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挂夜空,宛如鲜血般凝滞的红月洒下诡异的辉光,混杂枯叶的松软泥土散发腐烂的气息,这片时常有虫鸣声响起的黑森林于此刻陷入了某种异常的寂静,仿佛预示着有什么将要发生。
忽然间,凌乱的马蹄声打破了沉寂的黑夜,伴随而来的是众多金属盔甲摩擦的声响,似乎有一大堆士兵下马从森林边缘穿越而来。
月光照耀下,血腥气息环绕,腰间佩戴有制式阔剑的刽子手们面无表情的快速前行,显然带有某个明确的目的。
为首的是位气质内敛而深沉的惩戒骑士,他胸前佩戴的逆十字勋章以及身后那特殊材料编织的暗纹披风也证明了这一点。
就在此时,嘴角上扬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的他抬起右手,并比划出某个手势,剩余的人便像敏捷的野兔般,四散开来消失在夜色中。
瞧这些人令行禁止的模样,就知道他们受过怎样的专业训练,一般人若是被盯上了,怕是会死得很凄惨。
“出来吧,公主殿下,我是教廷派来保护您的守护骑士。”
刻意表现出的温和嗓音十分别扭,亦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沉默了大概几秒钟后,身躯健硕的男子皱了皱眉头,看起来有些恼怒。
尽管如此,这位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亡魂的血腥骑士倒是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被自己锁定的猎物绝没有逃脱的可能。
他甚至已经在幻想,事成之后的自己会受到怎样的隆重嘉奖,毕竟目标乃是千百年来唯一被降下神谕的人之子啊。
或许是难得的畅想了一下美好的未来,黑骑士有那么一瞬间的神情恍惚。
恍惚过后脸色却立马阴沉了下来,因为他嗅到了空气中弥漫而来的浓厚血腥味。
隐藏身形逼近对方的手下们在短短的片刻中已然气息全无,这意味着公主殿下身边还有超乎寻常的强者保护。
这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黑骑士只是愤怒于手下们的无能,但他本身却一点都不慌乱,毕竟自己和那些废物的实力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漆黑的眸子里风暴般的魔力漩涡浮现,他默默的拔出剑刃上符文闪耀的神赐长剑,强劲而有力的双手将之紧握,健硕身躯内蕴含的爆炸性力量波纹般的来回传递并增幅,只等着宣泄在敌人身上。
与此同时,黑骑士的敏锐感知也宛如蛛网般的蔓延开来,捕捉着这片空间内的任何波动,他才不会像那些无能者一样,被无声无息的暗杀。
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敌人并没有继续遮蔽气息,而是堂而皇之的逼近。
心中不屑的冷哼一声,在正面的对抗中黑骑士从没有怕过谁。
他不再等待,向前迈出沉重而有力的脚步,用比奔腾的骏马还要快上几倍的夸张速度冲锋而去。
凡是阻挡在身前的树木,都被黑骑士轻易的撞倒。
断裂的巨响夹杂着百鸟的嘶鸣,一时间整个森林骚乱至极。
片刻之后,跨越彼此之间的间隔,魔力涌动的剑刃即将毫不留情的贯穿敌人的心脏。
剥夺生命对于泯灭人性的黑骑士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人类不会留意自己享用了多少片面包似的。
但这一次,他的动作却有了片刻的犹豫,不为其它,因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竟然是本次行动的最终目标,那位尚且年幼的公主殿下。
黑骑士拥有惊人的自我控制能力,即便情况紧急,他也依然可以轻松的收回长剑,避开眼前那看似脆弱的幼小躯体。
然而他的心脏却在这一瞬间猛烈的跳动了起来,仿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
时间宛若静止了一般。
黑骑士如炬般的目光中是一位纤弱可怜的小女孩。
继承高贵血脉的银发散乱的搭在稚嫩的双肩上,画像般完美的精致五官如梦似幻,眉宇间的忧愁与惶恐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怜惜之意,单薄的睡衣裙无法抵御深夜的寒冷,本应该躺在柔软的床上做天真美梦的公主殿下却在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向着森林深处逃亡。
所有的一切都符合常理,除了公主殿下纯白睡衣上沾染的血色。
黑骑士不是愚笨之人,尽管想不明白,尽管有所犹豫,但在本能的驱使下,他的剑终归还是贯穿了眼前那具弱小的身体。
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落在小女孩柔弱而惨白的小脸上。
下一刻,又有一个鲜活的生命将从这世上消失。
“你好像很不甘心?”
