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X21年。
漆黑的夜空涌动着朦胧而浑浊的深紫色云雾,既看不见星星,也没有月亮的踪影。下方的大地十分开阔平坦,但可见之处只有无尽的黄沙,以及零星散布在其中的铁塔残骸,作为此处曾经存在过文明的痕迹。
一架梭形飞行器在高空缓慢而平稳地航行,由黑色的特殊涂层完全包裹,在夜空中难以用肉眼分辨它的存在。三十多米的长度在地面本应是庞大到令人敬畏的尺寸,然而与无边无际的天穹相比之下,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作为客运用途的飞行器两侧水平排列着两行舷窗,没有光线透出,事实上,双层舱室中的大部分乘客都在熟睡中。
其中某扇舷窗之后,靠窗的座位上,一名实验员打扮的女子从偶然醒来了,滑落的毯子下露出身上的白大褂。她的视线穿过尖晶石材质的舷窗,投向深不可测的夜空。
她想起了分别不久的老师,忍不住心中的苦涩。她还记得那位老人挺拔沧桑的背影,在空旷的实验室中是那样高大又悲凉。
老师在收到撤离的指令后,却选择了独自留下,与实验室和实验成果们一起等待毁灭的降临。
毁灭——并非是地震之类的自然灾害,而是百年前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名为恶魔的生物带来的灾难。
自从几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人类在宝贵的和平年代迅速发展,踏上月球,探索的步伐向着宇宙的更深处迈进。然而,就在人类曾经的梦想一件件完成的时候,一种拥有恐怖力量的超自然生物——恶魔降临在地球上。
甚至有传言,恶魔源于大国持有的太空样本泄漏事故。
不过没有人想要知道真相人类拥有的武器在恶魔面前如同儿童的游戏一般,足以毁灭城市的火力在它们身上留下的伤口也能迅速自我复原。体型与摩天大楼比肩的怪物在城市间肆意穿行,挥动的触手、巨爪能够轻松地制造出大片废墟,这样的景象人类已经见证了多年。
人类生活的区域被恶魔迅速地蚕食,直到徒劳的抵抗停止,侥幸存活的人类被迫进入地下建立新的城市,为找到生存的方法不懈地努力着。
恶魔的侵略从未停止,即使是地下城市也面临着被恶魔袭击的危险。一小时前,她所在的实验室收到了紧急情报,没有任何准备的仓促撤离,让他们失去了很多,包括已经初见成果的实验体,和敬爱的老师。
“老师,请您放心吧……我们已经带上了大部分实验数据,之前的进展很顺利,抵达新的实验室以后肯定能尽快做出成果。马上就能看到了,人类的曙光!”
女实验员握紧了双拳,身体颤抖着,对未来的兴奋与对过去的悲伤交织在她的心中。
即使闭上眼睛她也能看见,血红的天幕之下,拥有各种扭曲外形的巨型生物咆哮着,破坏着一切,一只只眼睛中发出相同的诡异的红光。
恶魔,那群可恨的生物,将会在人类的荣耀之下迎来落败的结局!
“不过,老师最后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吗”?女实验员突然想起临别前老师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叹气,转身在培养仓前伫立的情景。
啪。
舷窗外的一声轻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像是有人用手掌轻轻拍在舷窗外侧,她下意识转头看去——
落在舷窗上的确实是一只“手”。
一只黑色的手掌印在了舷窗玻璃的外侧,细长的像是竹枝一般的手指几乎覆盖了整个舷窗,缓慢地弯曲着。那五根手指有着与人类相似的排列方式,但是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特征能让人把这只手与人类联系起来。
接着,她从那只手的指缝间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从黑暗中显现,就像是放大版的爬行类动物的眼睛那样,虹膜几乎占据了眼睑间的所有可见部分,由暗红与金色的辐射状纹路交织组成,瞳孔则是竖着的细长纺锤形状。
那只色彩绚丽的巨眼小幅度地转动几下,与她呆滞的视线交汇后定格在那里,只有虹膜上的纹路微微伸展、收缩着,细长的瞳孔随之变换,就像是一道通往黑洞的门扉向两边缓缓拉开。
悉悉簌簌的摩擦声在舱外移动着,仿佛是放大了无数倍的蜈蚣节肢摆动的声音。
女实验员的身躯就像是浸入液氮中的肉块一般凝固了。
“恶魔之眼……”她喃喃地吐出了这个词汇。
恶魔拥有形态各异的外表,唯一的共同特征便是这样的眼睛。
宁静的夜空中,凭空出现了一团火球,向着远处的地平线缓缓坠落。光芒照亮了周围的云层,隐约有黑色的长条状生物在其间穿行。
随着火球逐渐加速接近地面,失去了照明的夜空又恢复了片刻前的宁静。
不远处的地下,空旷而昏暗的实验室中,一位老人拄着手杖背对门的方向伫立着。在他的面前,藤蔓一般的深色管道覆盖了整面墙壁,簇拥着一座一人多高的胶囊形的培养仓,后者被与管道相同颜色的金属材料包裹住,透过外壳不断传出液体涌动的声响。
老人伸出手抚摸培养仓的外壳,回想着自己最喜爱的学生挥泪离开的情景,叹息着自言自语:
“孩子,原谅我没有告诉你真相——”
“撤离行动中被放弃的不是实验室,而是你们啊。”
老人并没有说出事实——实验体已经完成,而不是其他所有人认为的那样仍然停留在最终测试阶段。
