也鲜小的麻烦,不享受却也不厌恶地度着每一天的我而言却是毫无用处。
【真的,就没有……愿望吗?】
【就是这样了。的确,不论是忘却的事也好,交接制度,还有‘引导人’的特殊属性……这个系统的确是相当完美的样子。它唯一的缺陷,恐怕也就只有没考虑到我这样没有欲求的人吧。】
不特别喜欢也不讨厌,毫无变化地度过淡水般的每一天,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是这么认为的。
初音没有再问下去,她的目光停在我手上,那是我之前因为“想许愿”而从她那强抢来的“引导人”代代相传的凭证,记着这一切规则的蓝色小册子。【啊,喔。】我反应过来,【不过既然到我身上了么,工作,还是要完成的。那就随便来个简单的吧,嗯……‘明天的晚餐丰盛点’,这个看起来似乎不错?】
【……】
【之后就是我来做相同的工作……总之,赶快结束交替的程序,从这麻烦的状态里解放,忘掉一切,这也是你所期望的吧?】
我继续自顾自说着,初音仍然一言不发,只是头越来越低,青色秀发都触到了地板。【呐,所以,把许愿的程序告诉我吧,需要什么特别的仪式吗?】
【我……让你讨厌了,吗……?】
回答我的却是这样的低语。【哈?】我一时被搞蒙了。
【果然,因为有我在……很麻烦,吧?】
【呃,那啥,虽然不知道怎么的……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也是因为接受了工作,变成了这样的处境才不得不来找我的嘛。】突然转换话题,我只得凭直觉憋出些话来,【倒不是麻烦,嗯,只是我不擅长对付女生吧。虽然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带你来我家也完全是我的注意所以不必自责啊……大概就是这样吧。】编织着不成形的解释,却不知为了什么而辩解。
而她的发问却把我的伪装击成碎片。
【那么,为什么要着急许下愿望?】
【什——】
【流,不应该是没有愿望的人吗?】
【……】
我一时哑然。
当头一棒,如噩梦惊醒,之前在说话在做事的人,仿佛都成了自己以外的另一个谁。
并不是觉得麻烦,想赶人走,我并没有说违心话,最多只是因为生活突然被一个女孩闯入,略微有些不知所措而已。对于这不可思议却确实存在的“愿望系统”,我也是真心觉得应该好好珍惜。
然而笔记本封面的感触却确实传入手中,那是我之前为了“赶快结束这一切”而强夺来的。
【……】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瞬间的焦躁。
像是有谁,有另一个我在背后死命地推我,撕心裂肺地喊“不可以!”,就好像接受了它,长久以来构筑的东西就要完全崩塌一样。最终我妥协了,抢过了那本笔记,并从眼前抽了一个理由出来作为拒绝。
【你说的不错。】
我叹一口气,【我只是觉得,把这些事情赶快了解了,对我们俩都好,仅此而已。】
【……不……】
初音又在低着头。即使声音很小,我还是听到了她的呢喃。【不……不对……】
【……?】
【不对,……这样,一点都不好。】
【有什么不好么?】我反问道,口气不由自主地硬起来。
初音是在为我好。
作为“引导人”希望自己的接班人能好好使用这一生一次的机会,我是知道的。但即使理性对此明白的清清楚楚,却有更多的焦躁从身体里冒出来,化作拒绝的言语。【这样这个程序就能继续,而你可以从这麻烦的状态解放,重新被大家认识到,哪里不好了?】
【可是,可是流又会怎么样?只要是人的话,一定会有想要实现的愿望的,虽然不知是什么……流的话,也一定是有的才对!】
【不是说了吗,我没有什么‘愿望’!】
粗暴地一挥手,初音立刻受惊后退了一段。此刻一副泫然欲泣样的女孩,却让我抑止不住地愤怒。
——自我主义。
——又傻又任性的家伙。
——随随便便就揣测起别人的心思,还自作主张地下了定论。
她的样子越楚楚可怜,我的火气就越大。【别随便就决定别人的感受!】胸中的烈焰似乎要冲天而起,将我全身吞噬。【我说的很清楚了,我没有需要实现的‘愿望’!如果你还坚持的话,那好,我就告诉你一个好了,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赶快把这场荒唐的闹剧结束掉!这也是你想要的吧,‘愿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你就把这些当作‘愿望’,去实现就行了!】连生气的理由都不去考虑,我就这么大吼道。
【不对……一定,不是这样的……】
然而初音却不。
即使被我粗暴地说了话,即使一手扶臂、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样子,她还是在颤抖着嘴唇反对着。
【那样的话……不是,谁的愿望都,实现不了吗……】
