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世间的厄运,并非所有人都可以看见。
起初,只是些不温不火的怪异事件。
有人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在马路中央,却完全没有这期间的记忆;有些老旧楼房中出现了头尾相衔、无限循环的楼梯;无人驾驶的摩托车在深夜的城市道路上咆哮疾驶;谁家的白色猫咪在空中飞翔,追逐着长着翅膀的鱼。
廉价的午夜怪谈开始泛滥,惹人好奇,却又不足以令人警觉。像是调皮捣蛋的小孩子在试探自家父母的忍耐底线。
然后,事态开始升级。
有人凭空消失,只在地上留下被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和鞋袜;人型的折纸在月光下中漫步,被接触到的生物也化为纸片,翩翩起舞。
黄色的标签贴纸不时依附于谁人的额头,完全篡改当事人在其他人心中的记忆,轻易地将好友转化为仇人。
透明的岛屿巨鲸在天空遨游,不时向地面洒落金色的游鱼,将被接触之人的记忆时间永远定格为7秒。
连锁的恶意在互联网中传播,轻而易举地将相隔万里、素未蒙面的两人转换为不死不休的宿敌。
不仅是肉体,就连人类的情感都被肆意玩弄!
当终于意识到这并非小孩子的试探,而是恶魔的初步入侵,已经为时已晚。
文明世界的逻辑被打坏,平静的日常序列无声崩溃,严格的万物秩序支离破碎,千奇百怪的【怪异】悄然插入其中,融入现实,不分彼此。
最糟糕的一幕出现了。名为【Game】的全球范围级别的怪异,已经与这个世界实现了初步对接,并且开始覆盖,将世界游戏化、数据化。
怪异变成了类似于游戏怪物的存在,可以随机地“刷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每一例怪异的长时间存留都将导致人类世界的腐化。人类绝望地发现,被侵蚀的世界,无论是生物还是物质空间,都会永远地坠入另一个【里世界】。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
要么赢,要么人类文明彻底消失。
而在人类与怪异的抗争中,关键角色开始陆续登上舞台,他们是可以借助、使用、甚至掌控怪异力量的人类。对应怪异【Game】,人们将这些可以借用【怪异】力量的人称之为——
“——称之为【玩家】。”
橙猫每一次打开”怪异游戏“的APP,都会浏览一遍上述数百字的开场白。每一次阅读,少女都会忍不住内心激荡,为隐藏在文字背后的人类坚韧和勇气而赞叹。
但同时也不禁感到内心悲凉。因为无论再怎么反抗,玩家稀少的数量已经决定了,人类永远都是处于劣势的那一方。更绝望的是,大部分怪异,都绝不是靠人数就可以解决的存在。
比如十年前腐化了半座城市的怪异【鲸落】。
又比如这一次的怪异【厄运少女】。
“我……”
双马尾少女的双手在键盘上面移动,但却一直没有按下去。
她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开口询问老白。在他故事中的那位被虚影缠绕在身上的二十七岁青年,是不是就是他自己!
老白不是“玩家”而只是普通人,这一点橙猫是早就通过旁敲侧击确认的了。
橙猫的犹豫之处是,如果“玩家”主动将怪异相关的信息透露给普通人,将会有非常不妙的事情发生。虽然尚且没有直接证据,但是根据相关性分析,这样的举措确实是提升了玩家暴露在怪异中的可能性。
对于玩家而言,提升“曝光率”也就提升了遭遇怪异事件的机率,也就等同于提升了死亡率。
“啊啊啊!我该怎么办才好呀!!”
橙猫抓狂地扯着自己的双马尾,非常纠结。
“说到底——虽然跟老白聊得甚至欢乐,但是毕竟只是网络中的好友,为了这样一个连真名和面容都不知道的普通人,降低【玩家】的生存几率,本就不符合【玩家守则】中的规定。”
更重要的是——
“厄运少女根本就不是我这样的柔弱美少女可以解决的怪异啊!100%!的致死率已经写好了老白你就是要死的啊!”
