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吨吨吨！”
无伤此时的胃口依旧超好，饭菜还没来得及放满台案，台上近乎一半的菜肴都被他扫空。
这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禁引起婢女们的善意偷笑，似乎茂利商队内厨娘的厨艺都不错。
“掌柜，你不吃吗？”无伤埋头狂吃，不经意抬头，“诶，我掌柜呢？”
他赫然发现，对座台案只留着罪刹身段的虚线。
再扭头一看，几位婢女已经被列成一排，只见掌柜在她们身后露出怪异的神情，然后对准各位婢女后肩奋力一闻。
完了，掌柜该不会要“就地正法”她们吧……
正要劝说之际，罪刹的厉声暴如雷落：
“绝对没错！这股的胭脂味！究竟！是谁让你们涂的？速速告诉我！”
不明觉厉，几位婢女首次见到自家掌柜这般激动，又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被锁链捆在房柱上的范无双，瞬间，身为奴婢的逆来顺受处境迫使她们齐齐跪下，且求饶道：
“奴婢该死……贱婢惊扰了掌柜会客之事，恳请掌柜从轻责罚，至于胭脂之事，都是冬橘主簿命贱婢涂的……饶命啊，掌柜……”
求情之言已道出，几位婢女连哭带惊，对着掌柜叩了几个求恕的响头。
此时，罪刹少了平时该有的和蔼，他咬牙切齿，继而厉声问道：“冬橘呢？速速传她来见我！”
怒喝之声夹带着少许真气，整个房间突然被撼动一震。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掌柜这番举动令无伤不敢再吃，其手中的餐刀似塞了铅，再也难以拿起。而双儿被吓得唯唯诺诺，只敢侧视着自己的脚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再问下来，婢女们唯恐会被罪刹辞退，只得将头摁在地上，吐露实情：
“禀掌柜，冬橘主簿早前已离店外出办事……至于去何处，确实未曾交代……恳请掌柜息怒……”
怎么每次出幺蛾子都有冬橘的份！
罪刹气得搭手于案上，顿时，这实心的厚重台案便软如沙发，而他的手愣是“陷”了进去。
稍作冷静后，罪刹回忆起前事。
自从瓦解了幽山黑兽后，不自然的巧合之事接连发生。总是需要主簿解疑之际，肯定事与愿违，老是觉得自己的行事走向似乎被某人刻意安排，而且‘这人’离得很近，却又难以揣摩。
“掌柜，消消气。我义父曾说‘怒伤肝’，不就是伙计涂了冬橘主簿的胭脂嘛，这些琐碎之事哪用得着掌柜动怒？要不你还是打我泄愤吧……”
无伤嬉皮笑脸地帮罪刹按搓肩部，使用出之前用来讨喜义父的伎俩，当中还暗地使手势，让婢女们赶紧溜。
只见罪刹叹出一丝幽怨，便扶起各位婢女，接着掏出数枚刀银赠予她们，最后示意其退下回避。
“一有冬橘那滑头的消息，速来禀报。”
霎时，那股不可见的真气收敛了许多。
见掌柜稍微冷静许多，无伤连忙将他请回尊座，然后麻利地往碗里塞菜。当中，无伤自己还是有点忍不住馋，趁掌柜不注意，吃了几口‘掌柜专享’菜式。
“来，这个和这些都给掌柜你。”
望着碗中菜肴塞得高高的，罪刹明白憨徒的好意，可那股夹带着略微石楠花腥涩的胭脂味，早已缠绕住了他的心。
胭脂再世味已摧，只恨伊人不陪醉。
片刻后，掌柜摇摇头，黯然离座，踱步至窗边，一言不发。
因景由心造，他突然发觉窗外阳光虽暖，但总有它照不到之处；树上的鸟啼虽悦耳，却没有一调同出一枝。
“我现在没有胃口，这么好的饭菜别浪费了，就由你吃吧。”
罪刹仅仅吐出这一句。
无伤听后，实在是搞不懂掌柜的状况，低眉苦思的同时，不禁往嘴里送进一口菜：
明明之前说有点小饿，现在就被婢女涂胭脂之事气得吃不下饭，果然，无极七斗都有怪癖。