【——!】
肆虐的火焰,就此冻结。
即使同是愿望,也是有着诸多分歧。
有所企求的人们,带着不同的思念,向神灵乞求恩赐。
“想要最新的游戏机”
“想要吃好多好多的猕猴桃”
“想要谈一场美好的恋爱”“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邂逅”还有换了个角度的,“让这家伙,和能给她幸福的人相遇”,又或者是更意味不明的,“想要自己的刷子”。
当中也有拥有着同样想法的人吧……“想让这个愿望,轮到一个比自己更需要的家伙。”,就这么放弃了难得的机会。
即使是真的能实现愿望的机会,也并非每个人都会需要,它也未必会在需要的时候降临。定下这一规则的神明是否公平,我并不知晓,知道的只是前方永远遥不可及的渴望。
牙关紧咬出血,都不可能达成的“愿望”。
即便用超自然的外力达成,也早已失去意义,无用的“愿望”,却一直在那背后追逐着。
久远的剧痛重新袭来,无感情的泪水满溢。
然而我是明白的,在那个破碎的瞬间,我并没有乞求来自任何人的救赎。
“即使实现了也毫无用处”
只有那是早已注定的事。
【——,——?】
【……】
【——流,流?】
有个细柔的声音唤着我的名字,我一怔,眼前是女孩显出困扰的容颜。初音像是被突然发起呆的我吓住了。【怎,怎么了?】又恢复了两人初见时怯生生的语气,小心地问道。【啊……啊,没什么,别在意。】我偏过头去。
【果然,是我太任性了,惹你生了气……对不起……】
【不,你说的一点没错……是说了重话的我更该道歉才对。】长出一口气,如同泄气的皮球一样重新坐倒在地上,整个人近乎自暴自弃地冷静下来。【你是在为我好,我还说那么粗暴……抱歉。】
【唉?啊,其实,我并没那么想过……】
初音看上去还想说下去,但我却没有要听的意思,就那么仰面倒在地上望着天花板。眼角的余光里,她坐下来就会拖到地上的青色双辫不安地摆动着,然而我依旧如尸体一样的静寂。不想再谈及此事——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意思吧,可过了一小会,终于还是有一个细细的声音问道:【那个,‘愿望’的事……?】
即使冒着再次惹火我的危险还是问了出来,但我却无法再去应对。对初音固执的坚持,我回以同样顽固的沉默。
……我在拒绝这样的机会。
之前近乎无理的发火,现在终于明白了。和有无欲求没关系,是我在厌恶着这整个所谓的“愿望系统”,排斥着它的降临,甚至想全盘否定它的存在,所以才把火气撒到了身为代理人的初音身上。
连理由都不清楚,明明是能降恩于人的“一生一次的机会”,我却在憎恨着这种事情。是因为不愿不明不白地被给予恩惠,自尊心接受不了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那个,是不是在考虑下……比较好?】
【啊……虽然这样,可是,现在我的确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东西,不过你看,时限不是有一星期吗,在这段时间里我会试试尽快找到一个像样的愿望,这样最好了吧。】就这样随口敷衍着,【比起这个,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吧?只是睡个觉的话,即使没人理也没关系吧。】
初音没有回答我,这回轮到她呆住了。【喂,怎么了?】我在她面前挥着手。
【试试……对啊,还有这个呢……】
她露出了释然的表情,【真是个笨蛋呢,我……】
这家伙居然会因为这种事高兴?【啊,其实,叫做‘试用愿望’……还有这个,也是有的!】还没等我发问,初音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了我新的情报。
【试用,愿望?】
我打开笔记,从头开始一页页翻下去,果然在中间的某处找到了之前被跳过的一页。在那里的确清楚地用印刷体一般工整的字写着“试用”的规则。——同样是实现对象者的“愿望”,但作为“试用品”,效力只能持续到许下正式愿望为止,也就是一周的时间。【原来如此,……是为了让‘对象者’慎重考虑亲身体会,免得一时冲动吧。】
【嗯,据说也有是为了让‘对象者’相信,而让‘试用愿望’起效作为证据的呢。】
的确,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讲述一切的陌生人也许很难信任,但如果按它所言,让一些“不太过分”却又超自然的事情作为“试用愿望”成真的话,任谁都不会怀疑了吧。
【有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啊,呃,那个,因为流对此什么都不问就信了,所以就有些,忘了……对不起……】
