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非常阴暗,明明是上午,却好像马上就快日落的样子,这样的天色下,森特王城的建筑街道,都仿佛沉积着一层厚厚的灰。
在一处占地宽大的住宅,其中面积最大的主厅里,一个小女孩正不安地望向门外。
“妈妈,哥哥他们没事吧?”
就在不久前,她的两个哥哥一起离开了主厅。
一个仪态端庄的妇人将小女孩抱在怀里,她沉默着,面露愁容。女儿的问题,她给不出答案,只能把女儿抱在怀里,以防她一个人跑出去。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啊。
小儿子十几天前从骑士预备学校回来后,她就隐隐有种预感。
两个儿子的性格太像了,都是那么的倔,那么的要强,做母亲的她无能为力。
在离母女所在主厅不远的地方,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空地上很安静,连空气似乎都没有流动。
这个时节,初春的空气还带着冬日残留的寒冷,而这份寒冷,空地上站着的两个人都已经感觉不到。
两人都站在空地的边缘,一人一边,相距甚远。
他们头发的颜色都是灰色,只不过个头较小的那个人发色要深一些,亮一些,头发长度也要短得多。
高度相似的除了发色,还有长相,轮廓分明的脸庞上是显得有些清秀的五官——这一切都证明着他们之间客观存在着的血缘关系。
十六岁的弟弟,名叫格睿·梵沐立。
二十二岁的哥哥,名叫首舍尔·梵沐立。
他们是兄弟,不折不扣的亲兄弟。
穿着宽松便服的格睿,暗红色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哥哥。
首舍尔一身金边白色长袍,左胸前佩戴着一枚金色的徽章。徽章上泛起点点黄光,哪怕是在灰暗的天气下,也丝毫不受影响。
今天,没有人会打扰他们,因为他们现在是在家里。
“准备好了吗?”率先开口的是哥哥首舍尔,面无表情的他,淡蓝色的双眼也一直没有离开过站在对面的弟弟。
格睿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内心汹涌着的情感,拔出了手中的骑士长剑,右手持剑,左手持鞘,然后用着坚决的语气说道:“可以了。”
“好,这次决斗就遵循一般的传统,败者要依照胜者的意愿去做一件事。”首舍尔像念稿子一般不带感情的说着。
“少废话,开始吧。”
格睿并不在乎什么决斗的规则和代价,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打败他,打败眼前的这个人,打败这个他以前称呼为哥哥的人。
此刻,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强烈,强烈到格睿差点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不行,要冷静,不能让情绪影响自己,眼前的这人绝不会手下留情,要想打败他,自己必须保持绝对的专注。
格睿的右手紧紧地握住长剑,将颤抖平息下去。接着左手扔掉剑鞘,然后朝上举起,拇指内弯按在同样弯曲的小指上,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并拢竖起。
“向神起誓。”
首舍尔随后,也举起左手做出同样的手势,说出同样的话。
“向神起誓。”
话音一落,格睿便微微蹲身,降低重心后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同一时间,首舍尔右手立刻朝前平举,手掌撑开,一个发出淡青色光芒的圆形魔法阵,以肉眼不可看清的速度被刻画在他的掌前,好似凭空出现的一样。
魔法阵不大,只比手掌稍大,主体由大小两个圆环部分同圆心地共处在同一平面上,整个图案既简单又不失美感。
刻画完成后的魔法阵,外环部分发出的淡青光芒亮度瞬间提高,一个小小的青色球状光团在魔法阵中生成出现,并急剧涨大,直到光团的直径与魔法阵内环部分的直径大致相等。接着魔法阵外环部分光芒变暗,而内环部分又以刚才外环部分同样的方式发亮,淡青色光芒忽的绽放开来,青色光团便立即变成水滴状,朝着与魔法阵所在平面相垂直的方向飞射出去。
这即是几乎每个魔法使都会掌握的初阶魔法——魔弹。
虽然是最简单的魔法阵之一,但是魔法的威力和效果,从来都不是只由魔法阵的构成复杂与否所决定的。同样的魔弹,从魔弹发出所需时间、魔弹的飞射速度、魔弹本身的质量等等方面,不同魔法使的魔弹,往细微的地方去区分,可以说是千差万别,上下限是能够被拉到很大的。
显然,首舍尔的魔弹是极度接近上限的,至少在速度上是这样的。
在格睿冲出的第三步后,青色魔弹就已飞至到他的身前,将要击中他的前胸部位。
这才多少时间?
