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冰冷的弯月高高挂起夜空的正上方,仿佛是冷漠的神灵又睁开半眯的眼睛,冷酷注视着世界万物。
无数枯黄的杂草从墙角延伸出,寒冷的夜风中,一堵年久失修的围墙在摇摇欲坠,狭长的裂缝里传出沉闷的呼曳声,上面尖矛状的铁护栏已经锈迹斑驳,再也看出从前的锋利。
这里的景色很破败,有一种淡淡的悲伤留在这里。
残破的围墙后,在月光的照射下,一块块灰白的墓碑从枯黄成片的杂草间出现,这些灰白的墓碑有的老旧,有的墓面却很簇新清晰,应该是刚刚筑成,尽管有些细小的差别,但却不影响它们的整体。
清冷的月光下,这些安静立在枯草间的墓碑,它们像是褪去属于尘世的色彩,只剩下死寂的灰白,挺起僵直的碑身站立在冬季枯萎的杂草间,无声无息地注视眼前荒凉破败的墓园。
“不管来多少次这里,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站在这片土地上,让我有一种和他们一样......已经死去的感觉。”
一个人影坐在大理石上,苍老的身躯上穿着一件宽松雪白的猎袍,庄严复杂的图案占据两肩,由无数片金色状似羽毛的边纹组成,站在远处的夜色望去,像是有两簇金色烈火在汹汹燃烧。
这种刻绣复杂的猎袍,教会中只有极少几位猎人才有资格穿上,两肩上比黄金还辉煌数倍的纹路,象征着王座的荣耀,属于最强大的一群猎人。
带泥的铁铲用力铲进潮湿松软的泥土,破旧的黑色衣角在小腿边抖动,这是一个看不清楚外貌的人影,整个身体都被隐藏在黑色的长袍下,拿着铁锹是双手还在运动,翻动墓地的泥土。
“教官,你还在听吗?”
看着背对自已,动作认真翻土的黑色人影,坐在白色大理石上的老人,嗓音不由提高一倍。
铲头铲进泥土的声音没有停下,黑色人影的动作保持不变,他似乎并不想理身后的老人,哪怕这是一位王座。
“既然教官不愿意浪费口水,那就我来说吧,教官您认真听就好,时间很短,不会耽搁您太长时间。”
妥协的是老人,身上高贵的王袍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骄傲,老人反而用一种请求,甚至是哀求的语气对黑色人影说道:
“首先是我的师弟霍曼,就是教官你曾经直言不适合成为猎人的刺头。”
“在前几年,他私自制作出一种毁灭性的武器,一种用于弑王的武器,名字叫‘血源’,并在不久前用于实战——一场真正的弑王狩猎....”
声音停下,坐在大理石上的老人故意停顿,眼神认真看向用铁锹翻地的人影。
机械式的动作没有变化,手肘抬起又放下,黑色人影把铲起的泥土倒在一边,然后又继续开始翻土,充耳不闻老人的话。
“从教会成立伊始,教会总共策划行动四十五次弑王行动,每一次都是惨重失败的结局,死伤惨重,以至于曾经一度出现众王永远无法战胜的谣言,猎刃黯淡无光。”
老人继续说话,收缩的眼瞳盯向黑色人影运动的手臂,想要找到其中的异常,尤为缓慢地道:
“现在,第四十六次弑王行动结束了,揭示的结果是:众王无法战胜的谣言的枷锁被打破了,这群强大怪物并非不可战胜,它们不属于神话,它们也会流血,也会死去,并非永恒。”
老人幽幽看向月光下的无数坟茔,眼神沧桑:
“这是六百多名猎人用鲜血,霍曼、托马士、谢尔达,他们都已经走了,这些人用自已的生命,悍证出来的结果。”老人抬起全是皱纹的眼角,目光越过墓碑,看向更远的方向:“众王的生命不是永恒,它们总有一天也会死去,死在猎人的猎刃下,向那些死去的亡魂赎罪。”
金属的清响传出。
铁铲屹立在黑色人影的身侧,铲尖将地上一块方形的石砖铲成两半,然后扎入松软的泥土内。
“米契尔,你让我想起最讨厌的生物——一群嗡嗡乱叫的苍蝇。”发生很突然,黑色人影转过身,露出半张白髯宽颏的脸,冷淡的声音下暗藏杀意,:“现在,我给你一分钟时间,立刻滚出这里,消失在我面前,永远都不准再来这里,除非你想把头留在这里。”
面对赤.裸的杀意,老人米契尔不为所动,双腿左右摊开,两手撑在石面上,表情惬意平静。
没有一丝怀疑,只要教官说要杀一个人,那这个人就绝对会死。
米契尔对这点深信不疑。
没有人见过黑色袍帽下是一张怎样的脸,起码没有活着的人见过。
从有记忆开始,米契尔就见过这位身着黑袍的神秘人,那时他才六岁,是父亲牵着他的手走到这个人面前,从此以后这个人就成了自已的教官。
现在教会顶级猎人中的人,有一半人都曾在他手下经过训练,比起教官这样普通的称呼,其实他还有更加响亮的尊号——老祖宗。
只有和米契尔同一辈的老猎人,且在他手底下经过训练的猎人,才有资格称呼黑袍人为教官,其他猎人见到他,都要低头喊一句老祖宗。
