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装载爱德华的马车,驶入枯黄的针叶林间,缓缓消失在视野,谢尔达吐出一口气,默默望着。
“到最后他们还是没有说出真相,我们这样做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谢尔达轻声呢喃,脸上平淡的情绪,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索尔没有回应他的提问,只是深深地望着老人脸上干枯的皱纹,岁月留下的沧桑。
“他们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没资格知道真相,或许他们都不知道自已被利用了。”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克朗顿语气冷淡地缓缓走来,脸上病态苍白的脸色像是被终年覆上一层白霜。
“执掌碎刃宫的清风王座失踪,其中谁获得的利益最大,我们心里都清楚。”
克朗顿站直身体,停下脚步,紧盯着谢尔达。
“皇室的参天圣橡树,经过这几年的努力,他们把隐藏在地底汲取养气的无数条树根,已经在不知不觉,渗透蔓延到了碎刃宫的地基,这些树根大口贪婪吸取我们生命,如同千年前的那场充满谎言、狡诈、恶毒的政变。”
克朗顿沉默了一阵,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谢尔达身上,始终停留。
“你们明明有机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过了一会儿,克朗顿深深叹息,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捏紧,他声音怨恨地说道:“可你,还有霍曼,驻守在帝都的米契尔,你们几个资深望重的高级猎人,却视若无睹,坐视皇室把我们吃干抹尽,让我们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克朗顿咬紧牙关。
积红的怒气浮上苍白的脸庞。
“克朗顿,看来十年的牢狱之灾还是没能让你成长,你比你的父亲差太远了。”谢尔达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无比清冷。
“你在怪我们?怪我们当年为什么不反抗,问我们当年为什么不大旗一挥,再打一场和黑幕年代一样,血流成河,尸骨遍野的内战。”谢尔达的影子被金色的阳光拉长,眼眸里浮现淡淡讥讽:
“最后,我们能得到什么?”
索尔深深凝望着老人。
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无奈,痛苦的情绪。
“破碎的河山,遍地饥寒的尸骨,杀人不眨眼的恶徒,易子相食悲景,这些都是你想看到的吗?”
面对严厉的质问。
克朗顿怫怒的脸色变回了几抹苍白,眼中出些动容。
“你问我们当年为什么不反抗?”
谢尔达眸色一寒,眼角微张,严声缓道:“我告诉你!当年那一晚,如果不是你私底下口中那个无能的白塔王座,拿着两把刀,一把架在皇帝脖子上,一把架在自已脖子上,拿命抵命!”
“你就不可能还站在这里跟我说话,还能看见此时这一副安态和平的生活。”
老人的喉咙里发出低吼,让克朗顿面部不禁强烈颤抖。
气氛瞬间凝固。
两人死死地盯住对方,丝毫不动。
索尔深吸一口气,观察着两人的反应,非常冷静地没有插嘴。
“知道什么是黑幕之年吗?”谢尔达缓声问道,看向克朗顿。
克朗顿面色一变,心中疑惑。
“倾尽世间笔墨,难抒此错,这就是黑幕之年。”
老人平静的声音落下,四周的阳光下的树影闪烁,缭乱人眼。
克朗顿死死瞪着谢尔达。
脸上的怒气已经消散了。
几秒后,谢尔达两鬓白发吹动,眼神一黯,将所有情绪藏在心中:
“一代人,只做一代人的事情。”
谢尔达轻声说道:
“但我们这代人,却要做了三代人的事,重筑根基,延续传承,守候未来,等待你们的成长。”克朗顿闭起眼睛,叹息一声,仿佛又老了几十岁:“事实是你们中有些人,只知道用刀解决问题,却不计其中的后果,这样的人,我们怎么可能会把权力交付到你们手中。”
“不,你们是太懦弱了。”克朗顿转过视线,表情变化不定:“如果王上没有失踪,他肯定不会让我们变成这副样子,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人压着打。”
像丧家之犬一样...
被压着打...