首舍尔的这一枚魔弹不仅快,而且时机把握得相当刁钻。
此刻,格睿迈出的左脚还未落地,空中没有借力点,而如果用右脚强行强行调整身形,势必会让步伐紊乱,露出更大的破绽。
没有太好的办法,格睿只能强行向后弯腰,借助锻炼出的腰力,在堪堪避过首舍尔的第一击的同时,保持住平衡。
青色魔弹带着寒气,从格睿后仰的脸上一厘米处划过,并擦到了他额头前扬起的几缕发丝。
空气中仿佛有极淡的雾气形成,那几缕发丝在刹那间被突兀出现的冰霜包裹。
果然是是毫不留情。
左脚落地后,格睿奋力恢复身形,可看到的,依旧是首舍尔不变的冷酷面容,还有……
又一枚青色魔弹。
如此险峻的形势下,可容不得格睿还有空闲在心里感叹,这是一场不全力以赴就绝对没有希望获胜的决斗。
持剑的格睿要想打败身为魔法使的首舍尔,首先必须要接近首舍尔,毕竟剑的攻击范围远远不如魔法。
所以格睿一开始就选择了前冲,即使不可能理想地直接近身,却能在首舍尔作出应对前趁机缩短一些距离。
对于首舍尔的应对方式,格睿设想演练过多种情况,魔弹当然在格睿的考虑之中。
不过首舍尔还是给了他惊喜,只因一发又一发的魔弹来得太快太急,只能不断地躲避。
第一枚,格睿堪堪躲过。
第二枚,格睿向左后方斜跳避开。
第三枚,格睿向左方平移滑步。
第四枚,格睿右跳。
……
在第四枚魔弹后,格睿逐渐地适应了首舍尔的魔弹发射节奏,并且开始能通过首舍尔的动作来判断下一枚魔弹的飞射轨迹,躲避变得轻松了许多。
魔弹是最基础的魔法之一,最基础的当然也是完成度趋近极限的,因此它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它的魔法原理似乎早已不会再有变通改良的地方。
比如,魔弹飞射轨迹必定会与魔法阵垂直,这是为了获得最大的飞射速度,也是为了飞射的稳定性。而魔法使主要通过手和手臂来调节控制魔法阵,只要观察手部的动作,确实可以做到一定的预判。
魔弹在魔法原理上的特点,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首舍尔利用它的优点,将格睿稳稳地压制着,让格睿暂时无法近身。
格睿利用它的缺点,通过积累预判的经验,寻觅着最好的机会。
终于,在首舍尔的魔弹发射了十二枚之后,机会来了!
一次准确至极的预判,让格睿得以提前就用一个幅度较小的动作,让魔弹从左身侧穿过,并在同时,利用争取到的时间,弯曲蓄势的右脚猛力一蹬,格睿的身形如残影一般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格睿出现在了首舍尔的三米之外,直刺而出的长剑剑尖距离更近,已不足一米。
在最合适的机会献上准备已久的惊喜,即是格睿准备了四年的作战计划。
到了这一步,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这个最合适的机会其实来的并不容易。
其一,是对手的沉稳,或者说是保守。一般魔法使会选择先在自身周围布下结界保护自己,但这种常识性的做法,不符合首舍尔的习惯。于是,他采取了最熟悉、最稳妥的做法,用魔弹限制格睿的逼近,随后,他并没有提高魔弹的射速,加快节奏。或许是他直接用的全力,没法提高,又或许是想再继续试探,还有一种微小的可能——轻敌。
无论是怎样的,对于格睿来说,他不在乎,因为,他的杀招足够强。
其二,在机会之上再创造机会。短距离内直线高爆发地急速移动,没有直接的杀伤力,而对于魔法使,却是致命的杀招。
既然你给了我机会,我就让你后悔。
格睿借着爆发移动的冲劲,势不可挡地将手中的长剑向守舍尔刺去。
剑锋所指的对象反应很快,首舍尔小臂一抬,迅速调整魔法阵,一枚魔弹疾射而出。
距离实在太近,格睿就算看清了魔弹的朝向,能判断出魔弹的轨迹,也没有时间让身体作出任何反应。
青色魔弹准确地击中了格睿的右手手腕上,强大的冲击力使得格睿的整只右手带着长剑被歪向右边,随后魔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覆盖在手腕上的冰霜。
冰霜蔓延,将整个手腕包裹起来,结成冰晶。
长剑的直刺攻击被化解掉,机会就这么浪费了?
