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木制的螺旋阶梯往下走，穿过林立着无数书架的中央阅览区，我们三人抵达了第十三号阅览室，学姐口中的事发现场。
这座巴别图书馆共有十三个独立阅览室，依序分布在一楼左侧的回廊里。而第十三号便是位于回廊尽头的，最后的一间阅览室。
我心情微妙地跟随着他们两人走了进去。
采光极差房间。外界还没到太阳西沉的时候，这里却已经独自迎来了昏暗的夜晚。
是错觉么?空气中好像还残留着淡淡的烟味。
“呜哇，好暗。”卡小戎这样喊道。
“没办法，这里刚好位于背阳面，冬天午后这段时间基本照不到阳光。真不知道设计的人怎么考虑的。”我一边说着，一边在墙上摸索着寻找电灯开关。
碰触到一个带有温度的物体，我慌忙把手收了回来。直到灯亮了之后我才意识到那是学姐的指尖。
明亮的光线没有丝毫怜悯地驱散黑暗。学姐清了清嗓子，然后问道：
“你们了解‘书葬’么?”
“召唤出魔女的仪式吧，应该和‘碟仙’、‘笔仙’这些差不多吧。”
“没错，‘书葬’可以说是这所学校所特有的‘请神’仪式……详细的步骤呢?知道么?”
“不怎么清楚，好像条件有：必须在阅览室里做，必须把整个房间都铺满书什么的……”
小戎勤快地回答着，而我只是暧昧地点头应和。
“不清楚也很正常，现在应该没人会亲自去尝试吧，接受多年现代科学主义教育的我们，更多的只是把它当作一种曾经存在的迷信以及早已没落的传统。对大部分学生来说，‘书葬’只是校园怪谈的一部分，大家闲暇时的谈资而已……与‘第十三级阶梯’、‘无人音乐教室的钢琴声’这些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就像某某学生做了‘书葬’之后消失了，几天后尸体又在哪里出现了……这样的?”我接下话茬。
“嗯，据说‘书葬’在建校不久后就开始流行，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能够作为一种带有信仰色彩的仪式，然而现在却只是一个空名，除了热衷于超自然现象的电波族以外，基本上没有人知道‘书葬’具体的做法……”
她叹了一口气。也许是从文化衰亡的角度而感到惋惜吧。
“根据我的调查，完整地完成一次‘书葬’必须具有以下的步骤……”她打开一直拿在手上的笔记本，“第一，不被任何人察觉地进入这个房间，也就是十三号阅览室。也有其他一些版本说只要是阅览室就可以，不过我个人觉得必须是十三号的版本比较正统。”
“为什么？why?”卡小戎提出了疑问。
“因为十三在西方文化中象征着不幸与邪恶这些负面的事物，如果与魔女相关的话，那么会出现十三这个数字是很正常的。”我代替学姐做出了回答。
渐渐地开始产生兴趣，尽管并不知道学姐调查“书葬”的目的是什么。
绿矾……
她的身影再一次掠过我的脑海。
似乎可以隐约地感受到，在这个古老仪式的背后，存在着我所仍未知晓的隐情，我所想要了解的真相。
“嗯，就是这样，接下来是第二步，在确保房间密闭的情况下，在整个房间铺满书。这里有两个细节，一个是‘铺满’，地板上就不用说了，桌子上，桌子下，椅子上，椅子下这些地方都必须遍及，只留下一张自己坐着的椅子，而要用到书直接从旁边的书架上取就可以了。
“另一个细节提到书必须都是摊开的，一些版本甚至进一步要求说必须翻倒第十四页。关于这一点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这个十四应该有什么具体的含义才对……”
“十四……”我突然想起某个相关的重要事实。
“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大概我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吧，学姐急切地问道。
“……没什么……对了，类比刚才的十三，会不会取‘四’与‘死’的谐音，表达‘死’的含义，既然是‘书葬’……”
“这样的话含‘四’的页数不都可以了，为什么一定要‘十四’……”卡小戎干脆地推翻了我临时想到的说法。
你偶尔也会动脑子嘛。我刚想把这句话说出口，就听见他补充说道：“对了，四这个数字，也就是four，是英文中唯一一个字母的数目和本身所指的数目相同数字，很神奇吧?”