而这边，在房柱处。
得知掌柜无意用膳，双儿见无伤独食一桌‘掌柜专享’，也馋着那碗被菜塞得高高的饭，遂喊道：
“正是，正是，别浪费厨娘的一番心意。诶，师弟，让我也尝两口。”
“你之前不就吃过了吗？还吃？”无伤不情愿地用身躯挡住菜肴。
双儿见状，一跺脚，嫌弃对方磨磨蹭蹭，转而威胁道：
“我又不是吃你的，你吝啬什么？反正我现在还觉得饿，师弟，你若不依我意，待会我爹爹来赎我时，我就告你的状，看你届时如何处理！哼！”
告状？！
瞬间，映入无伤脑海的画面——
在众多人的围观之下，自己被迫挂上‘淫贼’的罪牌，继而捆吊在城东之处，挨着不下十人的鞭笞之刑，痛不欲生。
ಠ_ಠ ……
他记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权衡之下，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捧着那碗塞满菜肴的饭，来到双儿身边。
“这都听你的，一切都好说。”
还没有来得及喂饭，双儿就将好管闲事的秉性暴露无遗，她对无伤嘀咕了几句：
“诶，师弟，你觉得掌柜是怎么回事？待会他不会忽然动手揍我们吧？你皮糙肉厚的，赶紧去试探试探。”
其实，无伤也想找人唠叨几句关乎掌柜的事，见双儿率先开了头，便默契地压低声调，回答道：
“这不明显吗？就是掌柜他因胭脂之事，迁怒于主簿与伙计。别忘了，无极七斗个个都有怪癖。
还有，我哪里皮糙肉厚？入门到现在，我没少挨掌柜的铁拳，现在让我过去试探，这不明摆着让我去挨揍？
我可不去，打死也不去。
但作为过来人，我奉献你一句，千万别在掌柜面前呈威风，那几下铁拳可挨不得。”
此等回答，让双儿非常不解。
她回忆起无伤曾与罪刹对招的种种，还有这小色魔曾经显露出“奇特色眼”，不由打了个寒颤，遂问：
“你这话倒是挺有意思的。且不说无极七斗怪不怪癖，为何你当时敢露出那样的‘眼睛’，公然挑衅掌柜，还被掌柜用绝世武技打趴呢？”
哈？什么？
(;´・`)
>无伤也说得一头雾水，“我哪有这样的胆量？和掌柜对招不是找死么？”
可当时你明明……
双儿疑惑地瞥着无伤，眉心挤出一个‘儿’字，更是怀疑眼前的小色魔在故弄玄虚，便踩了他一脚。
“你不如实道来就算了，我知道你从掌柜那儿学到惊世绝技，不愿与我细说。那好，你还是乖乖等着被乡绅们审判吧。”
“别别别，我说，我昨天中午才拜师的呀。”无伤尴尬一笑，随即比划一下，“说来惭愧，掌柜他只教了我一招身法，也不是什么惊世绝技。”
双儿瞪大双眼，露出一副‘你们两师徒在演我’的表情，但片刻后，她又细想起无伤曾使用过无极派的功法，不禁追问下去。
“你的『追风云环掌』是从哪里学得？”
见双儿追问，无伤望了掌柜一眼。
如今，这牙尖嘴利的范家千金已被掌柜承认为弟子，自己不该隐瞒什么，遂将‘师祖失踪之事’，以及‘义父被掳之失’，连同‘筹划缉拿夜斗’的目的，统统告诉对方。
一番梳理之后，双儿明白所有事情的经过，得知玄乎的“霓虹目”存在于这师徒之中，不禁联想起韵粥小师傅的面具。
“那你说的‘霓虹目’属于什么功法？或是一种犀利的状态？”她似乎抓住了这两师徒厉害的秘密。
“……这个怎么说呢，就是‘阿宾的高中成绩并不理想’，掌柜只这么说过，我也不懂有何玄机？”无伤挠挠头而后道。
双儿愣是被说得云里雾里的，遂摆出高低眉，一脸懵圈，“什么？这听起来，貌似很玄乎，是暗语？或是黑话？还是口诀？”
无伤被问得烦躁，便说道：“要不你去问问掌柜吧。”
“……”
“……”
另一边，罪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无暇兼顾两位憨徒的窃窃私语。