人类联合体的高层们在下达撤离命令时,就已经做好了这批实验员们会遭遇恶魔袭击的准备,甚至可以说,他们能安全抵达新的地下城市才是意料之外的状况。那些完成了使命的研究员们成为了吸引恶魔的诱饵,以确保他们“抛弃”的实验体能顺利启动。
面色渐渐凝重,老人一手拄着手杖,另一只伸进实验服的口袋中掏出一枚小小的装置,上面仅有一颗罩在透明外壳中的红色按钮。他用拇指推开那层透明外壳,指腹停留在按钮表面,却迟迟没有按下。
老人的心中暗流涌动,似乎是与他的心绪相互呼应,培养仓中气泡涌动的声响也愈发密集而剧烈。
苍老的手颤抖着,在一瞬间的停顿之后,老人带着毅然的表情将拇指向下按去。
这就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了——
思考在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中停止了。
老人错愕的低头,眼前的景象传入大脑。
一只苍白的手臂从培养舱中伸出,钻透了培养仓的外壁,淡绿色的液体从破口和手臂的缝隙间渐渐流出。而这只手臂的前半部分消失在视野下方,那是自己的胸膛的位置。
鲜红的血液沿着那只手臂缓缓流淌,老人的意识也随之模糊,疼痛还未到来就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只听见了自己的身躯倒地的声音。
随后,自四面八方而来的黑暗将他吞噬,拖入无尽深渊。
弥留之际,一个困扰了他无数遍的问题再一次占据了他的思绪。
“将恶魔的力量装入人类的躯体……真的能够拯救我们吗?”
“我们……到底制造出了什么样的怪物啊……”
老人的喉咙蠕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更多的鲜血从嘴唇间涌出,染红了他的下巴和胡须。
“我们本想以人类的躯体获得恶魔的力量,与它们抗衡,但是,我们创造出的不过是披着人形的恶魔而已。”极度的绝望之后,他反而平静下来,放空大脑,任由自己的意识向下方坠落。
伴随着刺耳的声音,培养舱的金属外壳被洞口伸出的双手缓缓撕裂。淡绿色的液体从缺口处喷涌而出,与地上还未干涸的鲜血混杂在一起,在地面上铺成一大片流动的图案。
站在地面上的是一名肤色苍白的**青年,与病态的肤色相违和的是,青年的身形并不瘦削,反而有着匀称的肌肉线条,似乎不是在培养仓中度过终身,而是精心锻炼出的成果。
及肩的红发挂着粘稠的培养液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右眼,外露的左眼是宝石一般的湛蓝色,因空洞而淡漠的眼神而有些浑浊。
他扫视了一眼血泊中的老人,又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掌观察了几秒。
空洞的左眼中有了一丝波澜,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他缓慢而僵硬地走向实验室的出口,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混合着鲜血和培养液的脚印。
“理解……不能……召唤……应答……”
青年的喉咙中发出断断续续,难以辨认的词语。
“应答……毁灭……执行……”
……
2X22年,最后一座地下城市化为废墟,人类文明宣告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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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啊啊啊啊——“
由寒冰包裹的洞穴中,突然响起一声叫喊,重重叠叠的回声在洞穴中不断回荡。
林恩大叫着从噩梦中惊醒,但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又完全忘记了噩梦的内容。
什么情况?!
他对自己的身体又摸又拍,一边环顾四周,心情也和周围的温度一样跌破了冰点。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周围。
这是一座巨大的洞窟,穹顶在高达数十米的上方,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冰封的景象。
而他的身上只套着一团看不出颜色的破布,下端甚至够不着膝盖。这件连衣服都算不上的遮挡显然不能抵御冰窟中的寒冷。
然而令他感到怀疑人生的是,自己虽然能清楚地感觉到寒冷,但自己的身体却丝毫不受影响似的行动自如,知觉正常,关节也没有僵硬,甚至连冷战或是颤抖,鸡皮疙瘩都没有出现在自己身上。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我还在梦里?”
眼下的情形太过反常,林恩也只能做出这样解释,他狠下心对着胳膊咬了下去。
好痛!
不是梦?!
林恩惊了,呆呆地看着手腕上留下的牙印,其上残留的口水反射出诡异的光。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么奇怪的地方?”
“绑架?恶作剧?灭口?……”
一连串猜想从他的脑海中涌现,但每一个假设和他的处境比起来都是无比的正常。
很快,又一个疑问从脑海的角落冒了出来,让凉了半截的心冻得结结实实。
“那么……我是谁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