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吧……
“先把这个‘十四’放一边，接下来是第三步，也就是最后一步，在椅子上坐好之后闭上眼睛，在心里重复地默念‘burry me’。然后，通往地下书库的大门就会打开，魔女出现……这一部分各种版本都说得都很模糊，大门在哪里打开，魔女是怎样出现的，以怎样的形态出现的，都说不清楚。
“魔女能够做到的事情，一般都有两种，预知未来和实现愿望，其中对预知的未来是无偿的，而愿望的实现需要以自己的灵魂作为代价……到了这里基本上已经没有细节的说明了，只有一些空泛的描述而已。完成‘书葬’的人结局是怎样的，只能从怪谈中了解，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完毕。这就是一次完整的‘书葬’仪式，你们有什么看法?”
学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一个提问结束了自己冗长的叙述。
“一开始还挺靠谱的，后面越来越扯啊，像‘笔仙’和‘碟仙’，有一个似是而非的结果还比较容易让人接受，可以当成一种心理暗示的游戏来看待，‘书葬’呢?如果魔女真的出来的话那应该是大规模的幻觉了，illusion！”卡小戎耸了耸肩。
“还真是典型的实用主义无神论者的反应呢，刚才还说希望神明能够存在……”
学姐毫不留情地对他进行嘲讽。他马上变了脸色，慌乱地挥动着双手，磕磕巴巴地为自己做出辩解：“……怎、怎么说呢……那个、那个就像是一种梦想,嗯，梦想，我可是有神论者哦，到现在我都还相信着圣诞老人的存在呢……”
“顺便说一下，我是理论主义无神论者，和实用主义无神论者不同，我会尝试从理论上对神明的存在进行否定……对于‘书葬’，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接受里面的超自然因素……”
看不下去了，我决定仗义地帮他解围。
“学姐，咱们要调查的不是失踪事件么，如果否定了超自然因素，‘书葬’和女学生的失踪应该没有直接关系才对，你为什么还会这么详尽地分析整个过程？而失踪事件却一点都没有提到。”
“两者到底有没有关系呢?我只能说现在我也不清楚。在调查之前先了解背景，我觉得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其实除了那个‘十四’以外，还有三个我很在意的部分，就是‘书葬’这个名字、‘burry me’那句咒语，还有地下书库存在的可能性。”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惊。
她果然已经察觉到了么?
“‘burry me’是‘把我埋葬的’的意思吧，刚好呼应了‘书葬’，会有什么深意么?”小戎很正经地提问，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
“嗯……下面我要说的内容基本都是猜测，没有什么依据的，你们听听就好……”她顿了顿，随后下定决心一般接着说道，“……整个‘书葬’的仪式，可能代表着一种抽象化的死亡过程。通过象征性的埋葬，执行者完成了暂时性的死亡，再借助仪式的成功而获得新生。”
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墙上的污点，郑重地，专注地，就像遥望着某个距离现实十分遥远的世界。
“魔女、能够预见的未来、能够实现的愿望，这些都只是结合图书馆这个场景而诞生的一种隐喻，意味着崭新的自我已经顺利地抵达崭新的世界……”
学姐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然后抬起手拍了拍脸颊，露出自嘲的笑容。
“很牵强的想法吧?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粗鲁的敲门声。
“里面的同学，已经到闭馆的时间了。”
“嗯，知道了，我们马上走。”
学姐高声应道，同时捋起左手的袖子，往自己的手腕瞟了一眼，那里紧紧系着一块小巧的，就像手链一样的哥特式的腕表。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本来还想勘察一下现场的……今晚我会发一封邮件给你们，里面会详细说明关于失踪事件初步的调查结果，你们先大致看一下，明天再根据自己的想法各自进行进一步的调查。然后写一份不少于五千字的报告交给我，就这样，解散！”
“诶——”
我和卡小戎同时发出不满的抗议，不过抱怨的内容大概并不相同吧。
在这个时候，我无意间瞥见，在学姐白皙的肌肤上，金属制的表带下，露出一小截暗红色的，已经结疤了的伤痕。
死，还有新生。
她刚才那些晦涩的话语，依然清晰地残留在我的耳际。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