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外安宁的月色下，山像是睡着了似的，只有斑驳的影子随风摇曳。
镇上的大家早已将结束后的宴席收拾了干净，纷纷回到各自的学堂或者宿舍，井然有序而自律自觉，隐约间还能听见郎朗的诵读声。
清溪旁，女医馆的女学生们，正一边说笑着、一边洗涤衣裳，就连鱼儿也为捣衣声所吸引，活泼地跃出水面。
有正巧路过的学生叹息一声：“这鱼太活泼了，这样下去不行的……”
女学生中于是有人笑道。
“华农学长，你又想烤鱼吃了！”
“学、学长的事……怎么能说是烤鱼。”
接下来就是一通“这鱼太活泼了”、“不吃掉它们、它们会带动其他的鱼也活泼起来”、“活泼起来之后就都不长肉、还会跑到其他江河里面去……”等欲盖弥彰的言辞。
直到某个羞怯的女声响起。
“学长说这些，人家才不懂呢，鱼也听不懂……”
“只是学长哪天要烤鱼，一定要喊我们才好，我们也想尝尝学长的手艺！”
于是被喊做“华农”的学生笑了，忙拱手道。
“一定一定，下次一定。”
直到华农离开为之，女学生们还在讨论着他。
“华农学长真有趣，明明是自己馋，每次都要找许多不一样的借口。”
“慎言，华农学长很厉害的……你们可别到处在人背后嚼舌根，好像还被叫做什么‘学霸’之类的。”
“学霸？不是班霸吗？学霸我听师姐她们说，是指学习很好的学生。”
“哈哈，不过你还别说，畜牧系的学生们都对华农学长敢怒不敢言，每次检查鸡鸭，甚至是猪圈，隔几天便要少一只~”
似这般男学生女学生和谐共处的情景，还发生在百姓小镇上的许多处，每天都是新鲜的。
倒不如说，这已然成为了一种氛围。
男女平等的氛围、不必理会纲常伦理，纯粹以彼此之间的兴趣、学业而交流在一起的氛围。
放在以前，女医馆的这些女学生们，可都是大门不敢迈出半步的小家碧玉与大家闺秀。
她们连见个陌生男子都要用帘子隔着，怕是看了人家一眼，家父便要勃然大怒，甚至逼她们嫁人。
同样，她们也从不曾拥有自己自由追求爱情的权利，而是依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在家里，她们除去有关女德、烈女传等书籍，便再没有什么可读以及敢读的书了。
事实上，大部分女学生在来到师尊门下之前，都是两眼一抹黑的文盲。
“女孩子，读书做什么！”似这般的话语，时常挂在她们所敬爱的父母口中。
起码姬瑶梦对这一点就感觉十分新鲜。
她刚刚上完夜读，而且是罕见的女学生和男学生混在同一个学堂内，听王圣仁师兄讲解《礼记》与“新礼”。
《礼记》自然是传统的儒家经典，再无二本。
至于“新礼”，就有讲究了，是在《礼记》之上，认可其大部分主张，但对小部分有异议的，进行新的解释与阐述，同时概括出新道理和新主张的一门学问。
姬瑶梦上了这一堂课以后，只觉得一瞬间明悟了许多，倒像是原来被某些人或者某些权威所屏蔽的地方，猛地茅塞顿开了似的。
皇宫之中，礼仪森严，但凡出了点错，那便是杀头之罪。
当然，这是对那些宫女太监们而言。
读书人和官员是罪不至死的，但他们也不敢有任何违背纲常伦理的地方，否则就是辞官隐退。
唯独太平公主姬瑶梦是朵奇葩，她的身份太过于尊贵，因此从小到大捣坏的规矩，还少吗？
只是没人管、也没人敢管，这才让姬瑶梦一路野蛮生长到现在。
可就算她再怎么野蛮生长，有些方面的知识，不离开宫门，不离开那一股子腐朽的氛围，是绝计不敢有人教她的。
就比方说，在此之前，她所接触到的氛围就是——“女孩子不能读书，读书便是失德”。
譬如那管教两位皇兄的东宫之中，别说女眷了，就连宫女都不能进入，否则必然引起大儒们的勃然大怒，连皇兄们都得低头赔罪。
——除了姬瑶梦。
小瑶梦经常去东宫找哥哥们玩的，没人敢管、也没人敢阻止。
什么太师啊、太傅一类的官员，也只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强露出微笑，还要和公主殿下请安，好言相劝。
说什么“公主殿下身份清贵，但教育龙子事关重大，还请公主殿下包涵……”总之就是在暗示“姑奶奶您快走吧，别找我们的麻烦了。”
彼时小可爱一样的姬瑶梦脱口而出。
“我皇兄是龙子，我也是龙女呀，为何我不能读书，我要和哥哥们一起玩！和哥哥们一起读书！”
这可捅了大篓子了，不少大儒鼻子都给气歪了。
若是放在以前，他们指不定早就呵斥公主殿下“要读书？女人读什么书，早晚要嫁人，学相夫教子才是你们的责任！”
抑或者只甩给她一本“女德书”，要读就读这本吧！
以前的公主地位何曾高过？敢与皇子相比？
可当朝皇帝乃成德天子，当朝公主乃嫡出皇女，他们不敢呐！
后来姬瑶梦还是我行我素，时常去东宫找读书的两个哥哥玩。
大儒们和奉命教育两位皇子的官员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就当做没看见算了。
但唯独有一点，姬瑶梦其实是感觉得出的。
没人希望她也读书，也没人希望她打扰两个哥哥读书……
这可把小公举给委屈的，可她那时候还小，死活找不出什么道理来反驳这一点。
就是那种“明明知道他们不对，但偏偏整个世界都站在他们身后帮着他们说话”的无力感。
但来到了师尊的天玄山上。
这儿的人个个都是人才，王师兄说话也超好听的！
自己超喜欢这里的，感觉只有这里才能找到与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人。
最起码姬瑶梦一直被当做皇宫里的叛逆、叛逆公主。
但只有在这里，大家都当她是个正常的女孩子。
别看姬瑶梦总是闯祸、好像一副无所谓的混世小魔王模样，可她的内心其实也无比地敏感和脆弱。
更别说实际上从一开始，她的叛逆也仅仅是
——“从小所有人都在叫我这样做那样做，可我不想朝着他们所期待的方向前进，我只想做我自己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