这时，窗外天边，适逢有一排大雁由北往南，结对飞往远处。
这更让罪刹追忆，其腰间的‘斗’字玉佩逐渐褪去淡蓝色斑点。
“日携琼浆夜带羹，春盼相眷秋作分。余生难满缘作祟，雁过往南不向北。”
忽然间，罪刹赋诗一首，他的目光眺望着那排大雁，迟迟不愿眨眼。
而在两位憨徒之中，无伤好奇诗中的寓意，但奈何自己读书太少，不懂其中诗意，只好请教大家闺秀的范无双。
“哦？说来说去，原来你不懂诗书之律吖。”双儿望了望无伤手中的碗，“那师弟，你是否该意思意思一下呢？”
无伤明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立即将碗中的酱汁鸭腿喂向双儿。
几口无情撕咬过后，双儿用泛着油光的小嘴，阐释起掌柜的诗句。
“怕不是掌柜在思念他的心上人呢。
‘日携琼浆夜带羹，春盼相眷秋作分’，从诗句中可知，那心上人曾经日夜为掌柜送饭菜，但也不知是何缘由，那心上人最终未能与掌柜成眷属。
‘余生难满缘作祟，雁过往南不向北’，正是因为那熟悉的胭脂味，与之前厨娘送来饭菜的情景，恰好让他回忆起与心上人的往事。
所以，掌柜现在才这般模样。”
无伤一听，觉得挺有道理，佩服双儿有见微知著的才能，不禁再次喂她几口酱汁鸭腿：
“呵，双儿，那如何才能让掌柜重新振作？我还想听听掌柜讲解武学的要领，有劳你出个主意吧。”
听见对方直呼自己的昵称，双儿本想正言一番，但念在自从对方认错过后，一直对自己言礼相待，又勤恳慰劳，便不与其计较。
“这颇有难度。”双儿咀嚼着，鼓起两腮，“不过，本师姐早有妙计在怀，且让我吃完这饭再议。”
突然，房间再次震颤。
一股深不可测的真气盘旋于房间之中，家具、饰品与两憨徒无一不颤抖。
少倾，一阵饱经沧桑的男歌声响起，无伤与双儿被此惊乍一跳，不约而同地望向掌柜。
只见罪刹无意中将真气覆盖在自己的歌声当中，他的嗓音带有些抉择的嘶哑，唱起了伍佰老师的《浪人情歌》。
“……
我会擦去我不小心滴下的泪水♫~
还会装作，一切都，无所谓♫~
将你和我的爱情♫~
全！部！敲！碎！♫~
再将它统统赶出我受伤的心扉♫~
……”
一曲清唱已尽，幽怨随风而去，空留着一位沉默的男子在窗边，流露出无尽潇洒。
被驱散的幽怨情绪，不知不觉间经歌声转移到两位徒儿身上，幸亏这只是片刻的效果，但也够两位江湖小虾米喝上一壶。
“这、这算是哪门的功法？”无伤忽觉双臂因幽怨而无力，只敢扭头低语于双儿。
双儿也是不敢轻举妄动，小眼回应着无伤：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虽然不太听懂这是什么，但总感觉好厉害，我从来都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功法，想学……”
两人惊叹之余，却发现掌柜的身影不知所踪。
由于不知掌柜会再次使出何种神通，无伤与双儿当即左顾右望，生怕会遭到来自罪刹的“暗算”。
结果，如他们所料，两人身后传来腐朽之声：
“你们两个……在这里卿卿我我……窃窃私语……是不是故意逼我吃狗粮……啊？”
完全措手不及。
无伤发现手上的碗早已不见，自己背后响起了掌柜疯狂嚼饭的“吧唧”声。
而双儿更是被吓得噎住鸭腿肉。
觉察两个憨徒在发抖，罪刹笑了笑，各揍两位憨徒一锤：
“背后言人短，则是无礼，私下道师事，便是悖逆。你俩还真以为我听不到吗？啊？是谁有怪癖呢？就问你‘阿宾的高中成绩’理不理想？”
……
在庭院内，一棵别人赠送的铁桦树，被罪刹的歌声蹂躏成粉末状。
而那粉末恰好撒成‘梓’字，头朝南，尾向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