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与腐烂

作者:Daisy深色怪物 更新时间:2020/5/15 1:18:51 字数:3061

路易斯堡垒是折耳这辈子第二次驻守的城堡,他这辈子做过的梦和那些黑夜交织的幻想像越过山间田埂的燕子,那些垂露的藤曼传递而来的冰凉触感,宛如一个漂亮女人的肌肤,他第一次望见这只在夜幕里高耸的巨人甚至闭着眼睛颤抖着跪了下来。

“主啊,感谢你赐予羊群生存的光!阿门。”

他虔诚的祷告在午夜里像个疯子。

“行了行了老疯子,”守夜的卫兵队长把他从泥坑里踢出来:“假如你不想因为当逃兵被逼供出去的话,就给我好好听话,这里很安全,这里是你的猪圈……”

队长有些嫌弃拍了拍绑脚上的泥点,而后有些愉快的把手里的马灯递给了面前脏兮兮的老头:“现在,去西城门的方向巡逻吧。”

折耳不叫老疯子,也不叫折耳,他的真名也许叫康纳或者威廉?但是谁管他呢?他只是个浑身脏兮兮的老疯子,在这片大陆,又脏又丑的疯子多的是,他们多到如同一棵枯树上叽叽喳喳的燕子,惹人厌烦的家伙大多数巴不得在这场狰狞而长久的战争里死去,他在前半生的战争中被削去了半只左耳,所以他叫折耳,仅仅如此而已,就像被锯掉腿的木匠叫瘸子,被夺走眼球的渔夫叫瞎子,他叫折耳。他戴着灰红色的旧铁盔,穿着一件长短不一的破烂链甲,说不上是战士,也说不上是乞丐。

折耳没有反抗什么,或许他还心怀感激,他的嘴角笑着咧着一个可爱的弧度,而后带着一身子的泥土气息转身走向西城的城墙。

今晚上的星星格外明亮,折耳虽然已经老了但他的眼睛还是如此锐利,他可以看到风吹落麦橞的抖动,他可以看到农户们骨瘦如柴的看门狗,虽然那些城里还残余着风声淹没的哀嚎,可是不去认真聆听,那些渐渐变冷遗留在街道的尸体会马上被在黎明到来之前处理掉。

这样才能使领主视察时心情愉悦。

折耳已经在这片叫亚诺斯的国家生活了五十多年了,虽然他作为贱民活到现在这个年龄在这个国家里是古怪的,亚诺斯王朝似乎伴随着贫困和瘟疫,战争和压榨。这场战争能持续这么久被国王视作理所当然,骑士的剑,当然只为那些赏赐他的贵族挥舞,而不是铁匠铺满身汗味的老汉。所以在面对那股叛变的乱军来说,贵族才是圈起来重点保护的羊群。

他在面对命运残酷的磨盘碾压着,也只是腐烂的活着,不是什么行尸走肉,只是单纯的活着,不像圣殿骑士那般为了皇冠,也不像反叛着那般为了自由。他觉得自己只是活着,最多偶尔想象一下再找回妻子种上麦花的生活。

可别想多了,他叫折耳,仅仅如此。

路易斯城堡保护着的是熙太郡的大片农民和土地,现在这种情形倒不如说是路易斯堡被这些破烂的农户保护着。

折耳缓缓走下石梯,他按着要求虔诚的点亮西城的高灯,灯明相安无事,灯灭狼烟四起,不过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倒是没有哪支叛军会傻到袭击现在的路易斯堡,皇帝很看重作为他亲弟弟的领主大人路易斯,从皇城调来一整团的正规军。

当然还包括几十具圣甲。

他这样想着,终究放心了很多,他把手里的马灯慢悠悠的支棱在石墙上,从自己的后包里摸出一只深褐色的雪茄。这是他在一个死去的军官身上摸到的高级货,虽然不清楚市场价多少,但他还是决定先留着闻闻过瘾,等哪天再吃不上饭了再把这只雪茄卖掉。

在这样的乱世下,可是得紧凑得精打细算。

可就在他紧紧嗅着那弥漫着浓烈烟草气息的雪茄就要沉沦之时,那只不恰时怡的黑猫忽然闪过,把他手里的雪茄撞落到黑暗里。

他吧唧了一下嘴,就要大声呵斥这只黑猫,却害怕打扰到城墙下睡着的卫兵老爷们,就这样默不作声的紧皱眉头,俯下身去慌忙的寻找着。

没有摸到雪茄,倒是摸到了一个温软的物体卷缩状卧倒在黑暗里潮湿的草堆里。他没有太大反应,尸体已经见怪不怪……

他这样想着,继续耐心的寻找着。

“先生……”从那张看来明显是马概里遮雨的黑灰色破布里满满出现一只浅蓝色的眼睛,她害怕着蜷缩着颤抖的身体,却又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那是一只浅蓝色的漂亮的眼睛,拥有着这个星空最真挚的美,在这个苦涩的世界忽然猛烈的闯进这样一只纯真而茫然的眼睛。