温润的呢喃声传出,本应该死亡的公主殿下抬起小巧的下巴,如月华般绯红的瞳孔闪烁着异样的光泽,而此时,她纤细的小手竟然捏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你……你……”
剧烈的疼痛与生命力的流失麻木了黑骑士的精神,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双手紧跟着无力的松开剑柄,整个人像是块破布般倒在地上,直至气息全无。
神情复杂的瞧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公主殿下随手将对方的心脏扔掉,然后开始处理自己身上的问题。
她可不希望自己逃亡的时候,身上还插着一把剑。
双手握住剑柄,眉宇间浮现出一丝狠色的同时一口气将之拔出。
伴随鲜血直飙的是没有压抑的惨烈痛呼声,尽管她的情况比较特殊,但终归还是血肉之躯。
“明明是骑士,下手还这么狠!”
口中无意义吐槽着的小女孩背靠着一棵树坐了下去,她需要一点点时间来恢复行动力,好消息是周围的所有追兵已经被她自己暂时解决,但她知道还会有更多得敌人如同附骨之蛆般的紧随而来。
这是个注定会被载入大陆史册的夜晚。
公主殿下的视线眺望着远方,森林的尽头处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雄壮山脉,在那群山之巅,有一座号称永不陷落的帝国都城。
而如今,那里已经成为了最为令人绝望的战场。
巨龙咆哮,圣光奏响,浮空战舰炮火轰鸣,遮天黑翼宣告死亡。
人类史上最为强盛的帝国将会在今夜迎来最为壮丽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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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时节,狂风呼啸,窗外的雪花弱小无助的盘旋而下,凹凸不平的青石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寥寥无几,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也只是为了生计奔波的可怜虫。
左侧民房二楼,一间狭小的简陋木屋内,悬挂在壁墙上的昏暗煤气灯光勾勒出某个正坐在门口忙活的娇小身影,估摸着也就十几岁的样子。
耳畔垂落的褐色发丝遮掩住了侧颜,让人瞧不清楚,唯一可见的是正在轻微颤抖,披着单薄衣衫的瘦弱双肩。
这并不难以理解,任谁将手放入接近零度的水中都可以体会到这种深入骨髓的刺痛。
更何况还得在同一时间不停的搓洗脏乱厚重的衣物。
灯光下,她的双手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暗红冻疮,手掌背面惨不忍睹的裂纹宛如蛛网般毫不留情的蔓延开来。
然而小女孩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是她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份生计活。
像是机械工具般重复了良久后,小女孩停止运作,摇晃着起身,视线随之越过占据了大半个过道的木床,落在了靠近小阳台,由石头搭建的简易火炉附近。
那是整个房间内唯一温暖的地方,旁边放着一个摇篮。
忽然间,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令人措手不及的从中传出,神色一紧的小女孩慌忙的走了过去,将摇篮里一个如玉雕琢似的婴儿抱了起来,轻微摇晃,笨拙的哄着。
哭声渐渐停息,松了口气的她将婴儿放回原处,又来到了门口装着大堆衣服的木盆面前。
小女孩发呆一样的站在原地,右手边悬挂的一面小镜子倒映出了一张略显麻木的脸庞。
嘴唇与双颊因恶劣天气与营养不良而干燥发黄,布满黑灰的鼻子小巧挺翘,上方黑眼圈浓厚,显然没有得到良好的休息,唯有翡翠似的眼瞳还残留着几分灵动。
好半天后,她才紧咬着嘴唇回过了神来。
没有抱怨什么,小女孩无视寒冷对自己双手的严重侵蚀,将剩余的衣物以最快的速度清洗干净,并放入早就准备好的麻布口袋里。
打开房门,用稚嫩的肩膀扛住和自己身躯近乎一致的重物,小女孩噔噔噔的踩着铁制楼梯,来到了街道对面一间店铺的门口。
“杰德大叔,我已经洗好了!”她一边敲一边用沙哑的嗓音喊道。
寒风凛冽,只在身上批了一层布衣的小女孩瑟瑟发抖,显然支撑不了多久,还好门很快就开了。
随之而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脸颊通红,满身酒气的醉汉。
他微眯的双眼瞧了一眼,粗鲁的伸手拿过麻布口袋,转身就回到了屋内,似乎并不将仍在门口的小女孩放在眼里。
几分钟后,就在她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再次出现,并扔来了两样东西。
小女孩也没仔细看,微微低头,小跑着离开。
“啧,一点礼貌都没有的小鬼头,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视线冰冷的目送她远去的醉汉摇了摇头。
另一边,如获珍宝般的小女孩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得到的一袋粉末状的东西用温水冲调成了一碗牛奶似的液体。
喉咙不自觉的蠕动,肚子也在不争气的咕噜噜的叫唤,但她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来到了小婴儿的面前,将这碗食物一勺一勺的喂给对方。
喂食完毕,哄睡以后,小女孩终于松了一口气。
直到此时,她才有空将得到的另外一项报酬拿出来,那是一个坚硬粗糙的黑面包,一看就知道是失败的产物。
即便如此,对于小女孩来说,这也依然是当前维持生命的必需品。
一口一口的啃咬,艰难而又痛苦的下咽,饥肠辘辘的肚子似乎稍微得到了点满足。
“哎!”
