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凤之秋号舰桥,安星航舰长独自一人坐在闪烁红光的指挥室。数个小时前,利辛人骤然发动了意料之外的袭击。早些年,议会眼中的利辛星人是一群打家劫舍的星际流氓,靠收小文明的保护费和当佣兵维持组织,内部还总是为争权夺利打起来。总之没什么人会觉得一盘散沙的利辛能星际间有什么作为。
但从今天开始,这一切都改变了。他们的舰船如星辰般繁多,缀满了整片星海。放眼望去都是他们灰色的船只。导弹和激光,弹雨铺天盖地,爆炸从远日点震颤至恒星中央,一路上都是火红的焰光。而中央那一艘利辛旗舰,尤为显眼,其远比地联的大洲级战列舰庞大。在利辛舰队之中,它犹如海砂之上的岩石。
利辛掠夺者氏族,大可汗,万胜旗舰。
潮水一般的敌舰淹没了地联β-314星系。竹凤之秋号根本无法抵御丧心病狂的侵袭。那时,脊峰舰首至满核负载,深蓝色的光弧转瞬便串出了一连片的爆炸。但利辛人的舰队布满了整个星系,不见尽头,就像切开河流却又转眼汇聚如初,不到半个小时,无数袭来的导弹将几艘非主力配备的地联巡洋舰炸得粉碎,恒星船坞也同时遭到重创,随之赶来蚁附般的登陆艇,控制权易于人手已经是时间问题。
很快,利辛崛起的讯息将传遍银河,震动每一个星海文明。
——数个小时前,竹凤之秋号选择孤注一掷。她抛开岌岌可危的空间站,扭身冲入了利辛的舰队之中。安星航舰长选择像古老的中世纪骑士一样向利辛旗舰发起挑战,带着地联亚太分部的荣耀,一往无前。巨大的大洲级战列舰猛然将加力提升至过载,喷口顿时闪烁过一道蓝光,霎时满天星海也被映亮!此时身后的喷焰亦如彗星自天穹坠落,它像北冰洋之上怒吼的破冰船,沿途躲避不及的利辛舰船就像玻璃一样被狠狠撞碎!
但是如此猛烈的撞击,也消解了覆盖在竹凤之秋号舰身的护盾。同时,利辛旗舰也进入了竹凤之秋号快子光矛主炮的射程之内!还不够,竹凤之秋号顶着狂风骤雨般的炮火,冲入了旗舰的禁区之中。全弹发射!那一刻,竹凤之秋号舰身犹如一座轰鸣爆发的火山,星系之间随之应起海潮般的冲击波纹。
蓝色弧光沿途贯穿了数艘利辛舰船,所掠过的一颗陨石也顿时被溶去一角。这一切都发生于同时,它成功命中了与其面对的利辛旗舰,却迸碎成了漫天的星光。它撞在了旗舰的护盾上,在上面拨出一道水波似的涟漪。
利辛旗舰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像是敬畏向死而生的勇士,又或是嘲讽不自量力的星尘。它沉默得像一块巨石,默默注视着与之相对的竹凤之秋号。而这块巨石最终沉默着迎来了胜利。竹凤之秋号已经等不到下一次攻击了,数枚鱼雷击穿了她的装甲,她的舰身尾部赫然出现了陨石巨坑一般的洞口。
她的引擎和聚能核心都严重受损,只剩一下一次跃迁充能的机会。
“大家弃船吧。”舰长安星航说,”各位,要活着到地球。保重了,你们会成为英雄。”
——数个小时前,反击失败后的竹凤之秋号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她放弃了紧急跃迁逃离的机会,转而向恒星重力井外突围。她跳入了相邻星系的超空间FLT航道。一支规模不小的追击舰队也紧随而来。
亚太舰队的战列旗舰竹凤之秋号,只会接受在前线死去的结局。β-292,那里是竹凤之秋号奉命坚守的地方,是绝不可以失去的国土。那将是她的长眠之地。
这时,安星航舰长已经遣散了几乎所有幸存的船员。他们乘坐逃生艇安全逃离了。竹凤之秋号只剩下Ai副官控制着必要的部分,他决定留在这儿直到最后一刻。
“舰长,白菊号的一位科研人员请求与您通讯。他说,有让竹凤之秋号得救的办法。”
忽然,副官Ai在他的眼前闪现。少女微笑着,说出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讯息。
“两位……如你所见,我是竹凤之秋号的舰长,安星航。很抱歉竹凤之秋号已经没有能力保护你们。你们说可以让竹凤之秋号安全脱离危险?但你们可能没搞清楚状况,我的身后有大约两支舰队追击,不是我们可以应付的。”
上杉健太接入通讯。
“安舰长,我是白菊号科研团队首席科学家,你可以叫我上杉。我确实有一个可以让我们都脱离险境的方法。”
“好,上杉博士。”“——我说明一下,你看得到我身后的那个星门么?”“看到了,委实是个大家伙。容我问一句:那……真是个门?”