没有人见过教官的模样,所以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
米契尔在他手底下当过学生,米契尔的父亲在他手底下也当过学生,他的祖父同样也当过,曾祖父同样也当过,曾...曾曾祖父同样也当过。
教官出现的时间,可以一直追溯到罗兰时代,第四纪元之初,见过第一猎人罗兰,度过漫长岁月,活到现在的老猎人。
在他面前,教会目前的猎人不过都是一群孩子,低头恭敬说一声老祖宗理所应当,毕竟眼前是活着的历史,见证教会发展至今的人物。
没有知道他为什么能这么长时间,有不少猎人私下推测,黑袍下其实是一位长生不死的精灵,而不是人类。
从前也有人试图拉下人影身上的黑袍,结果无一例外,活下来的人永远失去了双臂,死去的人则是永远失去了脑袋。
“皇室逼得太狠了。”花了一点时间,米契尔轻轻说道:“但猎人...我们,还没有从十年前奈尔图斯的阴影中走出来,皇室和拥皇派抓住机会,一直在试图肢解教会,分散我们的权力,让我们内斗。”
“赫赫有名的猎人之枪——艾特莱雅家族,他们已经倒向了皇室,不知道皇室向他们许下何种重利,遥想他们的祖先「垂槐王座」格云瑟,一生英武盖世,谁料后世如此不肖。”
“当世,与猎人之枪齐名的猎人之盾——埃庇修家族,曾经誓死不退的坚盾,在岁月的冲涮下变得劣迹斑斑,见到猎枪低头示好,也有了谋生退意的想法,再无当年屹立不倒的盾影。”
“素有猎人狡狐之称——瑞亚家族,现在已经自顾不暇,内部矛盾不断,异心横生,不过是一群渴望权力,目光短且的小人。”
“如果不是当代家主,也就是我——米契尔·瑞亚,一人竭力按压内部矛盾,杀伐果断,不然恐怕狡狐会成为猎人四大家族,最先灭亡的一个。”
老人一半干枯褶皱的脸上露出苦涩笑容,另外一半脸上则是带着半边银色面具,遮掩相貌。
声音刚结束,两人之间突然响起金属划破空气的尖哮,泛出月光的剑锋停在米契尔脖颈上,只需轻轻一下,喉咙就能被割开。
“我说过只给你一分钟的时间,从这里滚出去,现在一分钟过去了。”
黑衣人瞬间站到米契尔面前,空无一物的左手,此时手里出现一把布满碎痕的长剑,剑尖不知道被什么崩断,留下斜长的断面口,比起剑更像是一把刀。
“至于,碎刃宫里面流经千年的血脉,已经流干了血,辉煌不再,不得依赖。”
冰凉的剑锋一点点陷入米契尔的脖子,渗出丝丝的血。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凝望眼前教官,继续认真说道:
“霍曼他们成功弑王了,不仅是龙王史矛戈,还有海王纳姆佛罗,我要利用他们不惜生命给我制造的机会,利用这次弑王的声望!把已经陆续分裂的教会重新凝结为一体,剑刃、天枰、十字,三权必须重新统一,只有这样猎人才能避免未来毁灭的结局,守护我们一直守护的存在。”
一袭黑袍的人影,继续无动于衷,剑锋一点点陷入米契尔的脖子,眼看马上就要碰到喉咙。
深呼吸一口气。
米契尔睁开眼睛,难以置信看着眼前人,大声质问:
“教官,谨记!猎人以守护与誓言立心,这也是第一猎人罗兰建立教会的原因,为了守护弱小,在无光的绝望中抗争未来!可是在你眼中,教会?猎刃?我们?这些对于你来说,究竟算是什么呢?”
“难道...教官你活到现在,就是为了看到罗兰曾经建立的一切,在未来不久化为废墟吗?”
“告诉我,教官!!!”
米契尔瞪大眼睛,怒目而视,对着眼前的人影大声吼道。
拳头挥肉,坐在大理石上的米契尔像是一颗爆射的爆弹,直接被打飞到墓地泥泞的地面上,狼狈不堪地泥水中翻滚。
“拿着这把剑,给我滚!”甩掉拳头上的血,黑衣人冷冷俯视匍匐在脏污泥水里的老人,冷厉转头离开。
他没有杀我...
他也没有打碎我的面具...
他还是妥协了...
狼狈凌乱的米契尔双膝跪地,雪白尊贵的王袍沾上黑污的泥泞,像是路边的乞丐,几颗牙齿带着血掉到地上,左脸颊肿得不成样子。
看在视野内被教官留在原地的长剑,米契尔哈哈大笑起来,眼泪从皱纹的眼角流下,随后,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踉跄走去,伸手拔出扎在淤泥的长剑。
这是一把朴实无华、随处可见的长剑,用几枚银币就可以在任何一家铁匠铺买到,没有剑尖的剑身蔓满裂缝,分成无数小块,正常剑遇到这种情况,造成碎落成了无数块,可是这把剑没有碎,依然保持一把剑形状。
轻轻抚摸剑身,米契尔能清楚感受到剑身上裂纹带来的冰凉褶皱感。
这是一把永远不会碎的剑,未来它也许会添加更多的裂痕,但它永远不可能破碎。
所以,纪元初有位猎人为这把剑取名为——‘碎刃’
而,这位猎人名字叫:罗兰·赫准斯托