“大姐头说得对——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我询问了老白后得到答案是这什么灰影只是他的胡思乱想,不过碰巧与厄运少女的设定撞上了,那当然是皆大欢喜。但如果说……老白你真成为了厄运少女的目标,我也帮不了你……”
橙猫咬着唇,双手紧紧握拳,望着聊天框中白夜的灰色头像,挫败又沮丧。她的双手颓然地离开了键盘,垂在身边。
铃铃铃、铃铃铃——
聒噪的闹钟铃声响起。窗外天色渐白,晨曦正好,照在少女那布满血丝的瞳孔上。
原来她自从接了那通电话后,就一直坐在椅子上,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橙猫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如果两人真的只是她自己所说的”普通网友“,她又何必如此痛苦与纠结。老白对于橙猫而言,并没有她自己说的那般轻描淡写,两人确实素未蒙面,但之间所发生的故事却不是那么简单。
或许橙猫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傲娇如她,并不愿意承认这些。
习惯性地伸出手拍掉那只叫个不停的猫型闹钟,橙猫的手僵住了。
她怔怔看着那只闹钟,那是一只张大口吞下橙子的肥猫,那颗橙子就是钟面。
这是当初橙猫拿了小说榜首,白夜打赌输了送给她的礼物,据说还是他亲手DIY的。
“送给你了,死肥宅。不要客气。”——这是当初白夜不甘心的话,写在纸条上,和闹钟一起寄了过来。
“你才是死肥宅……我可是美少女……”
“真是难看。”抚摸着猫咪的耳朵,少女僵硬的脸色渐渐柔和,轻声道。
“老白,都叫你别送这玩意了。”
……
……
“小白。怎么突然想要送我上学啊?”
清扬高中并没有初中部,阮凛所在的市二初中距离清扬高中有三个街区,距离叶白与阮凛的家有五个街区。
叶白踩着自行车,载着阮凛在林荫大道下缓缓前行。夏日的清晨,阳光格外和煦。
小女孩双手背在身后,抓住座椅的把手,以免自己掉下去,“明明之前都说我长大了,要学会自己上学了。”
扭转车头,绕过身前的碎石块,叶白神色如常地答道,“没什么。闲得无聊。反正也放假了,偶尔带带孩子,回归家庭生活,也挺放松的。”
“带——带带孩子。明明只比我大几岁而已。”阮凛不满地鼓起了脸颊,不过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也、也挺不错的嘛。”
“又在傻笑什么?”
“没什么。”她嘻嘻笑着,身体向后仰,让干净的小脸朝向天空,“就是感觉——赚到了。”
头顶是连绵的绿荫,温暖的阳光被叶子边缘剪成一枚枚碎片,轻柔地飘落在阮凛的脸上。她漆黑如墨的长发向后飞扬着,脸上带着偷吃到蜜糖的狡黠笑容。
叶白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上一世的画面一瞬间与此时此刻的现实重叠,他不禁目眩神迷,胸口传来一阵隐隐的刺痛。
“喂!小白!”直到阮凛有些气呼呼地反复喊他的名字,他才灵魂附体。
“什么?”他一顿,“还有,不准用‘喂’。没大没小的。”
“明明是你先不回我话的。”小女孩吐吐舌头,“我刚才是说,城南的游乐园要重新开业啦!我们去玩吧!”
叶白爽快地回答,“行啊。”
“我……”本来都准备好讨价还价的阮凛顿时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假的小白吧!还回来!把原本又小气又毒舌的小白给我还回来!”
要知道她往常提这些出游计划的时候,叶白都会一口否决,照他一贯的说法就是——“小凛你什么时候成绩脱离倒数前五再说话,学渣没有资格享受人类社会的文明与科技。“
叶白没好气道,“不想去就直说。难得我大发慈悲。”
“去,当然想去!”阮凛立刻抛开了心中的疑惑,露出欢呼雀跃的神情。
“大概什么时间?”
“今天是十号……那就大概还有八天的样子!很快的!”