折耳有些移不开目光,他原来真的见过璀璨如歌的星河,全部装在女孩的眼睛里。

而后女孩露出了半张脸,她俊俏的鼻子似乎滑梯般美好,薄如蝉翼的嘴唇与之相衬,黑发的她看起来真像一只幼小的惊慌的鹿。

折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都已经半身入土了,怎么还这样没羞没躁的盯着小姑娘看。他的喉咙罕见的有点发干,他意识着自己应该先道歉来着,可是说什么好呢,说抱歉好还是先打个招呼,这样打招呼会不会显得有点突兀?

“先生,十铜板做一次……”

女孩平静的说着。

他把将要说的话全部活生生的咽了回去,像是那暴躁的兴奋忽然被拂去掉所有的前缀,只留下光秃秃的沉默。折耳又一次感觉眼泪噙在眼眶里如关不住的猛兽,但是这比他在一次次死里逃生的无奈还要沉重,好比墓地里愤怒的压抑的棺材板关不住的情绪,还是被埋葬了。

女孩将他的手缓缓的拉进那块马棚里的破布里,直到他触碰到女孩温热的肌肤他才如同一个溺水的人开始疯狂的挣扎起来。

“你别碰我!”

女孩疑惑的看着他,“先生如果没钱,那只雪茄可以换一次”。

“我叫你别碰我!”

他甚至不再去管那只对他来说价值昂贵的雪茄,对他来说,这场战争没杀死他最后珍贵的东西就是生命。他歪斜的走出灯塔,就像他真的溺水了一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夜空中弥漫着点点血腥味的空气。

可是他逃不掉……他只能虔诚的祷告主,是一只脆弱的羊羔最后的稻草。

在他身后的灯塔里,又有士兵的影子晃了进去。他开始疯狂的祷告起来,身后的人影忽然扭曲起来,灯塔里传来女孩微微的喘息,他这才明白自己人生的荒唐,他享受着活着的灿烂,他忍受着活着的腐烂,他把这一切归与主,主只顾着拯救他的生命,忘记了他死去的灵魂。

他看见的纯真,都只是他看见。

于是,他真的看见了那些荒野里明晃晃的尖刀与猎枪,那些衣衫褴褛的乞丐组成的溃军居然真的妄想挑战圣殿堡垒的骑士们。

他疯狂的大笑了起来,没有果断的吹灭身前近在咫尺信号灯,而是步履蹒跚的一步一步移向城墙的下方的城门。

“喂!那些芦苇里的密密麻麻的是人吗!”守卫队长忽然醒悟过来,他大骂了一声该死,转身跑向西城墙的灯塔。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一会抓到他我要把他活活吊死!”

“叽叽叽”

原本寂静的夜空里忽然穿出这样刺耳的声音,有些还未熟睡的士兵忽然翻身握紧利剑:“有人在开城门!”

“主啊!把我的苦痛赐予我,全部用来救赎我半生的罪恶!”

一只长矛刺穿了他的身体,他咬着牙拼命扳动着眼前的转轴,满满的,眼前巨大的城门一点点的被拉开。像是野兽在夜色里满满张开的血盆大口。

“射死这个疯子!”有人大喊着。

数十只羽箭猛然扎破他的胸膛,他愤然的把最后的力气全部加在转轴上,而后将身体压了上去……城门只拉开的三分之一的缝隙里,如鬼影般忽然冲出了一群人,他们也把全部身体的重量压在转轴上,势死要打开这扇通往永生的大门。

“哈哈哈哈哈,救赎……"他看到了死去的亡妻在桥头洗着衣服,他看到了下落不明的儿子围绕着他欢笑,他看到了城门被摇摇晃晃的打开,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冲了进来。

他知道他是折耳,仅仅如此……

……

“折耳,听说路易斯堡垒也沦陷了,这群叛军的势头真的是太可怕了……”说话的人是一个身穿皇家猎衣的少年,他有些无聊的将手里的稻草叼在嘴里,眼神望着另外一个同样装扮的少年。

“喂,在想什么呢?又在想你那只留在童年里的废材老爸?“

“……”被嘲讽的少年没有说什么,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也是整个皇家少年猎师团唯一的孤儿,能进入这个团里的大多数都是上层贵族优秀的子弟,以后更是有机会加入圣殿骑士。

见折耳不说话,少年颇为无奈:“你说你只记得你老爸也叫折耳,我想帮你找到也很难啊。”

“我不需要你去找,我自己去找”。折耳望向远方的血月,若有所思的思考着什么。

少年嘟囔着嘴,他出身与上层大贵族,他可不会思考生命灿烂与腐烂的意义,上层贵族要保证自己的利益,就要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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