初音的话又软和下来,不好意思地笑着。【所以,什么都好,等试了之后再说也不迟…吧,因为是‘试用’嘛。】这么对我说道。
但那又能如何。
我并没有猜疑到必须要用“试用愿望”来让我相信,即使撇开那股排斥,我也没有需要实现的东西。
【如果是不太下得了决心的话,就用这机会来‘试用’吧。】
无奈地叹口气。【即使你这么说也……】然后抬起头来,正视着初音——拒绝的言语被卡在了喉咙口。
她清丽的脸颊上,挂着的依然是温和的笑。
有些腼腆,却是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就好像告诉我有关“试用愿望”这件事,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明明完全是别人的事情,她却表现得比自己受益还要高兴。
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即使早已注定,恐怕是从听说了这一切开始,我的潜意识就在不愿接受现实一样抗拒着这一切。从相遇开始我已经不知拒绝了初音几次,然而她还是近乎死缠烂打地坚持到现在。我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如此麻烦的“对象者”,甚至被粗暴地对待,她却依然愿意擦去泪痕,露出真诚的笑容。然而正是这个载着我无法理解的集合体的女孩,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改变了我许多的事。
最后……也许真的连我自己,也被改变了一点点吧。
【……需要什么特别的方法吗,这个‘许愿’?】
【哎,……啊?】
【我是说,为了实现愿望要经过什么仪式吗?】
初音看上去比我想象中更吃惊。【……难道说,你根本就没想过我会答应么?】【不,不是,那个,的确要经过点特别的方式,只是,那个……】她先是支支吾吾辩解,说道“仪式”的地方,突然就卡住了,把视线偏向别处。
“‘引导人’和‘对象者’额头贴额头,然后由许愿者默念自己的愿望。”
手里的笔记本上某项,清楚地记着“许愿”的方法。我转头向初音看去,她的眼神依旧游移着,脸上还有些微红。的确,那种事,其实已经跟KISS差不多了……我试着靠近,初音果然吓了一跳往后挪去,场景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初见之时。说到底,她可是那种仅仅被靠近就会因为紧张而吓晕过去的类型(?),“许愿”什么的,恐怕要算大冒险了吧。
在奇怪的地方顽固,却在更奇怪的地方害羞。果然……我恐怕一辈子都无法明白她了。【怎么了,不是说要用那个‘试用愿望’么?】我招呼道。
【啊,哎,是的,只,只是没想到流竟然突然那么爽快就答应了所以……】
【那种事不说也罢……不管我答不答应,这工作总要由我传下去的吧?】
我讨厌着白送的恩惠,而相反亦然,不想再看到付出没有回报——更何况是自己的缘故。【总之,工作少一点,算一点吧。】我说着上前一步,迎来的却依旧是初音紧张的反应。【安心吧,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或者,干脆你靠上来好了。】
【好,好的……对不起,都是我……】
【与其道歉还不如赶快完事,快点吧,在我改主意之前。】
我正坐起来,闭上眼睛把头微微前倾。
…………
……
也许的确如初音所言,只要是人,都会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吧。
普通人的心里保存着平凡的愿望,而无欲者心中也会留有那样思念。那么,我就来许下一个与之相称的,只属于“没有愿望的人”的“愿望”好了。
是因为初音的到来,让我产生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改变吗。
——还是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有着渺小的期待吗。
创造这一切的神明啊,如果你真的万能而仁慈,那就连这样的我都改变试试吧。
……
…………
很长时间里,对面都没有一点动静,然后在我几乎忍不住想张开眼时,终于有一阵摩擦声传来。鼻子捕捉到了女孩身上的味道,初音在紧张地颤抖着,但最终还是稳稳地把自己的额头……贴到了我的上面。
然后,由我来狠狠地默念那个“试用愿望”。
“请让我,有一个想要实现的‘愿望’。”
22:06
【那,我关灯了。】
“啪”一声,室内便陷入黑暗,摸黑找到自己的位置钻入被子,凝视着漆黑的虚空。铺着厚厚的垫背,已近完全感觉不到地板的冰凉,却仍然没有半点睡意。
这间小公寓长久以来,都是离家求学的我“一个人”的家。