”八天……“
叶白身体陡然僵硬,自行车笔直的轨迹都略微倾斜了一下。清晰感应到这一点的阮凛不禁露出了小心翼翼的神情,”不可以么?小白你放假了,应该比较有空的吧?“
”是啊……应该比较有空才对。“叶未白扬起脸,开始刺眼的阳光直直地射入他的双瞳,可是他却一眨不眨,仿佛生怕错过些什么无比宝贵的东西,”不过总是有些事情不如人意。“
他微微侧眸,视线柔和得掠过阮凛,随后利剑一般定格到身后那正与他保持相对静止的灰色影子。
眼帘半垂,遮住他冰冷的视线,他凝视着那黑影,语调轻松地说道,”我会争取的。“
……
……
“对了!到时候也争取把思云姐姐一起叫上吧!”
“我看你就是馋李叔家的章鱼小丸子了。”
“嘻嘻。”
小女孩笑着,跑进了校园里。
叶白站在校门外,看着那蹦蹦跳跳的活泼身影,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老父亲的心态。
只是当阮凛消失在校园拐角掩映的灌木丛中后,他脸上的笑意霎时间消失。
叶白走到市二初中旁边的街头公园,踏入深处,空无一人的地方。
“要谈谈么?”
他回头,看向那黑色影子,它依旧沉默不语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意气息。
一大早起来,两者之间的距离从40米变成了30米。
如果粗略得按照每天十米的进度来看,叶白根本撑不到第四天。
如果是普通人,这个时候或许早就疯了、自杀了,毕竟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知道死亡的时间。
就像是你被绑在铁轨上,可是车站里空无一人,你只能无助得感受着铁轨的震动和火车的鸣笛声越来越清晰,绝望地等着钢铁阴影覆盖全身。
也就是叶白,见惯了生离死别。但实际上,叶白这样的性格即使是在上一世,也是属于比较奇特唯一的存在,平时活跃得像是个专攻毒舌的相声演员,可一旦危机降临,愈是迫近死亡、愈是冷静如水。
这能力被认识叶白的人啧啧称奇,某种程度上他们甚至会觉得……“那时候的小白,老实说,有点可怕,令人畏惧。”
叶白的笑容略带苦涩,“生活太舒适,还真的是变脆弱了。我居然开始回忆起上一辈子的事情。”
但他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他看向灰影,“就是这里吧?这座公园,你想要我来的地方。”
“你虽然确实不会说话,也没有多余动作。但是你确实是在传达着某些讯息。旁人虽然无法看见你、也无法感知到你,但是他们在穿过你的时候,就像是穿过了一层水幕,会泛起轻微的涟漪——这是你与这个世界除我之外的唯一互动了。
之前我就有所怀疑,但靠得足够近后,我终于可以清晰地看见,你身上泛起涟漪的幅度有大有小。这些天我到处乱逛,也逐渐确认了,涟漪幅度与穿过的对象并没有关系,因变量不是其他东西,而是地理空间。”
“当靠近这座街头小公园的时候,树叶也好、人也好……穿过你身体的时候,泛起来的涟漪明显扩大了,抵达了一个高峰值。”他一顿,眼神锐利如刀锋,“所以,是这里吧。在这里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你需要的东西,是么?”
叶白看着灰影。两者相顾无言。
“啧。”一本正经的少年立刻变得懒散起来,“还以为你是那种剧情触发式的NPC。看来是真的不会说话啊。我说——什么东西!”
一阵风夹着某样白色东西袭来,叶白伸出手抓住,“——塑料袋?”
他随后就看到那灰影身上泛起了前所未有大幅度的涟漪,那感觉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他微微眯眼,试探道,“你想要这个塑料袋?——你是什么外星人环保使者么?是要来消灭地球上所有白色垃圾的?”
“说到底这玩意是从哪里飞来的。”叶白举起空空如也的塑料袋,展开来,透过它望向天空,略感茫然。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了。他看到了塑料袋右下角的商标,那是一只正在伸懒腰的狐狸。
李叔家小店的Logo。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