安星航从没见过那么巨型的造物,它比造出大洲级战列舰的船坞还要大上一圈。上杉健太点头道,”是,它通向银河系之外。我和我的科研团队,包括我旁边的陆博士一直在尝试打开它。长话短说,我们现在可以打开它,但需要一点点时间。如果失去这个恒星空间站被夺走的话,我们文明通往河外星系的机会也就不复存在了。”
“一点点时间……么。上杉博士,我个人愿意为这个机会守到最后一刻。但我不明白你说的,它可以让竹凤之秋号脱离险境?听起来那只是个门而已。”
“不开玩笑,安舰长。如果我们可以在通过那个星门后关闭它,利辛人的舰队就无法追上我们了。按他们的科技水平,再过数个世纪也弄不明白怎么打开它的。”
“我明白你们说的了。”安星航笑了,”可以尝试。但两位博士,有什么计划么?”
“只需要为我们争取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然后我给你讯息的时候,请立刻通过星门。”
“听起来很简单,但是到时候我该如何通过它?”安星航看去L型星门的图像,这上边可没啥能开一艘舰船进去的闸口之类的。
“我想只要直接进入那个紫色的球体就好了。”
比起所谓的门,那更像是一个黑洞啊。安星航心想。他说:”明白了。两位博士,感谢你们。我和竹凤之秋号等着两位的好消息。”
“不,是我们仰赖您了,安舰长。祝君武运昌隆!”上杉健太右拳紧握,拍向胸口,以此肃然行礼。
通讯结束了。布雷克副舰长看向满头汗水的上衫健太,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健太望向他,这时舰船内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与之相应。操作员,科学家,工程师,舰长,以及好友陆子铭,大家都围到了健太的身边。现在是做决定的时候了。健太说:”副舰长,你们带着大家走吧。”
在场所有人听到都愣了一刻,脸上不约而同露出震惊的表情。健太解释说:”其实,开门不需要所有人冒险。只是现在,我需要用高性能的计算机代换数据。这应该只用十分钟左右就够了,在那之后,加载上最新型的亚空间引擎的白菊号可以安全载着大家回到地球。”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船员和科学家们的脸,有人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他坚毅的神情又退了回去。只听,他缓缓地说:”这件事是我的决定,我的责任。诸君,请把这一份荣耀留给我吧,拜托了。”
布雷克副舰长沉默了一阵子,最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博士,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我会尽我所能。”
上衫健太笑了。这时陆子铭走过来,两手腰一插,盯着他道:”如果你让我走,就放弃吧。我不亲眼看着你把这星门打开,我是绝不会走的。”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健太搭在好友肩膀上,说:”放心,我会给你这小子机会的。”
约十分钟后,陆子铭和上衫健太两人拿上装载数据的箱子,走出了白菊号。舱门后,船员正朝深空之中的两人敬礼,忽然通讯器内传出一声喵叫。一个小东西也从白菊号上飞了出来,陆子铭看去,没想到是小白套着不知哪来的宇航袋遛出来了。
“主人,不要丢下小白啊喵。”
通讯器里满是小白的猫喊。场面似乎有些滑稽起来,那个半透明的小宇航袋显然是受过一些天马行空但成功的改造,形似一个橡子,尾部还装载了一个小喷口,正扑朔扑朔地朝陆子铭这边飞来。
陆子铭赶紧飞上去抱住它。宇航袋里的小白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呢。
这家伙,聪明得简直有点过分了啊。那个宇航袋确实有携带生物上天空观察的用途……现在被小白发掘作为它的宇航服。但是后边的小型燃料喷口就有点儿没法解释了。陆子铭看向一旁的上衫健太,健太连连摇头,说:”不是我做的。”
“主人不要小白了吗?”小白语气可怜兮兮的。
“不是的,小白!啊啊啊,待会再跟你解释吧。”
也没耽搁太多时间,在这意想不到的小插曲过后,随着一阵水波样空间褶皱泛起,两人目送白菊号消失于深空。他们接下来要飞到那个之前建好的补给站里,拿上一些燃料之类的补给品。另外,站内还有一架小型的工程船,借助它可以节省一下时间。
不久,通讯器里传来了安星航舰长的声音。
“竹凤之秋号已开始接敌,两位博士,要抓紧时间了!”