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碧绿的瞳孔中疑惑与迷茫共存,自己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事情说来并不复杂。
简而言之,半个月前死于一场车祸的她在这个小房间内重新苏醒,迎来了第二次新生。
但还来不及窃喜,残酷的事实就摆在了眼前。
自我的突变,截然不同的世界,艰难的处境,外加额外附赠的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
这是何等的荒诞滑稽?!
那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然而现实不容质疑,让人不得不接受。
莉莉娅·罗曼诺夫,这是她现在的名字,脑海中零星的记忆片段能够确切的证实这一点。
小女孩今年十五岁,尚未成年,无父无母,从小在教会孤儿院长大,按理来说现在也应该生活在那个地方。
但事与愿违,几个月前她毫无理由的怀孕了,并在不久后生下了一个女婴。
未成年怀孕,又坚称自己没有和任何男性发生关系。
这样的前提下,教会自然无法容忍,直接将她视为不洁之人,将她的女儿视为污秽之物,驱逐了这对可怜的母女。
不过,这是之前的‘她’所经历的,那之后,‘她’带着自己的女儿流落到了王国北方的边境小城伊兰,并艰难的生存着。
或许是双重的压力过于沉重,半个月前,小女孩脆弱的心灵无力支撑,在租来的单间木屋内迎来了生命的末路,‘她’本想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起,但终究无法下手。
灵魂消散,躯体归于冰冷。
第二日,当初升的阳光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如今的她随之而诡异的苏醒。
尽管灵魂不同,迎来重生的莉莉娅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迥异的环境,全新的自我,还有多出来的女儿。
喜当妈的莉莉娅一点也没有新生的喜悦,她来不及思考太多,就需要为了两个人的生存而继续努力。
值得庆幸的是,如今的莉莉娅至少在心理层面上相比之前更成熟,虽说也是手忙脚乱的,但至少还能坚持下去。
不过她并没有坐以待毙,从苏醒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想尽办法的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
令人遗憾的是,零星记忆中教会教授的通用语与基本常识除了让沟通没有任何阻碍以外,其它的完全派不上用场。
不得不说,以前的‘她’真的是单纯的像一张白纸。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怀孕,不明白为什么会被赶出去,不明白为什么遭受各种各样的歧视与白眼。
在这么多的不明白以外,‘她’最终选择了一条让自己脱离苦难的道路。
可怜而又可叹!
躺在床上的莉莉娅感慨万分,经历过死亡的她怎么可能不珍惜自己这第二条命,哦对了,还有旁边那个忽然又开始哭闹的小家伙。
在隔壁邻居的咒骂声中,莉莉娅无奈的将小婴儿抱入怀中,靠着炉火的一侧,别扭的哼着安睡的摇篮曲。
几分钟后,身与心都疲惫到极点的她沉睡了过去,怀中的小家伙则是直愣愣的瞧着自己的母亲,那双漆黑的眼眸深邃而灵动,扑闪扑闪的煞是可爱,唯有偶尔浮现的一抹绯色平添了几分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