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 福塔诺西之盾的忏悔

作者:希奈希奈 更新时间:2021/2/27 20:26:15 字数:5060

当第一缕的曙光照向福光堡,将那苍白的石面染上了金色。空气仿佛凝滞了。

在福光堡的后花园里。能听到的,只有鸟儿的声音。但那声音并非为了歌唱,而是更为轻柔的悲鸣。

正对着后花园,希奈盘腿坐在那一方石台之上。双膝架起了传说中的圣剑杜兰达尔。将双手放在剑上。他凝望着下方一层层的花园阶梯。

这里是福塔诺西的高处,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城墙,甚至是福塔诺西这座城市的全境。虽说福塔诺西是他的第二故乡,但他毫无疑问,热爱福塔诺西更甚于他的故乡。

看着初升的太阳在他的第二故乡逐渐升起——这是希奈的习惯。这种行为往往能够给身为四大贵族同时又是国王指导者的他带来安宁……但是,今天,今天却没有。

他的披风沾着焦黑与血迹。全福塔诺西最为优质的铠甲上也满是凹陷和划痕。几缕杂乱的发丝挂在了脸前。他稍微看了一眼,这发丝已经不像是百年前一样发出乌黑的光泽。

自那之后——已经一百年了啊……

如果换做平日,希奈早就应该梳洗,整理,将血,汗,以及烟火的气味从自己的身上除去。盔甲也应该送到福光堡的专用铁匠处修理。或许,应该再添上一件新的披风。毕竟,他的身份是福塔诺西的四大贵族,王族的御用守卫。福光堡的总管。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那是因为——福塔诺西的第三任国王,符曲陛下驾崩了。

他是希奈教导出来的第三个孩子。而希奈对于每一任自己教导出来的孩子成年之后的景仰与爱戴胜过任何其他人。他曾发誓,保护福塔诺西的国王世世代代……然而,希奈却没有出现在最为紧要的关头。

战斗不曾压垮这位强大的龙裔。但如今的情况让他不得不痛苦地对着花园深吸了一口气。这份沮丧,确实地压垮了他。

前一天的亚人种起义让整座城市,或者说是整个国家都措手不及。即使希奈一路尽快奔回福光堡。途中多次受伤。但他还是麻木不觉。在这几个小时里。希奈始终坐在那里。

直到清晨石板的寒意透入骨髓。直到悲伤,耻辱,和罪恶感袭向全身。

那些经历了袭击的福光堡守卫没有打扰他的惨状。却为他封闭了这片花园。让他可以在这无比黑暗的时刻独自长坐。希奈为此感到感激。

但……不论怎样,时间总是会过去的。

希奈长叹了一口气。咬紧牙关。拿起了杜兰达尔,拄着它起身。然后,最后看了一眼这每天带给他慰藉的花园与城市。

看过之后,他毅然决然的转过身,返回了福光堡之中。

在百年前,他许下过诺言,如今,他将兑现诺言。

有气无力,失魂落魄。昔日里威风凛凛的希奈如今无论是从别人看来,亦或是自身感觉,都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亡灵。游荡在含恨亡故之处。

实际上——他宁可自己已经成为亡魂。如果是为了救驾而死在那群亚人种之手,至少可以死的有尊严。

他沿着福光堡的走廊慢慢行进。一切似乎都变得冰冷,死寂。平日里那位最活泼的女仆长,此刻也一言不发。

这是名为沉默的死寂。

平日里有时有些散漫的站岗卫兵们,在此刻也无比坚定地恪守着自己的职责。他们每人脸上都带着哀伤的神情。见到了希奈,他们对他致以军礼。但是希奈并没有回礼,只是深深地低下了头。

他认为自己不配接受礼遇。

最后。希奈来到了一扇紧闭的门前。他回想起与那位老朋友百年前的约定。但在想要敲门的时候,却停住了。

——他的手在颤抖。

他咒骂自己的软弱,急忙敲了几下。然后将杜兰达尔杵在地上。

过了有多久呢?