而今天夜里的静谧中,却第一次多了一丝女孩子的味道 ,集中精神时,还能听到旁边床上细声的呼吸。日里发生了那么多事,一安静下来就全涌上脑海,怎么也睡不着。床上的那家伙,估计也是一样吧。
——初音最终还是在我家住下了。
仪式完成,问及安身之处时,她又像之前路口时一样抱住手臂,一言不发地沉默下来。
“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有人在的感觉,真的很温暖呢”
藏着微妙矛盾的话语,却同是由她说出的。她一定总是和朋友们在一起吧,可后一句话却仿佛在透出长久的孤独。习惯了一个人,却又害怕着孤独……我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她,抑或两个都是。然而我还是从柜子里拿出了备用的被子,并寻思着怎么解决衣服的问题。虽然明天她回家一下就一切好办但现在还是……这么想着,不带希望地把手伸向初音的包,却真的从里面找到了几件女式内衣。
是一开始就这么打算了么——我拿疑惑的眼光望向初音,却看到她瞪大眼睛的模样,初音似乎比我更吃惊。
【怎么了?不是你自己准备的么?】
【啊,啊!没,没什么!】
然后等我打好地铺放上被子,这家伙又当成理所当然一样靠了过去,但被我阻止了。我瞪着初音的眼睛,然后把她的目光引向床上。【哎?这,怎么可以……?】
【我怎么样都好,不过你一定得睡在床上。而且,我可不是因为你才睡地上的,只是有兴趣试试看而已。】说是形式主义也好,这也算待客之道。初音还在做着无谓的反抗:【不,果然,还是流睡在床上——】
【嗯,也好啊,如果你不介意两个人有点挤的话?】
然后被我一句话和装作收起地铺的动作驳回,满脸通红地坐回床上。再然后就关了灯,像现在这样在黑暗中无言地沉默着。
【………………】
果然,比起“愿望系统”本身,我更搞不懂的是初音她这个人。
明明初见时如此怕生,没过几小时却放开了好多。
老是小心翼翼止不住地道歉,突然又会强硬地介入。
总是又弱气又被动,一副靠不住的模样,却又在奇怪的地方有着顽固的坚持。现在想起来,站在她的角度看,她一个女孩子家居然愿意留宿陌生的男生家里,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可思议了。
【呐,还醒着吗,初音同学?】
【……嗯,有什么事吗?】
【有点在意所以问下,你以前,有在外面留宿过吗?】
【没有……吧。】
【那,现在为什么会愿意住在我这个认识都没半天的人家里?难道说,比起摸黑回家,更愿意半夜睡着时被我做些奇怪的事?】
我故意把语气放轻浮些。床那边一时沉默了,虽然太黑看不到,初音她一定又是羞红了脸吧。不过玩笑归玩笑,我的确很好奇她的理由。
【因为……流,是个好人。】
小小的声音带来了答案,【很温柔,不会做出过分的事请的,所以,很安心。】
【哈……】
似乎会在微妙的地方引起误会的回答。
“被信任了呢”
这句话的味道和“被讨厌了呢”一模一样,仅仅是换了点内容而已。
然而她并不是在撒谎,那平和安宁地说出话语,是真的完全相信着还算大半个陌生人的我。
——仅仅经过几小时的相处,就对一个陌生人(而且是异性!)抱以常理以上的信赖。
无法理解的事情又多了一件,我只能叹口气,手边触到了那本笔记,随手拿起在空中翻着,凝视着黑暗中的字。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稍稍能看清一些。
——名叫“初音未来”的女生身上,实在有着太多的谜团。
虽然叫做“愿望系统”的东西,“引导者”“对象者”什么的的确很难以置信……但是,即使全盘接受了这些,即使把至今为止的记忆排理了一遍又一遍,我还是甚至搞不清楚她行动的理由。倒不如说,正因为曾设身处地地思考了,才变的更加困惑。
“引导者”就是已经许下正式的愿望,接下交接工作的曾经的“对象者”。
换言之,他们的职责也就只有“把这些事情传达给下一位‘对象者’”而已,“对象者”要怎么使用这个愿望,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一定会有嫌麻烦敷衍了事的家伙的吧——这也情有可原。
正因如此,初音的情况才会显得奇怪。
因为“引导人”会获得的特殊属性,而在这空无一人的境地,无论如何都想找个依靠……我说不出“理解她”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但至少,讨厌这种处境,想尽快解放出来是肯定的吧。那么唯一的方法当然就是结束自己的工作,让“对象者”尽快许愿……正如所言,什么愿望都不要紧。而反观我的情况,虽然不愿承认,但我这样的恐怕算是最难对付的“对象者”了。“没有愿望”什么的……自嘲地想着,这种人要在几万个里才会有一个呢?