谢尔达怔了怔眼睛,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一股凄凉压抑的情绪蔓延上胸口,这股气不上不下,死死地卡在胸间。
感到非常难受。
“如果温德尔这个老家伙没失踪,我们当然不可能是现在这副模样,毕竟他是清风王座,有他在,皇室当然在不敢明面上破坏协议,针对打压我们。”
克朗顿声音嘶哑,抬起红丝的眼睛:“你们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只少了温德尔王上一个人,皇室的这杂.种就敢骑在我们头上拉屎,在背后捅阴刀子。”
谢尔达沉默了很久,眸中情绪来回变化。
过来几秒,老人睁开眼睛,望着远方的山体。
“你还是不明白。”谢尔达表情深邃,扭动看向克朗顿,轻声开口:“从帝国始建之初,真正有资格在这个棋盘上下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康斯坦丁,一个是赫准斯托,其他人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棋子。”
“现在,其中一位棋手消失了,另外一位棋手依然在不停落子,局势当然会向他们一方倾斜,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
话锋一转。
谢尔达走到克朗顿,这一刻,眼中老态的瞳孔变得无比清晰透彻。
“你们这些只知道不懂装懂的人,凭借简单臆想,血管里的热血,就自认为抓住了世界的真理,认为自已所说所做全部都是正确,在别人眼里看来,这样的行为不过和白痴一样可笑。”
谢尔达嗓音依旧淡定,话中带着淡淡的讽刺,盯着克朗顿。
克朗顿抬起头,同样盯着谢尔达的眼睛,目光没有分毫偏离。
几秒过后。
克朗顿没有开口反驳,身体猛地转过去,头也不回按照来时的路往回走。
气氛再度陷入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格外不同。
刺眼的秋日下,克朗顿背影直立,挺起的双肩没有半分松懈,神情丝毫不犹豫向前走去,直至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
“如果有一天别人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和一百万个人,两者间要死一个,而选择权在你手上,你选择谁死?”谢尔达背对着索尔,表情不明,缓声开口说道。
没有犹豫。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问题?根本没法选。”索尔看着谢尔达背影,表情疑惑,直接说出。
“不,这个问题很常见,尤其是当你走到我们这个位置的时候。”谢尔达转过身,双眼锐利地盯着索尔,表情无比严肃:“来,不要扯开话题,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
索尔一怔,面色微紧:
“那选...一百万人吧,毕竟我和他们不熟,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
索尔声音吞吐,把心中的想法老实告诉谢尔达,没有半分隐瞒。
点点头。
谢尔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沉如水,继续问道:“现在把那一百万人换成你的家人,选择权还是在你手上,你选择谁死?”
“——我”
索尔盯着谢尔达,眼神笃定。
眼角深深的皱纹似乎带着洗不尽的沧桑,谢尔达嘴角露出复杂的笑容,缓缓走到索尔面前。
“当时我的回答和你一样。”
老人神情恍惚,苍老的目光望着索尔的眼睛。
“可当我真要做出选择的时候,我的内心,我的责任,我的意志,这些都在告诉我,我必须要救那一百万人,那怕是付出我的全部,因为那是我的责任。”
谢尔达盯着他,伸出一只手,扣紧左肩上血红的剑刃图案。
“穿上这身猎袍,你我注定不能为自已而活。”
老人苦笑了。
“权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当你走到王座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已再也不能够在随心所欲,不能随便做自已想做的事情,仿佛被一副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
“此时的你会变得异常谨慎,每走一步,需要反复思考很长一段的时间,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谢尔达的声音淡淡说着,少了几分锋芒,却更多一丝冷酷。
“你的一个小小决定,不经意间,它能在权力金字塔的下层掀起轩然大波,不论这项决定有多英明,总有人的利益会因此受到损害,从而对你心怀不满,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要扳倒你。”老人话语越发生寒,一字一句,眼神寒冷锐利。
“然后,你越来越孤独,越来地越无力,孤寂的寒冷令你发抖,侵蚀你的意志,让你寸步难行,命在旦夕。”
“但是你依然会挺身前行。”
老人眼睛停留在索尔身上,缓缓道:
“欲戴王冠 必承其重。”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王,因为他们不明白王的理念,一位真正的王,注定天生孤独,不被世人理解,终其一生与影子为伴,最后在历史上留下浓厚的一笔,为世人铭记。”
沉重的声音落下。
索尔心中一肃。
他看着谢尔达认真肃重的表情,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小心缓缓说道:
“那个...能不能说简单一点,说得太快,我有些听不懂,脑子转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