那是一段漫长而静止的「片刻」。

在那过后,面前的门没有丝毫打开的迹象。而这时,身在旁边的卫兵终于作声。

「我记得初霜三世……啊不,初霜代理大人去了北墙,希奈大人。她似乎正在指导布防。」

希奈在心中叹了口气,但是嘴上只是咬紧了牙,向那位士兵点头致谢。但另一位卫兵见此状况又开了口。

「希奈大人……无人责怪您——」

没等他说完,希奈立刻打断了他。

「谢谢你,士兵。」

是啊……福塔诺西的希奈,福光堡的总管此刻并不需要士兵的同情。

两位卫兵一同敬礼,然后继续坚守岗位。

希奈转过身,沿着走廊向回走。虽然此刻初霜三世不在办公室,但他永远记得百年前,他和初霜一世——也就是初霜本人的约定。

现在的情况并非缓期和赦免,而是将痛苦与煎熬停留的更久一些。

不觉间,希奈穿过了一个悬挂着福塔诺西军旗和条幅的大厅。走到这里。希奈停在了一面军旗之下。

那是一面在白色的底面上绣着福塔诺西的五把圣剑的军旗。有些遗憾的是,军旗的下端被烧毁了。但这并不影响它是一件精美绝伦的工艺品。

希奈还记得,这是百年前,符戈锻造了五把圣剑,并且将其分发之后,圣女和黄金公主爱丽丝一同缝制的。它曾经在生命井之战中陷落,被深渊种夺去。但是,符戈御驾亲征。为了夺回这面旗带头冲锋。打响了人类对深渊种的最后一战。那时,希奈就在符戈身边。他们突破了数以百计的深渊种战士。最终才抢回了福塔诺西的旗帜。再然后,希奈成了扛着旗帜的人——即使魔法的烈火夺走了旗帜的镶边。旗帜依旧在希奈的守护下迎风飘扬。

或许,正是这幅景象,扭转了最后一战的颓势。让福塔诺西人重整旗鼓,从深渊种的魔王手下拿下了一场奇迹般的胜利。

在凯旋之后。符戈拒绝修复这面旗帜。他曾经说过,希望所有看到它的人不会忘记这段历史。

……

但是,那位原初王与他的孩子们……已经走了四代了。

尤其是……这次是希奈没能保护好符曲。

他摇了摇头。继续走着。然后他路过了一个小房间。

这是福光堡的冷僻角落。是一间相当幽静的图书馆。他曾与每一任国王在这里一同学习。指导他们的成长。

但是……符天陛下为了独当一面,过早的抛弃了他人的支持。符莉女王睿智而明厉,长大后便不再需要自己的帮助。

唯有符曲陛下,即使在治国之后,也很喜欢与他一同在这里度过晚间的时光。远离贵族和仆人的叨扰。

他们曾共同度过漫漫长夜,也曾共品浓烈甜蜜的美酒。讨论战略,政治,以及福塔诺西的未来。也有追忆曾经的年轻岁月。

治国二十年,公共场合下的符曲陛下总是不苟言笑。老成持重。然而在这里——他与希奈共同的心灵港湾中。每当酒杯见底。天色渐明,他会笑到泪流不止,然后激情昂扬的讲述着自己的愿望以及寄托给女儿多萝茜的梦想。

又一阵痛苦将希奈无情地碾压。他突然间意识到。他再也听不到唯一将他当成老朋友的人的笑声了。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希奈无意之中,来到了训练场的门口。他感觉这里有什么在召唤着他。

过去的一百年里。希奈恐怕在这里度过了绝大部分的时间。只要不是在守卫期间,基本只要到训练场,就能看到希奈的身影。那里才是希奈真正的家。才是他感到安适的住所。

他是每一任国王的老师。他曾在这里与每一任国王切磋,度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也是在这里。希奈看到了每一任国王将自己接纳为家人。而现在,他的家人……只剩下多萝茜了。

