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后颈毛绒绒的舒软,索尔惬意地动了动身体,缓悠悠睁开眼睛。
映入眼前的是木块条支起灰褐色的帐顶,样构是之前营地里面的模式。
听到床上有动静,坐在火盆前烧水的巴尼特,扭头看见躺在床上的索尔醒了,立马欣喜丢下手头的柴火,疾步跑了过去。
“索尔,你终于算是醒了!俺差点以为你真的要成植物人了。”巴尼特情绪激动地说道,双手用力搭在索尔的肩上,脸上的笑容非常高兴。
可能是伤势还没有完全痊愈,索尔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被巴尼特手指压住的地方,传来难忍的刺疼,像是刀片在骨头上刮剐。
“巴尼特你的开心的...我能理解。”
“但是能先把手拿开吗?你的手指压到我的伤口了...”
望见索尔皱起的眉头,巴尼特立马弹回手指,做出难堪的笑意。
“抱歉抱歉,一时激动。”巴尼特摸着后脑勺,像是忽然想起重要事情,起身向着火盆走去:“渴了吧?我烧了一锅热水,现在给你端一碗过来,喝下去暖和一下。”
望向巴尼特高大的背影,认真地蹲在火盆上的架锅前,小心翼翼地把冒着白气的热水倒入碗中,然后再缓步送过来。
索尔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某明的情绪。
不知不觉间,自已也有了一批可靠的朋友。
知道索尔双手上都被绑着了绷带,巴尼特特意在碗口放了一根吸管。
索尔一边咬住吸管吸入一口热水,一边看着巴尼特,犹豫问道:“道伯安...找到了吗?还有其他人都去哪里了?”
随着温暖的水流缓入体内,索尔顿时感觉身体的状况好了很多。
“那天你被斧翼灰毛蝠叼走后,我们马上追了上去...但是雾太大了,我们之后又丢失了方向,爱德华建议我们营地待守,准备第二天再做打算,结果是王座大人率领的补给队,把重伤昏迷的你俩带回来了。”
“至于其他人...他们开会去了,王座大人召开一场会议,针对千仞山的具体搜索任务,四千多米高的复杂山势,难度可想而知了。”
巴尼特摇了摇头,脸色出现些许沉重。
他们现在的位置在千仞山的正前方,整支队伍的大营都被搬到了这里。
“哀叹山脉的大半区域都被我们搜完了,如果还有可能,史矛戈估计只能藏在千仞山了。”索尔吸入一口热水,眼光沉静地看着巴尼特:“四千多米高山势,隐藏下龙王的身躯,不管是高度还是面积,这刚好都合适。”
刚好都合适。
默默听着索尔的话,巴尼特点点头,摩挲下巴长出的胡渣。
“感觉真像是做梦....”
巴尼特呼出一口气,眼中露出深邃的感叹。
“夏季的时候我们还在奥洛海的礁岛上,到处翻找莫名复活,快要成王的纳姆佛罗。”
巴尼特抬起眼睛:“现在我们又在哀息山脉的群山中,争分夺秒的寻找龙王史矛戈,这样的经历,比我前几年的猎人生活都要精彩多了。”
“巴尼特,这次和纳姆佛罗那次不一样了。”巴尼特的感怀下,索尔抬起绑着绷带的手指,摇了摇头:“纳姆佛罗那个时候,当我们找到它时,它还不是王,力量也没有恢复当初的全盛,顶多算是个伪王。”
“但,史矛戈不一样,它不像纳姆佛罗...曾经死过一次。”
“它一直活着,从未跌落过王位。”
索尔深呼吸一口气。
“所以它的力量只会比纳姆佛罗更强大,更恐怖,更具有毁灭性,我们会比面对纳姆佛罗的时候,遭遇到更严峻的问题。”
索尔望着碗口里平静的热水,龙血之前说过,深渊种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
所有的深渊种,它们都是被自已体内无法抑制,一直无限增加的力量撑死的。
力量到达临界点,是深渊种们无法避免的死期。
但同样也是它们最强的时刻。
以为濒死的代价,却换来一生最强大的时刻。
索尔不免又想起了两个字:
——代价。
从第一猎人罗兰的晚年开始,猎人高塔中就刻录一卷带着黑龙头颅的书卷,简称《龙王卷》
这本尾落王称的书卷,成为猎人高塔中,危险级别最高的存在。
同其它四王卷共存于猎人高塔的最高层,严加保管。
读出了索尔话语中的不安和忌惮,巴尼特摇了摇头,嘴角翘出部落人最自然的笑容。
“索尔,这可能听起来有点蠢,但是在我家乡,所有的部落都信奉一句话。”
巴尼特把握成拳头的手放在嘴前,咳嗽几声,注视着索尔,郑重其事地说道:
“部落的子民,真正的勇士,从来不问行不行,只问做不做。”
巴尼特挺起胸膛,火光下的眸中闪闪发亮,声音洪亮而决毅。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生活的部落,被部落的女巫中预言,上天将施下了诅咒,而诅咒化身的恶魔藏匿于不远的水丛中。”
眼中似有火在燃烧,巴尼特咬住牙:
“那片该死的水丛,异常的茂密繁盛,而且水深复杂,稍不注意就可能会淹死在那里,所以我们都叫它‘水鬼丛’”
“那一年,我的父亲....”那一瞬间,巴尼特脸色变得特别低落,像是经历一段痛苦的回忆,他反复咬了咬牙关,继续说道:“我的父亲,即将身为部落的酋长,在水鬼丛连续悄无声息的吃掉十几名部落里的壮年男丁后,为了延续部落的生存,选定一个初日的黎明,带着部落里一些好手的战士们,进入那片恶魔藏身的水丛....”