当然不是。
在右手手腕中了魔弹的时候,格睿的左手早已伸到腰后,抽出别在身后腰带上的三把小飞刀,借着未停的冲势和魔弹的冲击,身体顺时针扭转,脚、腿、腰、臂、手一起发力,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小飞刀之上,最后扔出。
小飞刀一共三把,在格睿有意操控下,分别从三个角度,三条不同的路线飞出,攻击的目标自然也是不同。腰腹、心脏和脖颈,全是人体要害。
右手手腕已被冰晶完全封冻,长剑从失去力量的右手中滑落在地。
要胜了吗?
出其不意才是格睿真正的杀器。
小飞刀之前在宽松的上衣下隐藏得很好,使用小飞刀的手法也不属于骑士的战斗技巧。
首舍尔刚刚发射了一发魔弹,按照先前的魔弹发射速率,这时的他应该是不能再发射第二发魔弹了。就算他可以在短时间内提高发射速率,但他的手很难在这点时间里调整好魔弹的方向,更何况有三把飞向不同目标的小飞刀,直线轨迹的魔弹可没法一次将它们全部打落。
真的要胜了!
飞在半空的小飞刀离首舍尔只有十几厘米了,下一刻,它们就能准确命中各自的目标。
然而,这一刻却永远不会到来。
三把小飞刀像是时间被偷走一般,突然地停滞在了空气中,随后整个刀身毫无征兆地被冰晶覆盖,最后坠落到地上。
格睿的视线追着坠落的小飞刀,看到了引发此种现象的原因。
在首舍尔的脚下,漂浮着有一圈淡青色圆环状的复杂图案,围绕着他。
紧接着,格睿保持着扔出飞刀姿势的左手,还有踩在地上的双脚,都被突然出现的冰晶裹住。左手是被完全包裹,冰晶蔓延到了小臂,而双脚上的冰晶也覆盖至小腿的二分之一处。
“你败了。”
首舍尔看着格睿,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他的头领上也漂浮着一个淡青色图案,和脚下的一模一样。
败了!
格睿一下子就认知到了现实,因为现实实在是太过清晰,正如同从双手双脚传来的剧烈刺痛感一样清晰。
自己的右手手腕和左手整体,已经被冰完全封冻住,两只脚也被冰牢牢地禁锢在地,动弹不得,并且伴随着难以承受的痛感。
而作为对手的他呢?身上没有受到一处伤害,甚至连站的位置都没有改变。
被冰限制住的自己也不再可能对他造成伤害,哪怕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近。
果然如此,现在的自己是根本战胜不了他的。
今天的决斗,格睿等了四年,也准备了四年。虽然打败“那个人”的信念从未动摇,但是格睿其实心里也清楚,要打败那个被公认的魔法天才,四年应该远远不够。
比起四年前,“那个人”更强了。
“你什么时候刻画出的结界魔法阵?”
问出这个问题就表示,格睿已经接受了失败的结果。
地上和空中的圆环魔法阵同时失去了淡青色的光芒,迅速地消散,格睿双手双脚上的冰也随之消解。
“在你改变节奏、改变速度的时候。”
格睿一边躲避魔弹,一边寻找变速的时机,这种情况下,他可以同时做到对敌方动作的细致观察。不过在他决定变速到完成变速那短短的一瞬之间,为了变速的完美,他必须将绝大部分精力放到自身。而就是格睿分散了注意力的这一瞬,首舍尔通过种种细节,预判到了,捕捉到了,并在格睿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刻画出了冰结界的魔法阵。
他不可能在瞬间刻画完复杂的结界魔法阵,更别说加上激发结界魔法阵需要的时间——格睿认为这根本不会发生,没有心理准备的他,察觉不了。
整场决斗的时间很短,决定胜负的关键也只是那一瞬。
“你的出其不意,也只不过是一个破绽。”
嘲讽吗?当然不是,首舍尔说这话时的语气依然是平淡的,即使平淡到听起来是冰冷的。
决斗的结果是格睿的完败,因为实力差距悬殊而造成的完败。
等待他的是决斗的赌注,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