他曾在这里教授多萝茜剑术,枪法,以及魔法。

为摔倒在地的她拭去眼泪,扶她起身。在那里与她分享欢笑,庆功助威。

多萝茜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是他最为寄予厚望的孩子。

但是——在此刻,想到多萝茜的那一刻。希奈本该在杜兰达尔的加护下坚如磐石的身躯,却明显的感受到了被刀划开肚子的感觉。

希奈失去的是人生的挚友,但年轻的多萝茜失去的却是父亲。

她已经孤身一人了。

希奈感到如鲠在喉。想要尽快逃离这让他痛苦不堪的地方。然而正当他打算继续动身的时候,却有一个熟悉的声响让他驻足。

这是他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准确的说,这是没有开刃的剑砍在了木桩上的声音。

这个声音的意味不言而喻——有人正在训练。

士兵们此刻没有训练安排……如果使用训练场算是违规……是谁在这时候训练呢?希奈皱起了眉头。

但是……他感受到,自己必须进去,有人在里面等着他。

明明等下就是多萝茜的演讲,自己已经到时候去议会厅等候了。但他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走进了训练场的大门。

然而就在进入训练场大门的时候,一种烦闷的感觉涌上心头。

——希奈一开始并没能看清是谁在里面。房间内环绕的拱形走廊和立柱似乎都在故意遮挡训练者。但是——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如果是熟悉的人的话,希奈只听剑刃击打的声音,就能分辨出对方的身份。

希奈本是这样想着的。

但是,这剑法生疏无比,杂乱无章,唯一能听出来的,只有狠重的力道。

——除了力道以外,这剑法中毫无可取之处。

即使是最为普通的士兵,都不会用出这样的剑技。

希奈这样想。他决定给闯入者一个警示。

然后,希奈就这样静止在了这里。

因为当希奈绕过了一根根立柱,他终于看到了是公主正举着训练用的重铁剑对着木头假人挥砍。她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她的表情诉说着痛苦。招式杂乱无章,狂放不定。

希奈在训练场的阴影之中站定。年轻公主的这幅样子让他黯然神伤。他多想走到她身边,安慰她,帮她度过这艰难的时刻。因为多萝茜和符曲,甚至是符家一家对希奈来说都胜似家人。