听着巴尼特勉强嘶哑的声音。
索尔不由屏住呼吸,想到接下来的故事,肯定不是好事。
“从日出到日落,在到第二天的黎明,我的父亲带领的一行人,再也没有走出那片茂密阴暗的水丛。”巴尼特用着袖口擦了擦双眼,声音带上了淡淡的悔恨的:
“只有从水鬼丛流出的沼水,绿泽荡漾的水面掺杂不尽的碎草和落叶,同时还漂浮着刺眼的鲜红液体...”
低下头的巴尼特,躲在阴影中的声音变得痛苦。
“只有那些荡漾漂浮的血迹...告诉了我,一直喜欢揪着我的脸蛋,挑逗笑我的父亲,他...再也回不来了。”
坐在床沿的巴尼特低下了头,脸庞沉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不辨表情。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糟糕。”
巴尼特发出悲伤低沉的声音。
“曾经舍生忘死的强大战士,瑟缩在墙角恐惧的发抖,失去了崇高的无畏;我一直敬服仰慕的酋长,一位睿智仁厚的长者,善于辨明的双眼被女巫的预言简单蒙蔽,向恶魔献祭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以往遇到一点不公,能喋喋不休一整天的蛮婆姨,也在这个时候安静地关上房门....”
巴尼特眼里反射着晦暗灯光,里面是浮现难言的情绪。
“索尔,我不明白...”巴尼特难解地摇着脑袋:“为什么我们信仰,意志总会轻而易举的因为某些而改变,难道是仅仅是因为心中的绝望?”
索尔凝神听着,表情微微一滞。
“但,我猜测恶魔还是死了,是谁解决了它?”静谧中,索尔轻声接过话头。
巴尼特转向索尔,眼中不禁露出精光:
“一位猎人,在某一天傍晚突然单人闯进我们的部落,面对团团包围他的矛尖,毫无胆怯的表现,直接向我们的酋长询问关于恶魔的消息。”
巴尼特重重呼出去一口气,眼中重新亮起平常的光彩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猎人的存在,有这样一批存在特殊的人群。”巴尼特的目光,不觉看向火盆边上的黑漆弯刀,话含深意:“被女巫预言的恶魔,不过是一条活了很久的森林蟒,有了一定的智慧,依靠草茂水深的水鬼丛进行掩骗。”
索尔心中不免唏嘘。
只听见巴尼特淡淡继续说道:“那位猎人只带着我们年纪老迈的酋长,两人在深夜进入了水鬼丛,期间传出了一声闷雷般的炸响。”
看着索尔,巴尼特停顿了一下。
“当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两个人凶多吉少的时候,在第二天黎明,猎人带着我们老弱的酋长,两人划动船桨,慢慢划出水鬼丛。”
“我至今也忘不了,那名猎人手上拿着恶魔硕大的眼珠,向无知的我们揭晓可笑戏虐的现实。”巴尼特下意识望向索尔,语含深意道。
“身为部落人的我们,总是向往勇士,成为英雄,歌颂勇气的理念,自称是无畏的战士。”
巴尼特低下眼睛,目光幽幽看向火光跳动的火盆:“可当困难和险境真正来临的时候,我们却比谁都荒谬可笑,甚至比不过一个外来人....无畏的战士?这不过是一个可笑自欺的谎言。”
巴尼特失落摇了摇头,表情苦涩继续说道:“我们总是被愚昧束缚,认为真正的勇士都是来自上天的派遣,没有上天的承认,我们成不了真正的勇士,认为上天才是一切的注定...然后我们成为上天奴隶。”
索尔深呼出一口气,看向巴尼特重新抬起的下巴,一张糅合可悲情绪的脸,在火光的照亮下格外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