十分钟前。在竹凤之秋号舰桥。安星对自己Ai副官冬晓道:
“启动所有备用能源系统,全能量负载。”
“——全能量负载。上线中,系统已应答。”
“检查火力损失,冬晓。”
“两座动能炮台无响应;火炮装填岗位人员丢失,效率降低。判断为火控系统故障,故障原因未排查……无人机储备仓上线,已放出无人工程机,正修复故障……警告,检测到关键控制岗位缺乏,修复工作受到阻碍,无法进行。”
冬晓的播报声传遍无人的竹凤之秋号船舱内部。安星航独自一人坐在舰桥指挥室内,道:”结束故障修复,全舰火控切换为全自动模式,忽略故障节点。冬晓,报告现有火力。我想要知道我现在还能用上什么。”
“快子光矛舰艏主炮离线,必要能源缺乏。四座动能炮台……检测到两座炮台响应,试射顺利。副炮系统损失百分之五十六,可用的无人工程机正抢修中。”
“尝试:开启快子光矛主炮。”
“正在尝试……”
指挥室的灯光霎时黑了,连同Ai冬晓的少女影像一起闪灭。一片漆黑之中,安星航紧张地抓紧了椅子上的合金扶手。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冒险的尝试。竹凤之秋号上的快子光矛主炮仍然算是试验型武器,威力惊人能耗同样惊人,实际竹凤之秋还未来得及验证它核心反应堆能否支撑快子光矛的高频率击发便匆忙上马更新。如今竹凤之秋号多个副反应堆离线,依然强行启动快子光矛……
但也没办法了啊。这是可以瞬间击穿利辛人星舰的武器,只要快子光矛在线,胆敢在竹凤之秋号面前预热引擎至星际巡航速度的舰只必将遭到点名式击毁——进入星际亚光速巡航速度的利辛人的掠袭舰,就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威胁到星门!决不允许这样的状况发生!
黑暗持续了一段时间……最终,指挥室重新亮起了灯光。冬晓的少女模样又再度出现在安星航眼前。他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真是侥幸啊。”
“快子光矛主炮已上线。警告:能源严重不足。”听到播报,安星航做了一个决定:”关闭护盾充能。冬晓,给我继续给主炮供给能源。主炮一定不能离线,知道么?”
“已将主炮能源供给设定为最高级。注意:侦测到超空间波动,敌军出现。已将敌军的目击影像投影至主屏幕。”
是利辛人追击舰队。一艘艘战舰从波纹状的空间涟漪之中跳跃而出,密布在竹凤之秋号的身后星空。顿时,核导弹便如同骤雨般袭来。
竹凤之秋号的舰体被直接命中,连串爆炸的冲击波似海啸般排山倒海,尘浪顿时贯穿了竹凤之秋号庞大的舰身。指挥室就像是发生了地震般摇晃起来。真快啊——烟尘里,安星航扶着墙壁站稳,道:”就让我这个光杆司令在这里迎接他们!冬晓,让所有还能动弹的炮台,给我向敌舰开火!”然后,他摇摇晃晃地打开通讯:
“竹凤之秋号已接敌,两位博士,要抓紧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