不过,我也是明白这些程序的,为了让这交接棒能继续传递,而决定随便搞一个愿望完事。在我挥霍掉这机会的同时,她所困扰的“引导人”属性就会消失,从而忘掉一切回到往常的生活。
然而初音并没有这么做。
断然回绝,即使因为我的怒喝颤抖着身躯,泪水溢满眼眶,也要用不成句的话语,用我无法理解的顽固抗拒着,希望我能慎重地使用这一生一次的机会。
【…………】
完全不该是这样的。我想象着一周后成为“引导者”的自己,进行这工作时的情景。
我把一切机械一样地向对方说明,然后静待对方的反应;我冷眼看着我的“对象者”或欣喜若狂,或凝神沉思,最后决定一个或高尚或低贱或实在或虚幻的愿望,因为那都和我无关;我甚至没有告诉对方有这“试用愿望”的设定,因为直接把正式愿望实现了更快完事。
【唉……】不知第几次长出一口气,把笔记本摊开盖在脸上。【?你在叹气吗,流?】小小的声音很快又从旁边传来。
【是啊。】
【为什么,叹气?】
【还不是因为你太奇怪了。】
【因为……我,奇怪?】
【对啊,奇怪,太奇怪了,就感觉老喜欢对人关心过头似的。……啊,这句话可不是在夸你。】
【是,是这样吗……】
床那边的发问也停了,陷入沉默。继续躺了一会,之后一把把笔记丢在一边,双臂也塞进被窝,闭上眼睛打算把一切丢到明天时,却听到了意外的言语。
【其实……我从来都没那么想过……】
【想过,什么?】
【‘为别人着想’什么的,一定很奇怪吧,我的确是想要流能好好使用这次机会,但除此之外,其实是自己也有想要确认的事情,所以才……】
她那奇怪又矛盾的举动,原来也是有所自觉的吗?【想确认?是指什么?】我继续问道。
【嗯。……就是,我自己的‘愿望’。】
哦,想起来了。
初音现在是“引导人”,也就曾和我一样是得到机会的“对象者”,已经许下了“愿望”的人,恐怕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的愿望实现了没有吧,在交接完成记忆被抹消之前。
【但是,我的‘愿望’……似乎还没有实现……】
回答却出乎意料。【没有……实现?】
【嗯,啊,这好像也不太对,毕竟是那样的愿望呢……到底是没动静呢,还是已经实现了我不知道,现在还不清楚……就想着如果时间能长一点,能确认就好了……果然很自私吧,这样……】
【没有吧,这样的再正常不过了。不过说道‘毕竟是那样的愿望’……你许了什么愿望,能告诉我吗?】
【啊,哎?为,为什么突然想知道这个?】初音的声音夹入了一丝慌乱,似乎不经意间触及了什么特别之处。【嘛,也没特别意思,只是想作为参考而已。】
【那,那个,虽然话是这么说……】
【嘛,说吗,又没人知道,而且,帮助‘对象者’好好许愿不是‘引导人’的义务吗?】
【唔,呜呜~】
初音发出表示难堪的呜咽,床上被子的影子蠕动着。然后,在我以为终于要道出答案时——【果,果然还是别说了吧。】却给了我当头一盆冷水。【为什么啊!】我掩饰不住失望。
【因,因为是很难为情的愿望啦——话说回来,流的话,又许了什么‘试用愿望’呢?】
【呃——】
虽说是转移话题,但是要我一下说出那个‘愿望’,却好像有说不出的违和感。【……算了啦,反正,也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愿望’而已。】最后只能这么遮掩。
【哈啊……】
【时候也不早了,明早起不来的,快睡吧。】
【啊,哦。晚安。】
【……】
自己挑起的对话,又由自己匆匆结束。我继续凝视着完全的暗,听着床那边均匀而细微的呼吸声。本想通过对话了解一些的,结果却使疑惑积得更多,回想起自己刚刚的表现,就好像完全是另一个人。
也许,真的是初音身上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吧。
即使拼尽全力去抗拒,却依旧死死咬住不放。已经否认不了了,虽然只有一点点,她的确已经介入了我的世界,而且可能是我最不想去记起的那一部分。再下去……我也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过,不走上前去看看的话,连失败的结果都得不到啊。)
没错,明天会发生什么,不身处明天去了解不行呐。
那么,就这样下去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