但是——多萝茜又怎么会愿意在这里看到他呢?他是国王的御用侍卫。然而现在,希奈还活着,国王却死了。

这种迟疑令希奈很不习惯。也让他很不舒服。作为龙裔,以及福塔诺西之盾,无论在怎样的战场上,他也未曾有过任何犹豫不决。

希奈最终摇了摇头,打算转身离开,前往会议厅,等待公主的演讲。

「希奈老师?我知道你会来的。」

希奈暗自咒骂自己的愚蠢,咒骂自己的好奇心,为什么不刚才立刻离开。

他慢慢转过身,注视着多萝茜。多萝茜已经不再是孩子了,虽然身高还是之前的样子,但她已经有作为统治者该有的一切素质了。

只是——在这种时刻……

希奈想着的时候,他终于注意到多萝茜眼眶带红,眼圈发青。他意识到自己绝不是唯一一个无法入睡的人。

「公主殿下……」

希奈单膝跪地,深深低下了头。

然而多萝茜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站在那里,俯视着希奈,喘着粗气。

「对不起」

希奈依旧低着头。

「道歉是因为老师打扰了我,还是因为没有及时护驾?」

希奈稍微抬起头,眼前的多萝茜正对他怒目而视。手里还提着训练用的重剑。此刻,这位久经沙场的龙裔已经词穷,不知道如何回答,不知道如何说清楚自己的感受。

「我辜负了他……也辜负了你。」

最终,这位龙裔只留下了这样的话语。

而多萝茜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向了训练场的武器架。

「平身。」

那是多萝茜的命令。

而就在希奈起身的同时,多萝茜向他扔去了一把剑。从战场磨练出的反应让他下意识用左手接住了剑。右手依然握着杜兰达尔。

扔来的是和多萝茜手里一样的训练用剑。他们共同的特点是,加大了重量,磨平了刃。

再然后,多萝茜凶猛的挥起了重剑,向希奈扑过来。

希奈本能地向后跳开,躲过了这凶猛的一击。

「公主殿下,我觉得这不太——」

刚一开口,就被再次冲过来的多萝茜打断,剑锋奔着胸口而来。而习惯了的希奈用杜兰达尔拨开,后退了一步。

「公主殿下——」

希奈说着。但是多萝茜再次出手,比起刚才,更加不留情面。

这是一高一低的二连击。虽然多萝茜手里是训练剑。但也足以碎骨断石。

有杜兰达尔加持的龙裔,本应该不惧怕这一击,但希奈还是本能地格挡了下来。

他先用侧部和杜兰达尔的剑身挡开第一击,然后用左手的训练剑接下了第二击。钢铁相撞的感觉让他明白了多萝茜的成长。

「你……去哪了?」

多萝茜大吼着。绕着他踱步。

希奈垂下了武器。

「您非要这样不可么?」

低声说话的希奈点燃了多萝茜的怒火,让她紧紧地握住了剑。

「是。」

希奈叹了口气。

「请稍等。」

这样说着,他走到一边,将杜兰达尔放在了武器架上。而多萝茜一直默默地等着他,将握剑的手松开又扣紧。

而等希奈刚刚回到房间中间,多萝茜立刻就出手了。她快步冲过来,发出了愤怒的苦闷声音。但她的攻击毫无章法。而希奈借力用力,架开了所有的攻击——他不想在这演讲之前和多萝茜以硬碰硬。

换做是其他时候,他都会毫不领情地斥责公主的狼狈不堪——她只想着进攻,结果自己破绽百出。但是此刻,希奈不会打扰公主的情绪。她有足够的理由宣泄愤怒,当然他也不会趁人之危,攻击公主的破绽。如果公主非要狠狠打他一顿不可。那就让她打个痛快吧。

「您——去哪——了?」

在挥砍的间歇,多萝茜问着。

这让希奈也陷入回忆。

————————————————

「我早就该这么做了。」

符曲陛下头也不抬,正坐在桌前写信。

羽毛笔每一次下落,都是龙颜震怒的戳刺。他的笔触,宛若激烈的炮火。

符曲陛下很少这样将情绪如此外露。

「陛下?」

我询问着。

「希奈,我们队自己恐惧的事物过于固执了。」

符曲并没有抬头,但是姑且是停下了手中的羽毛笔。

「我们太傻了,我太傻了。为了保护自己,我们亲手创造出了自己最为可怕的敌人。」

……

————————————————

一记直指要害的重击,被希奈格挡,强大的力道让他后撤了一步。

「你无话可说?」

「我本应该与您父王在一起。」

「你没有回答问题!」

多萝茜的情绪外泄,突然转过身,将剑甩到了一旁。

希奈有那么一瞬希望多萝茜就此作罢。但是随后,多萝茜从武器架上,取下来了另一件武器。

不是别的什么,正是「符尔塔」

公主举起剑对准了希奈,表情坚毅,寸步不让。

「取你的圣剑。」

「可是您现在穿的是等下演讲用的白纱裙……没有护甲。」

训练用的武器容易打断骨头。而圣剑……则是取走深渊种性命的好手。

当然,这也意味着,这东西相当容易闹出人命。

「我不在乎。」

多萝茜只是淡淡的这样说着。

希奈低下头,弯腰捡起来多萝茜扔在地上的训练用剑。将它放到了武器架上。

为弟子收拾是老师的职责。而现在要做的,是福塔诺西之盾的职责。

即使心情沉重——希奈还是拿回了杜兰达尔。然后回到了大厅中央,做好了准备。

一句话都没多说,师徒之间的战斗,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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